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六(二)
那軟香糕我看了就想吐,可我還是收下了,趁傅小六不注意裝進了我那褡褳里。
傅小六坐下來與我閑談,我也不知他是真心與我閑談,還是要探我的底。他跟我說,東廂那個妖孽鬧了有大半月了,雖然沒鬧出什麼大事來,但接近過那個房間的下人都生了病。還有他的小弟弟傅清年也著了道,體熱發寒,鬧了這些天,吃藥也吃不好,大夫也不知為何。
我點點頭,表示心裡有數,鬧鬼嘛,自然就是這些癥狀。我道:「別擔心,晚上我看看,收了它就沒事了。」
傅小六見我如此,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些欽佩來,「我看你年紀也不大,怎麼一人出來走江湖?」
我不自覺伸直了脊背,裝成大人的樣子。跑江湖的人,最怕的就是人家嫌你經驗不足。我回答道:「年紀大是不算大,可我經驗足啊。我師父從小帶著我收鬼除祟,說句狂妄的話,市面上有的招數,我小觀花都會。」
「那你師父呢?」
「死了。」
「哦……」傅小六似乎又有點拘謹,嗯嗯啊啊了半天,道,「那你……你叫什麼名字啊?我總不能,總不能老是小仙人、小仙人地叫你吧?」
這可難倒我了。「我生來沒有名字,大家都叫我小觀花。」我道。肚子開始咕嚕嚕叫起來。
傅小六一驚:「你師父沒有給你起名字?」
是哦。他不說,我還真沒想過這事。我師父怎麼不給我取個名字呢?我師父也認字兒啊。可是轉念一想,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我道:「我也不知道我師父叫什麼名字。這有什麼。咱們行走江湖的人,沒有那麼多臭講究。」
傅小六緩緩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他們這種公子哥兒,聽說字啊號的一堆,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誰,大概很難理解我們這些人的空白吧。
他又問我:「你那柄奇怪的劍,是從哪裡得來的?我二哥也有一柄相似的,總是貼身帶著,從不離身。我起先以為是我二哥贈你的,你是我二哥的朋友,可你那劍能傷人,我二哥那柄劍是不會傷人的。」
我從懷裡掏出那柄劍來,「你說它?」
傅小六點點頭。
「我也不知道它怎麼會傷人,明明是把制鬼的利器。不過既然說到這兒……」我湊到傅小六面前,「你可曾見過一個眉清目秀、身高八尺、穿著一身藏藍道袍的小道士?」
傅小六往後撤了撤,回答道:「道……道士我只認識我二哥……」
「你二哥?」啥意思?
傅小六點點頭:「二哥生來有異象,一出生就被雞鳴山五道觀的了真師父收去做了徒弟。平日里都在道觀修行,不常下山。」
「哦……」原來如此。那這人也真是命不好,像我一樣是個孤兒走了這行也就罷了,明明是個大府門的公子哥兒,卻跑去做了臭道士。
「……小觀花?」
「嗯?」
「我……我這樣叫你可以嗎?」
「嗐,不就是個名字嗎,怎麼叫都行。可我得告訴你一件事兒——」
「什、什麼?」
「我又要上茅廁了——」
真是什麼人什麼命,好容易吃頓好的,全拉光了。一直拉到入夜十分,我那瀉症才輕了點兒。傅小六要給我請大夫,我怕這問診的錢、葯錢得自己出,婉拒了。
一掌燈,東廂房那東西果然開始哭哭啼啼。傅家除了傅小六膽子還算大,其他人都退避三舍。我拿著我的傢伙什兒到了東廂房門口,他便也跟了來,我一回頭,便看見他站在我身後似望非望的,那神情也不是不怕。看來是好奇心戰勝了恐懼。
