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兵(三)
「他們在幹嘛?」我小聲問傅老二。
「這些兵有古怪。」他低聲答我,從懷中掏出一袋什麼東西來,往空中一灑,那些金粉似的東西忽然像長了翅膀一樣,朝著那群兵飛過去。然後像蛾子一樣或粘在他們的上額,或粘在他們的背心,或粘在了大腿上。
「這是什麼玩意兒?」
「試陰粉。」傅老二把袋子收起來,「對活人沒用,只會粘附於死人身上。粘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命心。」
「死人?」我一驚,「這些人都死了?」
傅老二搖搖頭:「我看著也不像。死人活動不可能如他們這般靈便,你忘了,白天他們一溜煙就跑得沒影了。」
「那這是一群什麼玩意兒?」
「不管是什麼玩意兒,總之有人沒安好心。」傅老二站起來,取劍畫陣。
我問道:「你這是幹什麼?」
他道:「畫個陣,先將他們困在這裡。等天亮了陽氣足的時候,再來收拾它們,到時候就知道是一群什麼東西了。而且這群東西一整晚不歸,它們的主子一定會來找的,到時候一網打盡。」
片刻之後,陣成。傅老二拍拍手,打了個哈欠,往山下走。
我急忙跟上去,「你倒是挺愛管閑事的」。
他哈欠連天,瞥了我一眼,「大晚上的不睡覺,你倒是挺喜歡做跟屁蟲的。」
「哼,我不跟著你,你又跑了怎麼辦?老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個人販子,怎麼能輕易就讓你跑了!」我道,「要不是看著傅小六的面子,早就抓你見官了!」
「……」他又打了個哈欠。一臉懶得搭理我的樣子。
我最看不得他這個孟浪的樣子,伸腿絆了他一腳,「明天就抓你去見官!你不把事情交代清楚!老子連家都不能回!」
他被我絆得一個趔趄,差點滾下山去,沖我破口大罵,「有毛病吧你?!再胡鬧給你也關那陣里去!」
「嘿?!」我氣不可遏,「那你倒是給我說清楚莫家的孩子到底去哪兒了?!敢做不敢認嗎?!」
他扒拉開我,一言不發地往山下走。我想追上去繼續罵,他忽然加快腳程,用了縮地咒,這類咒法不是我師父的強項,教我的時候也沒教明白,我使了一下,給我摔得鼻青臉腫,爬起來一頓追趕,壓根趕不上他。
我到府時,他早已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我也摔得腰酸背痛的,又困,便也睡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起來到正廳,傅小六和他二哥正在吃飯,傅夫人不在。我餓的前胸貼後背,順理成章地挨著傅小六坐下來,因為沒備我的碗筷,我便拿了他的碗筷來吃菜。傅小六一驚,剛要搶回來,忽然面色一緊,伸手摸我的臉:「你這臉是怎麼了?怎麼晚上睡個覺傷成這樣?」
我嘴裡嚼著菜,眼睛瞥著傅老二,冷哼了一聲。哼,怎麼了,我這一身的傷,從手到臉,哪個不是拜你這個寶貝二哥所賜。
傅老二依舊懶得搭理我,低頭吃飯。他吃個飯跟牛似的,也不張嘴,嘴巴蠕來蠕去的,彆扭得很。我師父說了,吃飯就得吧唧嘴,不然哪能吃出菜的滋味兒來。
「你要是再盯著我看,我就把你眼睛挖出來。」傅老二忽然陰森森地道。
我翻個白眼,據說小心眼的人頭頂也長眼睛,果不其然。
傅小六苦笑:「你們怎麼總是吵架。」小童子這時添了副碗筷上來,傅小六把盤子里的菜一個勁往我碗里夾。
