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論道
一個人，在這天底下再也沒能人跟他抗衡，那獨處山巔的孤獨感和空虛感，也是能讓人崩潰的。
孫悟空現在就是這樣，不過他好歹還有一個目標，一個他從西行開始就一直注視著的一個目標。
雖然如來殺不了他，但是他也打不過如來，這是這麼些年來，唯一一個能讓他有繼續奮鬥念頭的人。
他跟和尚不一樣，他不想天下蒼生，也不想黎明百姓，他想的是他自己，想的是擋在他身前的人。
所以唐僧會一直擋在他的前面。
孫悟空有時候其實並不想講什麼道理，看誰不爽就宰了誰就是了，但是唐僧偏偏還就要逼著他講道理，不但要逼著他講道理，而且還喜歡按著他的腦袋逼他認錯。
即使有的時候錯的並不是他。
孫悟空剛開始對這些都是一忍再忍，後來他醒悟了，他根本就不用忍受這些，他根本就不用忍受唐僧的絮叨，他根本就不用忍受唐僧的道理，他只要保送著唐僧來到西天，只要相信唐僧能夠斗敗如來，就可以了。
然後孫悟空也這麼做了，他只要稍微認真一些，那些妖怪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
金箍棒隨便一揮，無數妖怪灰飛煙滅，橫七豎八的癱倒在地上，再也翻不起一點浪花了。
這就是死亡，孫悟空心想，這是他帶給他們的死亡。
然後他們又會新生，會成為什麼，會變化什麼，都不再干他的事情了。
他幫助他們新生。
就像這小雷音寺的妖怪一樣。
他們野心勃勃，自以為自己的實力強大，能把唐僧架起來烤著吃，但是在孫悟空輕描淡寫的一棍子下，他們悉數湮滅，連根毛都沒有剩下。
唐僧愣愣的看著這一切。
「這樣的劫難，還能算的上是劫難嗎？」他說。
「當然算，你的生命受到了危險，然後俺救了你，這不就是一劫嗎。」孫悟空把金箍棒扛在了身上，望著唐僧說。
「可是這明明已經算不上是劫難了，這太容易，也太輕鬆了。」唐僧說。
「他們既然派俺來護送你去西天，就一定能猜得到這個結果，既然他們能猜得到這個結果，就代表他們能夠接受，那你又在怕什麼呢？」
「我不知道。」唐僧搖了搖頭，「我在怕嗎？」
「你當然在怕，」孫悟空說，「你不但在怕，而且怕得厲害。」
「你知道我在怕什麼嗎？」唐僧望向孫悟空。
「你在怕結束，你在怕真相，你在怕其實一切並不是像你想的那樣，你甚至在怕自己根本就不是那個合格的人。」孫悟空說。
唐僧沒有說話。
「我原本以為你是要去跟他進行辯駁，把他駁倒的，但是這一路下來，我卻看到你越來越畏縮，越來越迷惘，你對自己懷疑了，你不該懷疑你自己的。」
「你知道我們最後面對的是誰嗎？」唐僧望著孫悟空。
「不過是如來。」
「不過是如來。」唐僧突然笑了，癲狂大笑。
「如來也只是一種表現形式，我們最後要面對的，是真相。」唐僧說。
「真相，就在西天嗎？」孫悟空看著唐僧。
「真相就在身邊，不過我們現在看不到，摸不著，也沒辦法感覺。」唐僧說，「但是我們總會找到的，總會。」
「你怎麼那麼篤定自己會找到？」孫悟空不解。
「如果連這個都不相信了，那我又為什麼要繼續西行呢。」唐僧嘆了口氣，眼裡面滿是迷惘。
「說起來，其實後面咱們一直都是在扯淡，完全沒有故事可言啊。」
「誰說沒有故事，你站著是故事，走著是故事，說句話也是故事。」唐僧說。
「只不過那些看慣了能讓他們神情舒爽的故事的人感覺這個故事太過於乏味，又太過於傻逼了。」
「天下所有的故事都是傻逼的，他們以為用文字就能把事情記錄下來，但是如果把目光放遠一點，在放遠一點，就知道，一切都是徒勞。」
「又或者說，任何事情都不是傻逼的，他們既然被創造出來，就表明他們有被創造出來的意義。」唐僧說。
「就像你存在的意義就是專門為了跟俺唱反調一樣嗎。」孫悟空瞥了唐僧一眼，抬手輕輕一揮，偌大的小雷音寺轟然倒塌。
塵土飛揚間，唐僧更迷惘了。
他忽然發現有些事情是不能去想的，那些事情就像是一個怎麼也沒有解的公式，只要陷落進去，就再也拔不出來了，於是他只能在那無盡的黑暗中徘徊踱步，直到在這黑暗中遇到另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孫悟空。
豬八戒也很不能理解為什麼唐僧對孫悟空總是這麼苛刻，總是要把所有的問題都歸罪於孫悟空的身上，但是他想唐僧既然去做一件事情了，那就肯定不是沒有理由的，至於是什麼理由，他沒有問，因為他知道，就算他問了，唐僧也不會告訴他。
但是厭惡一個人又需要多少理由呢，互相看不順眼，再加上一個眼神的挑釁，就能引來一場惡架，更惶恐生與死，毀滅和創造在一起摩擦碰撞了。
這兩個人在一起，沒有發生宇宙大爆炸就已經是極好的了，哪裡還能指望他們和平共處呢，那大概真的是在天方夜譚吧。
但是是什麼讓他們成為生死，成為對立存在的呢，估計只有那個規則的創始人才能解釋吧。
所以，孫悟空感覺到的並不是高處不勝寒的冷，而是感覺到這個世界雖然鮮有敵手，但是自己的性命對於某些東西來說，依舊是手到擒來，甚至不費吹灰之力的。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沙僧剛開始遇到孫悟空一樣。
沙僧不相信，不相信孫悟空這個一個小猴子居然能把他們十萬天兵天將悉數剿滅，更不相信他苦苦修鍊終於飛升也抵不過這猴子半招。
這是一種從頭被否定到尾的絕望。
很少有人這麼絕望過，因為他們就不曾成功。
也很少有人在絕望之後還能繼續前進的，因為他們都被那絕望打倒，再也沒能站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