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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宋府後院

  宋元夕發現自己實在不該淌這趟渾水。現在她站在江風南面前,想問的話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眼見趕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她更是不敢再問什麼。她想起白日書館里聽得的故事,便知若是這兒有幾個眼尖的認出自己和江風南,那這部母老虎傳奇中豈不得平添青樓捉姦的戲碼;若更不巧,還有人認得屋中那位,那麼明日,傳遍大街小巷的將是:陛下跟前的紅人江風南,一回京城便帶著乳臭未乾的小皇帝逛青樓……

  若真如此,那江風南得多「風光」呀。

  宋元夕緊咬嘴唇,露出悔意。她還沒沖江風南說上一個字,拔腿便走,低著頭風風火火出了樓。

  江風南愕然。不過他也顧不上那麼多,決定先離開這鬼地方再說。

  「兩位可太不講究了吧,來了就走,也不給人留個念想。」

  「媳婦兒都上門捉姦了,這還怎麼留?」

  「可別說,娶了這種彪悍的媳婦兒進門啊,就只能供著。這位公子也忒大膽了些。」

  「你說要是小公子一個人偷偷摸摸的來也就罷了,這還兩人相約結伴,這就……嘿嘿……」

  「誒二位公子,這就走啦,別害羞嘛。」

  江風南與王熾從一眾穿著清涼的姑娘中間穿梭而去,不長的路上耳邊議論聲調侃聲滔滔不絕,大有要把二人淹了的態勢。王熾為掩人耳目,出門攜了頂斗笠,這時可派上大用場了。可憐這位江公子,舉起摺扇來半掩著面,顯得甚是狼狽。他唇紅齒白,一看便是招人喜歡的模樣,他的身材勻稱挺拔,在人群中十分扎眼,使得這次突圍難上加難。

  好不容易逃出這是非之地,二人如掉入河裡淹了水,渾身是汗水浸透的痕迹,倚在在路邊大喘粗氣。

  「殿下,不,陛下怎尋得這麼個好地方。」江風南拿手不停撫胸安穩氣息,一邊苦笑著問王熾。

  王熾心中委屈,這地方是皇城司告訴他的,不然他怎會知這種地方。再說,若不是宋元夕恰巧撞見,這地方的確隱蔽,不易被發現。王熾撇撇嘴,又只得自認倒霉。

  江風南本無多少責怪之意,眼下見王熾神色稍有不愉,連忙說:「也不大礙事,我們換個地方便好。」

  王熾皺眉,他對京城可不熟悉,現下如何憑空去找個兩人能呆的地方?

  江風南沒讓王熾為難太久。他略一思忖,隨即露出慣有的笑容,向王熾道:「我知道一個地方,陛下隨我來。」

  江風南帶著王熾先在街上繞了兩圈,以防有什麼跟著的尾巴。不久,二人來到一處偏僻處,看著像某處宅院的後門。江風南輕車熟路地掏出鑰匙開了門鎖,躬身請王熾進門,二人走入院內。

  進到院內,王熾這才注意到,這裡像個無人居住的院子,雜草叢生、蚊蟲飛舞,這在晚上,還有此起彼伏的蛙鳴。按理說,此地段不近郊區,繁華而昂貴的京城中不應該有如此荒蕪的院子才是。

  「這是何處?」王熾問。

  「宋府。昔日宋老將軍封將時,朝廷賞賜的府宅。」江風南道。

  「宋姑娘的住處?」王熾踉蹌了一步,驚呆了。

  江風南不知之王熾與宋元夕在封賞時鬧出的那些微妙的不愉快,他見王熾微瞪眼睛,暗暗犯怵,雖感疑惑,但也不便詢問。他出言安撫道:「放心吧,以宋元夕的性格,她頂多收拾了前院居住,不會踏足這又臟又亂的後院。宋元夕又是廖太師的義女,廖太師不會監視這裡,此地是最適合的地方了。」

  兩人找了兩塊假山下的大石頭落座,假山旁邊就是個池塘,裡面飄出的氣味可不好聞。估計一池的魚都被餓死了,在池面上飄著,散發出幽怨的氣息,惹得兩人頻頻掩鼻。

  「風南,你在北嶺有何發現?」王熾還未坐穩便開口問道。

  原來,江風南從荊楚回京的路上繞道去了北嶺一趟,這才比王熾晚到這麼久。北嶺在汴京北部百餘里開外,快馬加鞭一日內便可趕到汴京,因此成為汴京北部的第一要塞。此處駐紮著上萬的北嶺軍,以抵禦西北梁國進犯,拱衛京城。

