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一)
我醒來已經一個多月了,可是看著兩個人仍然會感到有點不自在,一個是成懿,一下變藕人,我有點接受不了。而且他又長得過於白嫩,每次看到他我都會想,這節藕拿去燉湯應不錯。另一個是莫尋。她跟我長得一模一樣,比照鏡子還像照鏡子。無緣無故多出一個雙胞胎姐妹,我真是無語問蒼天。我這張臉又不是特別的好,為什麼要批量生產。
成懿是能看出我的心思的,他垮著張臉告訴我:「我可是因為你,才被打碎道基,混成今天這個樣子的,你還要嫌棄我,你有沒有良心。」
我只好跟他解釋:「我沒有嫌棄你啊,只是覺得你過分可愛。你連做藕都做得這麼成功,真是了不得。」
他翻一個大白眼。他蹲在我旁邊啃甘蔗,他說南地的甘蔗特別甜,我問他:「你吃甘蔗,不會有一種吃同類的感覺嗎?你們都是一節一節的。」
他氣得轉過身去,賭氣把甘蔗渣吐得到處都是。
吃完甘蔗,他好像故意噁心我一樣,跑來問我:「你看著那個莫尋啥感覺啊?莫尋跟你說的那些話你都聽明白了沒有?我早都跟你說了,傅老二對你有那種心思,你自己跟個棒槌似的,啥都不知道。就像個空心大蘿蔔。你以後要是道基被打碎了,我就讓秦艽找個蘿蔔讓你附上,挺合適的。頭上還帶點兒綠呢,哈哈哈……」
傅老二……現在聽到他的名字我竟然會臉紅心跳。我手上的莫寧劍已經不聽我使喚了,莫尋說,她在拔劍的時候看到了一團氣體煙消雲散,所以我想,應該是莫寧走了吧。莫尋之所以會對那團氣體感到熟悉,是因為他們都是莫家人,血脈相通。而傅老二最終用莫寧來對付我,不是想殺我,而是想護我。他知道莫寧會護住我。
莫寧沒有背叛我。傅老二也沒有。
可是我卻把他害了。
我向來行的端坐得直,在這件事上自然也不能彎了脊梁骨。我若是欠了傅老二的,我一定要還。
成懿湊過來:「發什麼呆?怎麼不說話?」
「有幾件事情我還沒弄明白。」我思忖道,「我想我得回一趟金陵城。」
成懿一驚:「你要找宋茲?!」
我點點頭。
成懿道:「他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你這麼找上門去,萬一他動了殺心,你怎麼辦?」
我道:「按莫尋的說法,如果當年不是傅老二下的追殺令,那就是無道派的人,如今這個無道派教宗,跟宋茲走得那麼近,我沒有道理不懷疑他。而且,宋茲曾下令誅殺莫尋,將莫尋當作了我,他在怕什麼?到底我有什麼令他這麼恐懼的?我一出現,他就急著要殺我?我隱隱的還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是我說不上來是什麼,我還沒有想通,但是都是關於宋茲的。他動殺心我倒不怕,你忘了娑衣了嗎?我只要待在娑衣身旁,就是安全的。」
「你這樣跑去找他,他就能全招了?」秦艽陪著沈子昂練完功法進來,聽見我們說話,插話道。
沈子昂也順著她的音兒勸我:「師父,你好不容易才醒過來,咱們就像以前一樣在這天門山上待著不好嗎?不要亂跑了。」說著看向秦艽,臉微微地紅了起來。
這倆人,怎麼回事?
玄都站在一旁,撅著小嘴不高興。
我摸了摸沈子昂的頭。他現在已經比我高出許多了,長得很高大英威,五官深邃,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玄都和他很稱,明眸淡雅,亭亭玉立,站在一起,就像一對玉人一般令人心曠神怡。可是依我看,沈子昂的心思並不在她身上。
我對沈子昂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有些事不是說不做,就可以不去做的。」
水族平白無故滅族了,傅小六平白無故灰飛煙滅了,如果不是傅老二要擔這個責任,那總要有人來為他們付出代價。不然我活著幹什麼?我醒過來幹什麼?為了過這無聊的歲月嗎?
