119 浮生若夢為何歡〔4〕
分別的那一刻終於到來。
蘇子易挑選的子胞高速旋轉著打開了閃著翠芒的圓門,慕容汐白衣一閃便欺近那道光壁,毫不猶疑地踏了進去。
然而她尚未完全沒入綠圈之時,便已然看到了這子胞的另一側,並無出口。
她聽到了自己心底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說不上來失望,也談不上原諒。
她本不曾怪過他,一次也沒有。
她活的很簡單,想的也很簡單。她只希望他能夠放下那些不堪的過去,好好活下去,僅此而已。
只是如此世道,此等身份,想要好好活下去,又談何容易?
是她強求了。
她微微垂眸,還是邁完了剩下的半步。
本以為對什麼都不在意的女子,身體卻有些剋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只是那樣輕微的動作,身後的那個人想必也不能察覺吧。
就如同一直以來的她,他也從未真正地看懂過。
即便知曉這是最後一刻,白衣執劍的女子也是極其克制的,依舊平靜地回眸看了一眼。
那個男人就那樣不拘禮節地隨意站在離她咫尺之遠的門邊,閃爍的光圈將他的整個人也渡上了一抹柔和。而他亦配合地笑吟吟地把她望著,嘴角微挑,眉眼彎彎。
那笑容兀地就刺得她眼睛有些疼。
十年的光陰呼嘯而過,那個曾純凈的讓人心疼的孩子,終究還是長成了一個精於算計,笑裡藏刀的男人。
若是還有機會,她真想同他說一句:蘇子易,你本不必多此一舉。
我早已是林中之鳥,插翅也難飛。那日你其實不該替我解毒,讓我就那般死了,豈不是最省心。
你又何苦如此苦心設陷,步步為營。欠我的那條命,我本也沒打算讓你還。
反正,最後都是要死的,不是嗎?
綠圈快速地流轉著,那綠意越發深沉,裂口也在漸漸地閉合。最後被光壁吞噬的那雙藍眸就那樣定定地凝視著她,眸色深邃濃郁,如同縹緲著魆魆的寒色。
入口已關,並無出路。子胞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而後繼續以複雜的規律高速飛轉著,如同拋入了宇宙洪荒中的一粒微塵。
慕容汐的右手覆上了已經完全閉合的光壁,一滴晶瑩的淚滑過她的臉頰,啪嗒一聲落在了手背上。
我雖作了必死的準備,卻也……也曾有過些許不該有的期待。
可莫達罕啊,你終究還是讓我失望了。
——
蘇子易目送著她的離去。她離開的毫無留戀,背影決絕。光壁流轉著消失之前,依稀間彷彿能見到那個女子微微地側過了臉,像是要回過頭來。
饒是他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離去的身影,可還是沒能看清最後一刻她的表情。
就這樣……便是分別嗎?
是應該慶幸,還是應該釋然,為何心底卻像是纏繞的絲線打了結,仔細探究過去卻又空空如也。他調轉過頭來,再次拿起火瑰石準備計算回水明珠的路線,被托至面前的火瑰石卻突然出現了詭異莫辨的變化。
蘇子易的面色一寒。
不知何時,那火瑰石中心的紅色心臟開始漸漸變深、變灰暗,眼看著就要失去那奪目的色澤。那些紅色的如同血液一般的細線在透明的內體里滲漏,如同可怕的裂紋。恰在此刻,按照方才計算應當為水明珠入口的子胞流轉著光芒向他敞開了路。
來不及思考火瑰石出現異常的原因,蘇子易一腳跨了進去。
不對!是死路!他眼疾腳快地撤回了腳,那裂口追趕著他的腳步閉合了起來,宛如吃人的妖獸。
怎麼回事?蘇子易的心頭湧上了一絲不安,他不會要被困在這裡吧?
他眉頭緊蹙,再次捧出了火瑰石,卻發現火瑰石不知何時已經又恢復了原狀,彷彿剛才那一幕不過是他眼花一般,如果不是他以差點斷了一條腿的代價證明了的話。
為了確認火瑰石的功效是否如它的外表一般恢復如初,蘇子易再次計算入口的位置,靜靜地等待著它的到來。.
獨自等待的光陰漫長的像是沒有盡頭,與之相比起來,同她七日來同處的時光短暫的像是彈指間。
一想到她,他的腦海里便突兀地劃過了她最後一刻的回眸來。
那時候……她似乎有話要說?
難道!一個可怕的想法突然冒了出來,蘇子易攥著手中的火瑰石,突然就不能確定他在給慕容汐計算出口時,這塊火瑰石,是尚且正常呢?還是已經開始出現了錯誤?
