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第二個十年

  陸離笑著躬了躬身，退了出去。老先生看著他退出去，低聲笑罵道：「這小子，今天一天叫的『父親』，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還要多好幾次。不過說起來，還是聽他叫老先生舒服。那兩個字從這小子嘴裡叫出來，可真是怎麼聽怎麼彆扭。」


  陸離緩緩地走出去，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天已經黑了。他在後園的台階上坐了下來，不知何時劍已在手。他凝視著自己的劍。忽聽杜空的聲音道：「你做了一個要命的選擇。一個頂級劍手絕不會做的選擇。」他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陸離身旁的空氣里。


  陸離淡淡地道：「這件事已經決定了，就不要再說了。我現在要和你說另外一件事。」


  杜空道：「煙雨樓的事？」


  陸離道：「不錯。我沒有命令你，是因為我尊敬你。我相信我只要表達了我的意思，你就會聽從。」


  杜空道：「但是我沒有。」


  陸離道：「她們都是我不該碰的女人。這一點你應該知道。」


  杜空道：「我知道。」


  陸離道：「那你可以走了」


  杜空道：「這並不是我的錯。我給了你命令我的權力，是你自己不用。既然不是命令，我為什麼不能不聽？難道就因為你是對的？就因為你的要求符合道德？不，你只能用血契賦予你的權力支配我，別的統統不用想。」


  陸離淡淡地道：「我只是讓你走，並沒有說要解除血契。還有，你下次來的時候，最好在我二十步之外就停止隱身。」


  杜空笑了，垂首道：「是。」不多不少地走到二十步之外，然後消失在空氣里。


  陸離喃喃地道：「命令自己偶像的感覺，真的是好奇怪啊。」


  忽然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抬頭一看，是阿蘿從前堂過來了。阿蘿道：「公子，將軍剛剛收到了一封緊急情報，決定連夜開拔。說是要去藍海以東七十里的天心城。」陸離跳了起來：「走了沒？我去送送老先生。」


  阿蘿道：「將軍接到情報就立刻出發了。走之前給公子留了一樣東西。」說著將一隻小巧精緻的描金錦盒遞了過來。


  陸離打開一看，裡面是一枚家族徽章。徽章的正面是兩支交叉的血薔薇和一柄長劍，下面有一句族語：當你不再享受榮耀時，榮耀就會降臨。


  背面則是古老的花紋，最中間是一個用三千年前的字體刻成的「陸」字。陸離知道，這是陸家掌門人的標誌。老先生留下這枚專屬於家族族長的族徽，等同於明確宣布：從這一刻起，他就是不可動搖的下一代掌門人。阿蘿盈盈下拜：「恭喜公子。」


  陸離伸手把她拉起來，將族徽放回盒子收好，望著夜空，長長吁了口氣。阿蘿道：「公子好像並不開心。」陸離道：「是啊，就像這族徽上的族語。對拿到這枚族徽的人而言，責任遠大於榮耀。尤其是在這個時代。」阿蘿點點頭，道：「阿蘿明白。」


  陸離頓了頓，道：「我今天和老先生一番長談，正式做了一個決定。一個很危險的決定。一不小心就會把身邊所有人的生命搭進去。我不能代替你做決定，所以必須告訴你這一點。」


  阿蘿道：「嗯，我知道了。」


  陸離道：「你有很長的時間考慮。從現在起，你隨時可以選擇離開，我絕不怪你。」


  阿蘿道：「嗯。我會考慮的。」


  陸離笑道：「很好，什麼時候有答案了，就告訴我。」忽然板著臉道：「你什麼時候也這麼促狹了？信不信我現在就宣布，收回你的決定權？」阿蘿嫣然道：「我一向不敢辜負公子對我的好意。公子請我吃飯，給我買衣服，我哪次拒絕過？公子讓我考慮，我當然也是要考慮的。」


  此時空蕩蕩的藍海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長風嗚咽，微帶血腥。此外再也沒有任何聲音，說不出的寂靜恐怖。兩人交換了一下目光，霎時心意相通，情不自禁地擁在一起。


  陸離道：「阿蘿，在我的記憶里，我上一次有現在這種心境，還是十年前。是一種很緊張，很激動，很恐懼的感覺。但幸運的是，兩次都有你陪著。」


  阿蘿第一次得到他的主動擁抱，纖柔的身體微微顫抖，輕輕應了一聲，軟軟地靠著他。陸離接著道：「十年前我大腦中一片空白。但現在其實也差不多。這說起來似乎有些奇怪，但我的感覺就是這樣。我和老先生談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麼，或者來不及多想。從大堂里走出來之後，心裡的異樣感才一點點強烈起來。剛剛如果杜空向我出手，只怕一招就能要了我的命。在你面前，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敢大大方方地承認，我在恐懼，而且非常恐懼。」


  阿蘿輕聲道：「公子，我能為你做什麼？」陸離道：「你不必做什麼，你在就可以了。」阿蘿嫣然道：「這麼簡單？」陸離道：「這可不簡單。我要你一直都在。」阿蘿輕聲道：「這個更簡單。」


  陸離只覺胸口一熱，想把她橫著抱起來。但身體卻忽然一陣冰冷，彷彿全身上下都結了萬年寒冰，動作立刻頓住。


  阿蘿吃了一驚，忙道：「公子，你怎麼了？」陸離又忽然感到一陣炙熱，彷彿全身上下都燃燒起來。但他神智依然清醒，微笑道：「不礙事。扶我去休息就好了。」


  阿蘿點點頭，扶著他走進卧室，在床上躺下。先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然後又給他診脈。陸離微笑道：「阿蘿，你什麼時候學的？這診脈的手法實在是很專業啊。」阿蘿一臉擔憂，道：「公子的內息很亂。本來公子的鬥氣已經到了水火相濟，陰陽一體的境界。但此刻不知為何，忽然陰陽失調，水火相煎——」


  陸離微笑道：「你說得很對。鬥氣與我的心意一體，心亂了，鬥氣自然也跟著亂了。但我很享受這種感覺。」


  阿蘿愕然道：「享受？這簡直比瘧疾還可怕十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