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晚飯後,葉殊以手臂枕頭,手裡翻轉著昨天拆出的那一張小字條。這張紙是刻意塞入那樣狹小的縫隙里,或許是什麼重要機密,所以才會這樣隱蔽謹慎,甚至藏在貼身之處。


  很顯然,這應該是失憶前的她所為。


  葉殊嘴裡細細低語:「4502……」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是編號?還是密碼?疑惑是房間號?樓層號?抑或是……電話號碼的尾數嗎?

  她無從知曉,心裡還有一個大膽的念頭——這與她之前的卧底任務有關,與那個令她畏懼萬分的詭譎的夢有關。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信息一定很重要。


  因為所有在卧底行動內的進展,她都需要通過線人彙報給警方,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隱瞞,否則之後會受到上頭的懲戒與處罰。


  而她居然冒著被罰的危險,也將這串數字藏在了衣領之內,變成唯有自己知曉的秘密,那就說明了事件的嚴重性。


  是她叛變了嗎?


  絕對不可能。


  那麼,這串數字就是牽連到了一個讓她無所適從的驚天大秘密。


  讓她寧願冒著生命危險,也不敢跟線人接應的警官吐露的秘密。


  究竟是什麼呢?


  還是說,這與她夢裡反反覆復聽到的話有關?

  就在那一門之隔的地方,就在那後面……


  葉殊腦海里幻象蹁躚,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可頃刻之間,頭又開始隱隱作痛。


  她鼻翼翕動,冒出了絲絲熱汗,最終放棄掙扎,不再想這串數字了。


  傍晚,日頭正好。


  和煦的陽光鍍在碎花玻璃上,折射出或紅或綠的印象,遍地浮光掠影。


  紀零像是昨晚吃夠了教訓,今天整整一天都老實本分地待在陽台曬太陽。


  沒了那個男人聒噪的聲音,葉殊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她暗忖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傾向,但還是遵從本心,走到紀零的房間,屈指,敲擊房門。


  她喊:「紀先生,你在嗎?」


  沒有人回應,很好,很像他的風格。


  「紀先生?」


  大約過了五分鐘,才有人來開門,正是紀零。他曬了一下午的太陽,彷彿吸取了足夠的日月精華的山精野怪,眉梢蘊含了一絲慵懶,嘴角也掛著靨足的淺笑,微乎其微,幾不可察。


  紀零懶倦地道:「怎麼了?」


  葉殊搖頭,「沒事,就問問你晚上想吃什麼,要不要去外面的粥鋪喝粥。」


  「好。」紀零對於吃穿方面都沒有任何挑剔的地方,一點都不符合他這樣神奇的嗅覺特徵。


  葉殊原以為他會像個真正的科學怪人一樣,有潔癖,沉默寡言,喜獨居,永遠待在深山一隅寂寂終生。但他不是,除了對氣味敏感,對陌生事物略有抵觸以外,其他的方面都很正常,就像是一個普通人。


  但理智告訴她,這個男人絕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簡單,也絕對沒有那樣平凡,不異於普通人。


  葉殊帶他去老街的粥棚喝粥,點了兩三樣小菜,還有一碟腐乳。


  紀零說:「你知道腐乳的製作方法嗎?是將豆腐密封,自然發酵兩周而成。最起初,豆腐表面會有少許白毛以及淡粉色粘稠物,甚至伴隨著一股極難入鼻的惡臭。我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對這種腌製品情有獨鍾,他們是在自殺嗎?」


  他對腐乳很抗拒,不僅惡言相向,還后移半步之遙,幾乎退避三舍,就為了逃離那股無孔不入的腐爛氣息。


  葉殊無奈了,只能將小菜撤下,隨意扒了兩口粥就勉強算吃飽了。


  紀零緊跟著葉殊的腳步,走了兩步,忽的頓住,說:「我想去死者的死亡現場看一下。」


  「現在?」


  「嗯,氣味能保持的時間不久。一個人的表面積所覆蓋的香水大概能維持一到兩天的味道,還得看香料含量以及濃度,為了避免氣味消散,還是早點去比較好。」


  「那行,隨你吧。我去給徐隊長打個招呼。」


  葉殊直接驅車去了死人的落地別墅處,偌大的屋子外面還拉著警方慣有的紅白色封條,意味著閑雜人等不得破壞場證。


  別墅位處郊野,帶有自己獨立的小院。


  葉殊扯開封條,抬步跨入院中,朝後頭佇立許久的紀零招招手,「紀先生,這裡進去。」


  紀零點頭示意明白了,隨即戴上她遞來的一次性塑膠手套,踩著院內的濕土,深一腳淺一腳往別墅內走去。


  葉殊:「死者是死在二樓……」


  她話音未落,就被紀零攔腰截斷,「我知道,我聞到了血的味道。」


  葉殊在頃刻之間閉了嘴,她不出聲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想挑釁一下紀零的狂妄自大,看看他沒了她的指引,能否正確尋到房間;另一個是本能遵循他的意見,讓他能完全放開手腳,大幹一場。


  可惜,紀零的鼻子是真的天賦異稟。


  他憑藉傲人的特異嗅覺,準確無誤找到了死者的房間,沒有彷徨,也沒有半分差錯。


  葉殊甚至覺得他就是迷霧中能夠指引方向的指南針,不畏懼任何擾亂方向的風暴,不在任何淺灘深淵中迷失,他有目的,不解風情,從不欣賞沿途的風景,只懂野蠻而魯莽地直擊重心。


  這究竟是好還是壞呢?