傅老二吃著吃著,抬頭看了傅小六一眼,傅小六聳聳肩:「你是修道之人,常行辟穀之術,這些東西吃不吃應該沒什麼所謂吧。」然後笑著看我,「她不同,她總是吃不飽。」
傅老二氣得把筷子一摔,往外走去。傅小六問他:「幹什麼去啊二哥?你要回雞鳴山了嗎?」
傅老二擺擺手:「再吃下去老子就該吐了,還不如上山抓陰兵。」
「抓陰兵?」傅小六一頭霧水,轉頭看我。
我邊吃邊給他解釋:「昨天我們在山上看到了一群怪人,不像是陽間的人,昨天晚上你哥給它們圍了,現在要去替天行道抓它們。你家這個道士,挺喜歡多管閑事的,又沒錢可收,抓人家幹什麼。」
傅小六語帶擔心道:「那些兵厲害嗎?我二哥一個人能行嗎?」
我啃了一口豬蹄,道:「你這個哥,本事雖然不如我,但應該能應付過來吧。」
「是嗎?」傅小六道,「小觀花……要不,你吃完飯,我倆上山去幫幫他吧?」
「呸。」這豬蹄,沒燉爛,嚼得我腮幫子疼,「傅小六,我倆是朋友沒錯,可是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我小觀花出手,可是得聽見錢響的。要是你有難,我白幫也就幫了,可你這個哥,嘁,做人又不厚道,我幹嘛幫他。」
傅小六低頭想了想,忽然從腰間取下一塊玉佩來,交到我手裡,「小觀花,傅家今時不同往日了,我從賬房支不出錢來……這個玉佩,是我娘臨死前交給我的,我和清年各有一塊,是上好的瓊脂玉,不如抵給你做報酬吧。」
這麼貴重?我的手油津津的,我只好用兩個掌根將玉佩捧著,怕弄髒了。
傅小六道:「那你收了我的玉佩,可就得幫我二哥了。」說完狡黠一笑。
那我想,本來傅家的賬就有可能收不回來,與其跟那個老徐娘去周旋,還不如先把這塊玉收下了吧。我點點頭,往嘴裡塞了一口菜。傅小六看我手油津津的,幫我把玉佩放進了我的隨身小袋囊里。那袋子里裝著從小到大我最珍視的東西,譬如六歲換下的牙啊,師父第一次給我買的陀螺啊,我第一次自己制的驅鬼法器,如今又多了一樣——傅小六娘親的玉佩。
吃完飯,我倆往山上趕。一路我都在勸傅小六,意思是你也幫不上忙,何必跑這一趟。其實是很擔心他幫倒忙。可是傅小六心眼直,沒聽出我的意思,堅持要上山幫我和他二哥。
我倆到的時候,傅老二還蹲在那兒看,我問他等什麼,他說等午時三刻,陽氣最旺的時候再動手。
我們仨並排蹲那兒等,傅小六看得眼睛都直了。這回看清楚了,那群陰兵將死人墓挖開,放入一枚符咒樣式的東西,然後念念叨叨做五方叩拜,拜完將符咒埋上,最後躺上去吸地靈陰魂之氣。
傅老二喃喃道:「這些東西厲害得很,竟不怕青光白日。」
我想了想,是呵,昨天見它們也是白天,雖然大霧遮天,但日光還是有的。我抓鬼這麼多年,從未見過不怕白日頭的陰物。
午時三刻一到,傅老二就起功法收陣,那些陰兵初始被轄制住,吱哇亂叫,那聲音不似人聲,倒像夜鳥哭啼,眼看要成,可忽然之間,傅老二的陣被破了。
我眼前閃過一個人影,待我要追,早不見了。
那群破了陣的陰兵,開始和傅老二斗纏起來,它們好像認得傅老二是昨晚困了它們一夜的人。這些陰兵手拿刀劍斧具,一招一式頗有模樣,看上去和真正的士兵無異。光靠打,很明顯傅老二打不過,可他使了退散符咒,這些陰兵也根本不受影響。
傅老二被纏得氣喘吁吁,始終找不到破解之道。而且這群陰兵會布陣,將傅老二圍困得死死的。它們和昨日逃脫的樣子極不相同,這次它們好像並不想跑,而是要弄死傅老二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