  江風南坐下后理正衣袍,面露嚴肅,說道:「北嶺軍日夜訓練,從無懈怠。臣只是從山嶺之上遠遠看過去,營中吶喊廝殺之聲已可響徹耳旁。」江風南又想到什麼,輕挑眉頭,道:「我朝南部的軍隊,除非邊疆吃緊才會急急練兵,否則平日里墾田犁地,散步晒衣,可從未練得如此勤勉過。」

  王熾未感詫異,只覺與所料相同,又問道:「北嶺軍主將元峰近日可曾與京中聯繫過?」

  江風南搖頭道:「未曾查到。但元峰與廖仲人自軍中相識后一直關係緊密,這是瞞不了人的。」

  也就是說,若將來某日廖仲人打算謀逆逼宮,上萬北嶺軍便極有可能調轉矛頭,三日之內直至皇都。

  池塘旁一陣沉默。

  王熾思索片刻,抬頭問江風南道:「我若與廖太師爭權,你覺得勝算幾分?」

  江風南認真想了會兒,仍是搖頭,說道:「陛下貴為天子,奪回皇權乃是正統,可如今陛下大權旁落,勢單力薄。眼下我們優劣之勢各佔一半,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他又笑問王熾:「即使勝算全無,依著陛下的心性,難道便肯輕易放棄?」

  王熾看向江風南的眼神又熱切了幾分,他道:「如今朝廷核心中書、門下、尚書三省空虛,專事權斗;吏戶禮刑各部官員冗餘,部門臃腫不堪,行事難見成效;樞密院使至今空缺,各部邊軍編製混亂,賞罰無序;更別提黃淮兩河連年洪水泛濫,工部卻治水不力,河岸百姓盡受災荒之苦……」

  他越說越急,話語沒個盡頭,好似要把多日所思所想盡數吐出。終於,他停下來,嘆了口氣,向江風南道:「若要革新,必先握權,否則一切便是空談。」

  江風南靜靜待王熾說完,這才開口。他拿手指輕敲大腿,緩緩說道:「這權勢陛下硬搶不來,只能巧取。廖仲人雖窺伺高權,但他雄心不小,行事利落,若與他談論朝中文臣去冗,軍風重振,想來他不僅不會反對,還能有所作為。而周老太傅與朝中文臣大多關聯廣泛,人情世故層層疊疊,恐怕如在泥濘中舉步,很難願在官員人事上有所變動。可他在限制廖仲人的事情上不遺餘力,正好幫我們打壓太師過盛的氣焰,求得朝中平衡。」

  江風南頓了頓,繼續道:「眼下朝廷中,許多文臣立場尚不牢固。他們本與廖仲人和周知禮均不親近,只是因信奉儒家道統,看不起武將掌權,所以在先太子王梁如日中天時,他們才倒向廖仲人,以求壓制武人。廖仲人雖現任文職,可仍是武將出身,所以在周知禮回朝後,這些文人便再次動搖。若陛下抓住這個時機,博取他們的信任,自然能獲得一批臣子輔佐,削弱廖仲人朝中勢力,拔除周知禮部分根基。在那之後,陛下再慢慢拾遺珠,擇良臣,開科舉,任新人,扎穩根基,朝廷新風指日可待。」

  江風南說話聲音明亮而細膩,如琴弦輕動,讓人如沐春風。經他這麼一說,彷彿一切都清晰明了起來。

  王熾聽罷不禁頻頻點頭。他隨即起身,微笑著向江風南道:「天璽良臣,自江卿始。」說罷,他面向江風南,緩緩施禮。

  江風南連忙起身還禮,口稱不敢。他雖與王熾交情頗深,可如今一朝君臣,他知王熾不是朋友間的隨意抬舉,而是要將干係天下的重任相托於他。他沉沉拜了下去。

  皎月朦朧,蛙聲不斷。一代王朝的命運,竟定奪在了這雜草邊上,臭水溝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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