  葉殊也說不上來,但本能地,她更相信了這個男人一點,相信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有助於案件的發展,會還給死者一個公道。


  屋內沒點燈,憑藉稀疏的一點日光照明。


  牆上的畫作分別是後現代的抽象格調:風暴中搖搖欲墜的船、被俘虜了,正瑟瑟發抖的野鹿,每一幅畫都價格不菲,繪製得活靈活現,好似要從畫中躍出。


  葉殊對上那被小燈打亮的鹿眼,心底驀然一驚,她總有一種朦朧而怪異的感覺,好似兇手選中這裡,並非偶然。


  她回憶起死去的三個人——都是女孩,獨居,家境殷實。她們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鼻腔與眼瞼充血、血管爆裂,是被兇手用手活生生捂死的,身上下沒有一星半點的血跡。她們的身上皆披了一層淺薄的白紗,混了香料與酒精,正如紀零所說的,這是一次香水的發布會。


  葉殊嘲諷地說:「紀先生,你覺得他調製的香水怎麼樣?」


  居然以死人製作香水,實在是令人費解。


  紀零毫不畏懼,居然還張開懷抱,深深嗅了一口,再虛虛吐出。他反覆三次,像是解析出了什麼,說:「山櫻花的香精,還有一點大波斯菊的淡雅氣息……山櫻花的花語是純潔、高尚,精神美,向你微笑等等;而大波斯菊則是少女的純情。這代表什麼呢?他的香水名字究竟是什麼?」


  「香水的名字?」


  「每一瓶香水都有名字,根據香味會取不同的名字。我猜他這款香水想表達的意思是——少女的純情在向你微笑,以死亡的方式。」


  葉殊蹙眉,說:「聽起來不太妙啊。」


  「的確不妙。之前幾款香水分別是什麼?」


  「我想一想,」葉殊他們曾尋辨嗅師來嗅過氣味,所以也解讀出其餘的香味,「第一具屍體的香味是鱗托菊和麥稈菊的香味,第二具是水仙百合和橙玫瑰的氣味。」


  「哦?」紀零若有所思地說,「鱗托菊的花語是永遠的愛,麥稈菊的花語則是永恆的記憶刻畫在心;而水仙百合的花語是喜悅、期待相逢,橙玫瑰則是羞怯與獻給你一份神秘的愛。」


  「這些花語和兇手的死亡預告有什麼關聯嗎?」葉殊咂舌不已,這些多虧是紀零來查案,就憑他們,對花花草草還真的是一竅不通。


  紀零走進屋,忽的伸出戴上塑膠手套后,泛白的手指,如蜻蜓點水一般觸摸上玻璃窗,低語:「我與你的愛是永恆的記憶,一直烙印在我心底許久。我借花語羞怯表白,獻給你一份神秘的愛。我歡喜著,期盼相逢。再遇你那少女的純情,向我微笑,以無窮無盡的死亡。」


  他像是念詩一樣,以低迷婉轉的動聽嗓音,將所有花語按照死亡順序串聯在一起,解讀出內里含有的訊息。


  葉殊脊背發麻,她凜然地問:「也就是說,兇手在發布死亡預告?他故事裡面的你究竟是誰?」


  「是他的新娘。」


  「新娘?我不懂。」


  紀零回頭,看她一眼:「不是說了嗎?他最後一件作品名叫——新娘的葬禮,他在嘗試最合適新娘的香水,打算用在她的死亡儀式上。」


  「這個……變態!」葉殊咬住下唇,整個人如墜冰窖,那股冷意幾乎是無孔不入,滲透她的四肢百骸,將她淹沒,灌滿水漬,直到她漸漸窒息。


  紀零在屋內又走了幾圈,時而蹲下身子,撫起地上的沙土,摩挲一會兒,細嗅,隨即搖搖頭,表示其餘的一無所知。


  他們最終選擇開車離開,迎著夜色漸行漸遠,消失在遠處的霧靄厚重之處。


  山路前方迷霧重重,正如此時此刻的他們,迷失在暴風雨的深處,浪立如壁,彷彿在瞬間就會迎頭砸下,將葉殊等人砸的粉身碎骨。


  她扒著方向盤,抿住唇,問:「紀先生還有什麼收穫嗎?」


  「暫時沒有。」


  「那我們該怎麼辦?」


  「等。」


  「等什麼?」葉殊側頭,不滿他這樣故弄玄虛的話語。


  「等我再聞到死亡的初味,」紀零歪頭,朝她淺淺扯了嘴角,「別擔心,我絕不會讓你遇險,畢竟我對你死後的味道一點都不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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