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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流(三)

  「你明白什麼了?!」我像瘋了一樣,咆哮著問郎希。

  凌瑞津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小觀花怎麼還在這裡……?那你是誰?」他滿是疑惑地望著我,又望了望那個女孩兒,瞳孔擴張,感到不可思議。

  「她不是小觀花。」郎希定定道。

  這句話如同重鎚一般錘懵了我,我看向郎希:「你說什麼?」

  郎希道:「你不是小觀花,所以你並沒有她的記憶。你所擁有的記憶,是傅思流的。」

  我的頭忽然劇烈地疼起來,腦子一團漿糊:「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你說清楚!」好像有股湍流,要將我捲走,可我挺立在那裡,我希望我挺立得久一點,事情的真相就能變得美好一點。

  郎希嘆了一口氣,他走過來,拉起我的右手,那枚掌門命環微微發出光亮:「打一開始見你,我就感到奇怪,為什麼掌門命環會在小觀花手上。思流明明一早就將掌門命環留給了湖底城的槐嬰,就算是小觀花蘇醒,就算小觀花醒后能突破天門山的結界,她也沒可能進入湖底城,取出掌門命環,這一切都不可能。所以,唯一的答案是——小觀花根本沒有醒。而你,根本就不是小觀花。直到你說,掌門命環從你醒來就在你手上,我才想明白,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

  我驚恐地望著郎希,我感覺他的下一句話會立刻將我湮沒。我不自覺地往後退,我眼角瞥到那個被釘在牆上的紅衣女孩兒,她的頭髮飄揚著,飄揚著,她睡得好天真,好平靜。她死了,卻又活著,那麼多人惦記著她,那麼好的傅思流也惦記著她!

  那如果我不是她,我是誰?!為什麼我不能是她?!

  郎希道:「湖底城封印著另一個槐嬰,我師兄了真,為了封祭它而獻道,用自己的道命,換它的一條命。原本無道派之於槐嬰的教命,是殺無赦,可是我師兄不想再行此教命,他在反思自己的道。於是他不惜一切代價選擇了這一條路。他的徒弟傅思流,跟他一樣蠢,該用殺伐時,偏要行渡化,明知道小觀花是槐嬰,還一再退讓,明知道湖底城的槐嬰被封祭,停止生長,他還心存一絲僥倖,想用掌門命環凈化它的槐嬰之戾氣,希望有一天能放它歸生。

  他太高估他自己了。

  結果如何呢?搭上了自己。

  至於你——」

  郎希看著我,眼神很複雜:「如果我猜得沒錯,你應該是在傅思流功法盡散后,突破了他掌門命環的壓制,吸收了掌門命環的靈氣與精法,你不斷成長、不斷成長,有了自己的意識,槐嬰之力蘇醒,最終連了真師兄的封印都破了。可你受傅思流掌門命環的滋養長大,掌門命環與他心氣相通,你與他的法力、記憶、情感纏繞十六年,你照著他的想象和回憶,長成了小觀花的樣子。你就是,湖底城那個,被封印的另一個槐嬰——」

  我是,另一個,槐嬰?我不是,小觀花?

  我聽不懂。我聽不懂!我到底是誰?!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你姓莫,不如就叫莫尋吧?」

  「我現在真希望,她能像你一樣,安安靜靜地待在我身邊,讓我找到方法,找到一個不必傷害你們的方法……」

  「她說得對。你並沒有錯。不應該一輩子就像個活珠子一樣被掛在這裡。這個掌門命環,與我心氣相通,有我師父師祖代代的法力加持,我將它留給你,但願它能渡你凈你。等我將她也帶回湖底城,我再跟她一起想辦法,我們一定能想出辦法來的。」

  「她的槐花藏破了……長老們不會放過她……我該怎麼辦?」

  誰?誰在跟我說話?!

  我頭痛欲裂,我腦子裡充斥著傅思流和小觀花在一起時的畫面,它們無孔不入,霸佔著我的腦子,怎麼樣都揮之不去!我拚命地想要趕走它們,可是它們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傅思流站在我面前,來來回回、反反覆復,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和她相關!

  可我也越來越清晰地感受到我不是她!我不是她!我不是她!

  那我到底是誰?!

  「莫尋……」

  誰在叫我?!

  我知道我是誰了。

  我想明白了。

  為什麼那麼多人說他的不好,我卻篤信他是好的,因為我擁有的只是他的記憶。在他的記憶里,他默默地喜歡著小觀花,不發一言,就那樣喜歡著。他把和小觀花的記憶珍藏著,刻到骨子裡。而那些最終成為了我的記憶,塑造了我的思想。

  我也明白了,我不是小觀花,我有名字,我叫莫尋。是傅思流給我取的名字。

  我終於,都想明白了。

  我不再是一片空白,我有了來歷,有了名字,找到了我該知道的一切,可是為什麼——我的心,這麼痛?為什麼我這麼難過?