我起鎮魂鈴,防著等下動手的時候那東西偷跑出來,無聊也是無聊,便逗他:「六公子不怕?」
他看了我一眼,吞了口口水,一拂袖道:「你都不怕,我怕什麼。」
「哈哈。」這小子還真有點兒意思。
「我看你家除了你,沒幾個膽子大的了。」我道,將鎮魂鈴從他頭上牽過,他個子高,低頭讓了讓,「不過你奶奶是個狠角色。她應該是不怕的。」
傅小六道:「你怎麼知道……奶奶……」他正說著,屋內那個東西忽然一聲尖泣,嚇得他聲音一抖。
我看了他一眼,確認他沒事,道:「換了別的老人家,家裡有了不幹凈的東西,求神拜佛的都要早日剷除,換家宅平安,可我看你奶奶,大有一種無所謂的感覺。這種老人家我可真是沒見過。」
傅小六點點頭:「奶奶的確是見過不少世面。我爺爺從前征戰出身,奶奶隨他跑了不少地方,見過的事也不少,後來朝廷封賞,奶奶還被封了個誥命。我記事起,家裡一應大小事宜,就都是奶奶說了算,連我爹,說話都算不得數。像我二哥——要我幫忙嗎?」
我正要畫符,他伸手過來接我的褡褳,我搖搖頭,他便繼續說道:「我二哥送出去山上修行,也是奶奶拍板定的。二哥和我不同娘,據說他娘那個時候哭得心撕肺裂的不肯,爹也不樂意,畢竟二哥是他第二個兒子,寶貝似的,可最後還是送走了。聽說沒多久,二哥的娘就病歿了。」
我起了幾張退散符,揣在懷裡以做備用。不過像這種鬼怪,應該用不上。準備好后,我回頭看看傅小六:「你要跟我進去?」
傅小六擺了擺手,「我、我在這裡等你。你有什麼事,就大聲叫我、大聲叫我。」
我笑了笑,背著東西進了房間。
烏漆抹黑的房間。凄慘綺麗的女人哭啼聲。我閉上眼睛感應,那東西縮在房間的西北角。西北角屬陰位,方便它滋養自身。
我斂去自身陽氣,慢慢地走過去。只見一團氤氳之氣飄在半空中。其實聲音也不是這團氣發出的,而是它通過振動屋檐地縫整出來的嗚咽之聲。人們心中有鬼,聽的聲音才像是鬼哭。這鬼比莫寧要形態清楚些,就是個地地道道的鬼。只是不知道怎麼就滯留在了這傅家大宅。
有兩種可能,一是這鬼是宅鬼,跟傅家人無關,是附在這宅子上的,近日不知受了什麼陰氣滋養,忽然出來鬧事;二是這鬼就是傅家的鬼,和傅家人有瓜葛,那就無非幾件事了:情、債、仇。
「傅小六——」
「撲通、叮咣——」我本是想問問這宅子他們傅家住了多久,傅小六卻絆手絆腳地沖了進來,「怎、怎麼了!我來保護你!」
我看了看牛高馬大動作卻有些滑稽的他,笑出了聲,「哈哈哈……我第一次碰見有主家說要保護我觀花婆的——咋?你的本事比我厲害?不如你來?」
傅小六有些窘,又似乎感應到了屋內的陰氣,表情緊張起來。
我不笑了,免得被人誤會我術業不精,一本正經地問他,「我是要問問你,這宅子是你傅家的?住多久了?」
傅小六道:「宅子是前幾年遷到金陵後置的,住了得有五六年了。」
「嚶——」傅小六進來后,那東西似乎興奮了起來,不斷地發出嚶嚶鬼叫。傅小六縮著脖子站到我身後,「跟、跟、跟這、這、這位朋友,有什麼關係嗎?」
朋友?哈哈哈……第一次看到這麼尊敬鬼的。我忍住笑,道:「那這位——朋友,有可能是宅鬼。」
我席地而坐,以觀花杖畫觀花陣,那團陰氣被納入陣中。觀花陣分四極五行八軌,四極乃東西南北,五行是金木水火土,八軌為天地風雷水火山澤。通過此陣,我可不開陰陽眼而大致辨出鬼魂來處,以對應之法收它。畢竟,開陰陽眼還是很損修為的。不逼到一定份兒上,這法子不能常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