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煞域(五)
那地佛果原是一顆通體透明泛著單光的寶石,被任紛紛一催動,忽泛出一陣暗紫藍光來,罩著任紛紛一身。不一會兒,他額上就滲出許多汗來,雖然閉著眼睛,但能看得出他眼珠劇烈地左右晃動,不知道經歷了什麼。可惜,我和成懿看不見。
任紛紛的這一番回憶,花的時間著實長,直到日落時分,他才幽幽轉醒,一睜眼,就吐了一口血。
我和成懿上前去要給他療傷,他有些失魂落魄地道「不必」,說不是傷在身上,是傷在心上。我和成懿都聽不懂,相互看了看,成懿用口型問我:心?我聳聳肩,我哪知道這地佛果用久了還會反噬的。
等他調息完了,天已經全黑了,山裡吹來陣陣涼風。他收了地佛果,對我們道:「你們說的沒錯,我師哥的確在行傷天害理之事,而我……」他停了停,好像有些說不下去的感覺,那原本晶晶亮的眼睛黯淡著。我和成懿便默不作聲地等著。其實以我倆的脾氣不該這麼磨磨唧唧的,可是看著任紛紛那樣子,竟然有些不忍心。
任紛紛調整好了,打起精神道,「有些事情,我得從頭給你們說起……我陰陽棋一派,分棋劍兩宗,我從劍宗,我師哥從棋宗,劍宗偏陽,棋宗偏陰,本不在一處修行,但因我二人師從同一人,所以打小便在一處。我上山時,才四五歲,師哥已經十五六了,他天分極高,學有小成,是山民口中的小仙堂,那時師父常閉關,我幾乎是師哥帶大的,我看不懂的劍譜心法,都由他來教我。劍道棋道,其實相通,陰陽棋一派劍法其實就是由棋譜幻化而來,所以我與師哥同修,十分合宜。可惜……師哥所修太邪,終至磨滅心性,走了魔道。師父臨終前,將地佛果交託於我,囑我此物重要,切不可落入師哥手中。我不明白師父是何意思,但還是照著師父的意思,帶著地佛果離開了師門,只為躲開師哥。但師哥還是找到了我,搶走了地佛果……你們所說的他在此逆天煉魂,或者就跟他所練功法相關……」
「你師哥收那麼多生人的伏矢魄做什麼?」成懿問。
任紛紛搖搖頭,「師父沒來得及告訴我師哥修的究竟是何道,就去了。」又道,「但我想,總歸和這個地佛果有關」。
我總覺得任紛紛有什麼瞞著沒有告訴我們,便湊到他面前問:「那你呢?現在被困在棋盤中的你是個什麼玩意兒?這棋盤,非魂靈這種不實之體不能進,我和成懿是點了燈進來的,長時間不出去就會困死在這裡,你呢,你在這裡多久了?」
「……」任紛紛偏過頭去,不答。
忽然一聲雞叫,成懿驚呼一聲「不好」——天要亮了,等這一天過去,一切又得重來。
任紛紛見他如此,寬慰道:「道兄不必太急。我既已弄明白一切,這局就無法再倒回了。」
成懿這才鬆了一口氣。我也鬆了一口氣。
成懿又問:「看你的樣子,你知道如何破局是嗎?」
任紛紛又不答,面露凄慘地望著地面發獃。
四面闃靜,只有蟲鳴,和任紛紛微微的喘氣聲。
忽然長空劃破,傳來一聲凄厲的叫喊——「紛紛——」。是那棋師的聲音。由山谷傳導至此,不見減弱,分外驚心。擾得我心中一顫,成懿也是一哆嗦。
任紛紛目含春淚,沖我與成懿一笑:「局已破了,二位道友,往後多保重。」
「……」我和成懿面面相覷。
霎時間,開始地動山搖,任紛紛的模樣也變得模糊,最終化為一絲淡藍色熒光。成懿驚道:「這幻境要破了——」
我被晃得站不穩,把住了成懿,沖他喊道:「那咱們,這樣,能出去嗎?」
成懿也沖我喊:「不知道啊——」