這個想法讓他莫名地就閃過了一絲慌,但很快又鎮定了下來。
他自嘲般地笑笑。就算她真的進入了一個死的子胞,現在又能怎麼辦呢?那麼多的空間,每一個眨眼都會千變萬化,每一次呼吸便會此消彼長,如果真的進錯了,那便只有死路一條。人各有命,他是盡心儘力救了的。倘若她真的進錯了,那隻能說明她命不好。
和自己一丁點兒的關係都沒有。
他無需介懷,也不必愧疚。這是命!都是命啊!
重新計算選定的子胞便旋轉著在他的面前撕裂開越來越大的入口。他謹慎地探入了半個身子,雖然隔著長長的甬道,但他還是看到了幽暗的子胞里,傳來另一側進出口散發的碧凌凌的微光。只要他進入這個子胞,跑過這個算不得多長的甬道,再邁過那一道碧門,他便能夠安然無恙地回到水明珠內。
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同他的計劃分毫不差。
可他卻不知為何沒能邁出那一步。
跨啊!跨啊!他聽到自己的意志不停地發出指令催促著,可全身的每一處骨骼肌肉像是失去了知覺似的,依舊停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以為他用方才的那些理由說服了自己,可他沒有。
「慕容汐!」他大喊一聲,語氣咬牙切齒,又恨又急。她的名字纏繞在他的唇齒之間,揮之不去,像是他拿她毫無辦法。
最後,他在綠圈消失之前堪堪退了回來,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好幾步,險些被切成了兩半。
「我真是怕了你了!」他嘴裡罵罵咧咧,腳下卻片刻不停地朝著相反的方向奔去。
他之前的想法並沒有錯。憑著火瑰石雖然可以在各個子胞空間里穿梭無阻,但是這如同鏡像一般被切割而成的子胞有千千萬萬個,想要找到慕容汐無異於大海撈針。更讓人絕望的是,這些子胞如同活物一般,舊滅新生,周而復始,循環往複。也就是說……每一個子胞的存在時間是有限的。
如果他沒能在慕容汐被困住的那個子胞湮滅前找到她。
她就會消失在這個世界。
乾淨徹底。
他想起她唇邊的甘甜,片刻前的懷抱尚有餘溫。而她那白衣烏髮的清淡模樣,宛如江南煙雨里那些白山黑水,素淡又幽婉。
好像捨不得啊……他嘆氣著,一頭扎進了無窮無盡的子胞之中,尋找那個被他弄丟的女人。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他還是低估了找到慕容汐的難度。他從一個甬道跑到另一個甬道,從一個迴廊穿到另一個迴廊,竟無法分辨出它們的不同來。就在他渾渾噩噩地打算衝進下一個子胞的時候,那個子胞就在他的面前急速地坍塌、破碎、化為了齏粉,后一個子胞迅速地補充了過來,如同日升月落般自然。
突如其來的驚惶從每一個毛孔滲了進來,像是有一隻手緊緊地捏住了他的心臟,呼吸有些艱難。
如果剛剛的那個子胞里……
他突然不敢再想下去。那個女人……
蘇子易微微揚起頭,只覺得喉嚨堵的有些難受。身邊的女人形形**,可他偏偏沒見過像她這樣的。看上去是那樣的冷酷無情,強大無匹。他明明攢了渾身的力氣準備對付她,可到頭來卻發現她竟一直在救他。
為什麼?我是真的不明白啊,慕容汐,你還沒有告訴我答案!
所以你不能死!
蘇子易焦急不安地尋找著,發狠的模樣如同一個被困在密室里野獸。他在無數個一模一樣的子胞里穿梭,只盼著下一個子胞里便會出現她的身影,靜靜地拿著把雪淵指著他。可是,沒有。
下一個,沒有。
下下一個,也沒有。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巨大的惶恐與擔憂壓迫的他逐漸喘不上起來。一次又一次的期待,卻全都失望。他已經氣喘吁吁,精疲力竭,但還是強撐著沒有停下。他知道,一旦他倒下,便沒有力氣再多邁開一步。他不能停,如果他放棄了,她就會死。
她會害怕嗎?被放逐在無垠的時空里獨自掙扎,籠罩在死亡隨時會降臨的陰影下。
蘇子易的體力已經瀕臨極限,腳步虛浮,他只是麻木地邁動著步伐,猶如強弩之末。更可怕的是,再也找不到慕容汐的絕望在一點一滴侵蝕著他。
終於他在機械般地穿越一個子胞的時候,避之不及地被夾住了衣角,慣性讓他失去了平衡,他轟然倒下,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
他空茫地瞪著那空蕩蕩的不真實的白色天頂,只覺得自己的心口好像也缺了一塊。
難道,竟真的是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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