  郎希走上前來,道:「你出現后,我才想明白,思流當時跟我說的,因果是個環,是何意思……無道派典籍上記載,陰獄底下的瓚枯木果實,能續我派弟子道基筋脈,要救他,需要瓚枯木果實。可那瓚枯木,長在陰司腳下,苦水河畔,遊魂以它為食,可以果腹,但將永墜地獄。我取不到瓚枯木果實,只能以酈腥草代替,替他續命,可誰知能續多久?你也看到了,他搖搖欲墜,行將就亡……可有人能下到陰司,取回瓚枯木果實,那個人,就是小觀花——只有她,才能開啟陰陽橋,下到陰府,帶回瓚枯木果實。即便是你,擁有掌門命環的力量,可是你不懂觀花之術,沒有地佛果相庇,就算你能強行下陰司,不走陰陽橋,你也不可能從下面帶回來任何東西,或任何人。」

  他說到此,我瞥見凌瑞津的眼光狠狠地晃動了一下。

  「可是小觀花,偏偏又被他封印在了這裡,除了他,誰都解不了這個封印。這是一個死結。他們倆,互為死結。直到你出現……我終於想明白了……你有著思流的記憶和思想,他的掌門命環與你甚相契合,只有你,只有你才能救小觀花,只有你救了小觀花后,她才能救活思流——」

  「郎希,你在說什麼?!」

  是秦艽的聲音。

  我向外望去,她帶著成懿幾個,站在門口,滿臉詫異。他們都看到了仍舊被釘在原處的小觀花,也都看到了,站在小觀花旁邊那個惶然不知所措的我。

  郎希看了秦艽一眼,「你聽到了什麼,我就說了什麼」。

  秦艽走上前來,反覆地對看我與小觀花。

  「簡直太像了……」成懿在一旁喃喃。

  秦艽走到郎希身旁,道:「可你難道忘了,當年天門山一戰是如何慘烈?若真如你所說,她——」秦艽看了我一眼,一改之前對我的熟絡,「這位姑娘,能解開小觀花的封印,你認為以小觀花的脾氣,會去救傅老二?你忘了水族是怎麼滅族的,傅小六是怎麼灰飛煙滅的,你指望小觀花能忘掉這一切去救傅老二?我只怕你的如意算盤打不響。傅老二當年之所以封印小觀花,是因為她九識盡失,已然是控制不住,如今你將她解封,能保證她意識清醒嗎?她若是要報仇,再次開啟地佛果,用陰陽橋吸納生人魂魄,你有幾個無道派給她打?若傷及無辜,再給她添罪孽,又將如何?」

  面對秦艽的一番詰問,郎希眼神有些閃躲,但他還是迎上去,道:「當年的事,未必就解釋不清。當時九大長老為何帶人圍攻天門山,鎖拿小觀花,掌門令為何被篡改,我雖然沒有弄明白,但我一直跟在思流身旁,他當時因在漠北重傷,在湖底城養傷,一日里昏迷四五個時辰,怎麼可能下此教令?他跟小觀花之間有誤會,誤會如果解開——」

  成懿插話道:「還是那個問題,你沒回答。如若封印解開,小觀花仍舊意識不清,她怎麼可能會聽你解釋?到時候,誰能壓制她?我們比你更希望小觀花能活過來,可是,不是以這種方式。我想,她自己也不想。」

  郎希忽然指向我:「所以她才是關鍵。如果今日復活的依舊那個九識盡失的小觀花,我連想都不會想她會去下陰府替思流取回瓚枯木果實。可是她,」他看向我:「她有著思流的記憶、情感、思想,她很清楚思流是個什麼樣的人,只有她能解開思流和小觀花的心結!只要解開了小觀花的心結,她就會清醒的!你們看啊,她和小觀花生得如此之像,無論是長相、性格還是行事作風都如此之像,難道你們不覺得,她就是——」

  「——她就是小觀花丟失了的末那識。」秦艽接話道。

  郎希眼中放光,重重地點了點頭。

  秦艽似乎已然想明白了什麼,她向一臉迷糊的成懿、沈子昂和玄都解釋道:「我曾聽過一個佛家故事,有一個人九識盡失后,在塵世間淪落,他是永遠找不回他的末那識的,人心既失,末那識不會再從內心長出,人只會越來越枯萎,直至變成一片荒漠。那個人就那樣渾渾噩噩地過了幾百年。忽然有一天,他遇到了一面鏡湖,鏡子中,照出了他自己,照出了他曾經的善,曾經的惡,他忽然就頓悟了。那時,他的末那識從鏡中走出,他開始重新認識自己……我一直以為這只是個故事……沒想到……城隍法理從來不可逆,小觀花逆天行事,九識盡失是無可避免和挽回的,可是傅小六……他用滅道還清了小觀花的債,或許上天真的能再給小觀花一次重生的機會……」

  說著,她看向我。那眼神和之前她將我當作小觀花時的眼神,很不同。她在小觀花面前,隨意、大咧、輕鬆,可當她面對我,她的眼神變得沉重、陌生,裡面藏滿了懇切。

  我知道她在期望些什麼。

  她期望我為小觀花解開封印。

  可是,這公平嗎?

  凌瑞津這時也跳出來,喊道:「那就趕緊的給小觀花解開封印啊!」

  他也有目的。他希望小觀花醒來,替他救回任紛紛。

  可有誰替我想過——?我被傅思流的思想、情感灌溉著長大,我長成了這副樣子,我看著他愛小觀花的點點滴滴,我以為那是對我!可是——那不是!我卻因他對小觀花的記憶,而對他生出了情根!可他永永遠遠不會愛上一個影子!多麼諷刺啊!

  如果她醒來,這世上就有了兩個「我」!那我怎麼辦?!

  人人都想讓她醒來,她是所有人的小觀花,那我算什麼?!

  不,不要。

  我抬頭望向那個沉睡的紅衣女孩兒,

  「你就這樣一直睡下去吧,做一個漫長的,永遠不會醒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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