正晃得頭暈目眩,我倆一邊躲避飛沙走石,一邊找出路。可這幻境就像碎掉的瓦片,紛紛而落,毫無規律可循。
忽然一道寒光閃入,那是——?我眼前一亮,抓住成懿的手臂:「是莫寧!」我空明中忽然響起傅老二的聲音:凝心靜氣,轉心八卦,震三巽四,生門在東。我轉頭看成懿,想必他也聽到了同樣的聲音。這是傅老二藉由莫寧入境傳音於我們。狗兒子腦子還挺好使。
我與成懿依他之法,將元神凝立,尋找生門。忽眼前一道白光,我身子一重,往下墜去,不知人事。
再醒來,就是在娑衣家的房間了。傅老二坐在一旁望著我,見我醒來,似是鬆了一口氣。我醒來沒多久,成懿也醒了,咋咋呼呼地嚷嚷著:麻、麻。我就說嘛,雙盤腿是會麻的。
我伸了個懶腰,問傅老二:「我們倆進去多久了?」
傅老二倒了杯水給我:「三日三夜。出來后,又躺了三日三夜。」
「噗——這麼久?!」我剛喝進去的水,盡數吐在了傅老二臉上。我不是故意的。他默默地擦了,又給我倒了一杯。
成懿不服氣,在旁邊嘰嘰歪歪:「你怎麼光給她倒水,不給我倒啊——我也累啊!」
傅老二瞧都懶得瞧他,又給我倒了一杯水。我表示喝飽了,轉送給了成懿。成懿一臉不痛快地喝了。
懂事的娑衣立刻備了一些粥菜來,我和成懿撲上去就吃。吃了這些天的魚,可是膩歪壞了。我們邊吃,傅老二邊問我們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和成懿便你一嘴我一嘴地回答他,他聽得眉頭緊皺,也不知道是沒聽懂,還是被我倆的神威給嚇住了。
粥足飯飽后,我問傅老二怎麼知道生門所在,他道,我二人一切行蹤,都如星點般顯現在棋盤之上,那棋局,他置身事外,看得分外清楚,只是苦於不知如何傳達於我們,忽記起莫寧乃極陰魂靈,便起法一試,將它送入棋盤,沒想到成了。
我又問,那棋師呢?他淡淡地答:跑了。
「跑了?!」我驚喝道。成懿剔著牙,一臉的無所謂,傅老二也淡定得很。可是,可是咱們為了抓他,可是花了不少力氣啊!而且,關於任紛紛,我還有不少事要問他呢!「怎麼跑的?!」我質問傅老二。
傅老二不出聲,我剛要罵人,娑衣忽然擋上前來,「小觀花,你就不要怪傅公子了,你們進去這麼長時間,傅公子每運一次功都要吐好多血,那棋師,後來趁傅公子不備,那繩子又不緊,才跑的——」
吐血?我抬頭看了傅老二一眼,果然臉色煞白,眼底烏青。繩子不緊……那約莫是我進棋盤之後,法力弱了……
娑衣過來拉起我的手,「你看你這手臂,不知道怎麼的就忽然破出這麼大一條口子,血根本止不住,也是傅公子治的……你們出來了之後,傅公子又相繼渡了真氣給你們,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地守著……」
「……」聽完娑衣這話,好像我倒有點不知好歹了。我摸摸後腦勺,有些尷尬。我沖娑衣笑笑,又沖傅老二笑笑,心裡下了一個決定,道:「那這樣吧——最多我吃點虧,這次的買賣,你五我五,公平不?」
傅老二翻了個白眼。成懿正喝茶,忽然噴了一地。
咋?這還不夠實在嗎?
傅老二冷冷道:「你們要是休息夠了,明天我們放歸生魂后就啟程。在這裡已經耽擱太久了。」
「哦。」我點點頭。這狗兒子又不知道生的哪門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