夜晚,等沈子昂和玄都都睡了,我找到郎希和莫尋,我希望他們先回都龐嶺,好好照顧傅老二,等我完成這些事,我就會去救他,下陰曹,取瓚枯木果實。
郎希仍舊狐疑地望著我,凌瑞津這時插嘴道:「那紛紛呢?你答應過我要救他的,你別忘了!」
這個凌瑞津,總是如此不合時宜。你當著郎希的面說這個話,我怎麼答應你?郎希可是出了名的道學啊。
可是郎希居然沒說什麼。他答應了我,先去都龐嶺等我,若我三月不歸,他就去金陵把我提回來。對我仍舊是很不客氣。好像我欠他什麼似的。
也是了,從我認識傅老二起,他就覺得我是個禍害。十六年前果真驗證了我是個禍害,害了他最引以為傲的弟子,害了他無道派掌門,害了他無道派多年混亂不堪,他恨我如冰凍三尺,要不是還要靠我救人,可能壓根不會讓莫尋喚醒我。
莫尋在一旁,一直一言不發,可她光是站在那裡,我就渾身不自在。她會用一種古怪地眼神看著我,那種眼神好像要把我看穿一樣。說實話,我不敢直視她,她不在我身旁,我才能放鬆。她在的時候,我頭上好像時刻都戴著一個緊箍咒,很怕在她面前做錯什麼。好像做錯了,就辜負了她將我喚醒。
等交代了這些事情,我才回去睡覺。我跟秦艽睡。她裝作睡得很沉,可是我知道她壓根沒睡著。她在擔心我。
可我也在擔心她。
我問她:「沈子昂跟沈之星長得很像嗎?」
秦艽的身子很明顯地一滯。安靜了一會兒,她道:「不是像,是一模一樣。」
「……」她這樣坦白,我忽然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秦艽道:「還不都是你惹的麻煩。要不是你忽然出了事,我怎麼會拖著這三個累贅。我要是早走了,又哪會親手養大一個跟沈之星一模一樣的沈子昂。我早已不想殺他了,可看著他我心裡就難受。不過現在好了,你回來了,這攤子事就交給你了。你別想跑。成懿、沈子昂和玄都,這都是你的責任。你別想又出什麼幺蛾子,撂挑子給我。哼。」
秦艽總是這樣,明明是關心,說出來卻像罵人。傲嬌得很。
依我看,她對沈子昂確實沒有別的心思,對沈之星也漸漸放下了,可沈子昂卻未必。沈子昂一看到她就會臉紅,看到玄都卻不會。這沈子昂,也不知道是不是沈之星轉世來還債的,竟然會喜歡上一個比自己大一百多歲的女人。哦,不對。女鬼。說起來我這個徒弟也是命途多舛,擺在面前的就兩個選擇:一個鬼仙,一個桃樹妖,哪條都不是好走的路。
我不經意地嘆了口氣。
秦艽道:「你嘆什麼氣?你自己的事情還沒弄明白,就來操心別人,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呵呵,也是。我自己的事情都沒弄明白呢。我自問坦坦蕩蕩的一個人,可是這個事,卻坦蕩不起來。要去面對傅老二的感情,就好像要越過一座高聳入雲的山。他為我做了那麼多事,他早已到了山的那邊,告訴我那邊山明水秀,鳥語花香,只等我來,可是我卻仍舊在山腳踟躕。他出發得太早了,我連一絲信號都沒有收到。我跟他根本不同步,又要怎麼去領會他的感情呢?
我感覺我雖然是睡了十六年,容貌身體都和十六年前沒什麼差別,但心卻老了。十六年前的我經歷了太多,小六在我面前灰飛煙滅,渠鳥的血染紅了水書先生雪白的鬚髮,我阿爹阿娘背負冤屈而亡……這一切都註定我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小觀花了。
我忽然明白了我師父從小養育我的真義。她就是希望我什麼都不要懂,什麼都不要問,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就好。可惜。我還是活成了一個很累的樣子。
算了。想不明白。
還是睡覺吧。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將宋茲大卸八塊,娑衣哭著從城樓跳下,她邊哭邊對我說:「小觀花,你太無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