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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如果這個世界真有原罪,生而為人或許就是我的原罪。】

  我的小腹和后腰上各有一道紋身,原本是為了遮掩剖腹的豎切傷口被寧詩硬拖去紋的。她的意思大概是紋點花啊草啊蓋住疤就行,我卻偷偷讓刺青師紋了一道更猙獰的傷疤——破開的皮肉,鮮紅的肌理,亂七八糟的粗糙針腳,就像被人用利劍貫穿了身體。

  這簡直是在赤裸裸地與寧詩對著干,她憤怒地盯著我的身體,狠狠甩了我一巴掌,罵我是不思進取的廢物,然後將身無分文的我丟在了偏僻的刺青店門口。要不是同樣在店裡紋身的梁秋陽見我可憐慷慨解囊,我恐怕就要被刺青店主以「霸王紋身」為由扭送警察局了。

  別說寧詩不能理解,連我都無法理解自己那一刻腦子裡在想什麼。

  我其實並不喜歡那個孩子,也沒有想過要生下他,但當他真的離去時,我又覺得無法釋懷。

  梁秋陽說那可能是因為我的「母性」本能,我覺得他說得不對,那可能只是我的矯情。我矯情的認為,自己不應該忘記。

  「馴養我吧。我不過是成千上萬隻狐狸中的其中一隻,跟別的沒什麼不同。你要是馴養了我,我在這個世界上就是你獨一無二的狐狸。」

  我調整了下攝像頭,讓鏡頭能更好的對焦到我肩膀以下的部位。

  「不好意思,昨天做飯時手受傷了,不能碰水,只能改做播音主播了。」我伸出手,給鏡頭後為數不多的幾名觀眾展示左手食指上的創可貼。

  傷口就在指關節處,側面兩厘米左右的一道,不算深,但昨天流了不少血。

  作為一名烘焙師,整日與廚房打交道,終日打雁反叫雁啄瞎了眼,這一切還要怪宋柏勞。

  我做飯時習慣開著電視,這樣能讓屋子裡有些人氣。一般是新聞之類的,有時候也會看些比較鬧的綜藝。

  昨天我正削一枚土豆,突然從新聞男主播口中聽到了「宋柏勞」三個字,手一快,刀鋒貼著果肉劈進了肉里,還好我及時收住了力,不然怕是要去醫院掛急診。

  我衝進客廳猛抽紙巾壓住傷口,耳邊聽到了更多的內容。夏家當家人因病去世,作為繼子,宋柏勞繼承了夏家旗下所有的產業,一舉成了百億富豪榜最年輕的黃金單身漢。

  怪不得朱家不願放過這個香饃饃,換人也要與搭上這艘大船。

  「只是小傷,給我兩天就能好。」

  兩年前被吊銷烘焙師資格證后,我就一直在一家叫做「琥珀」的直播平台上直播蛋糕製作過程,人氣不算高,與琥珀其它大熱遊戲主播不能比,但勉強糊口還能做到。不過年前因為有人爆出我曾經在國際蛋糕大賽上抄襲別的選手的事,直播間的人氣已經一日不如一日了。特別是那位「受害者」很快也在琥珀開了直播。

  各類創意賽事、藝術類職業一向是Omega的專屬領域,沒人會相信一個beta的辯解。寧詩有句話說對了,成人不在乎過程,大家只看結果。

  這個世界,如果說a是國王,o是王后,那麼b大概是只配給他們提鞋的僕人吧。

  屏幕右側滾動的留言牆上稀稀拉拉多出來幾條評論,都是讓我注意安全的,同時直播間的人數肉眼可見的開始下降。

  果然還是不行啊。我一個直播做蛋糕的,既不露臉,也沒有什麼搞笑天分,本來名聲就不好,突然不做蛋糕改讀兒童讀物,不是作死是什麼。

  明天看來就算手沒好也要接著直播了。

  「嗯,我會注意安全的。那我接著念……」 心裡嘆息一聲,我將平攤在桌上的書本又翻了一頁。

  故事書念到1/3,我和在線的幾個觀眾告別下了直播。說了一下午的話,我有點口乾舌燥,去冰箱開了一罐冰啤。

  喝了幾大口,拎著易拉罐回到電腦桌前。剛打開瀏覽器,隨意遊覽了幾個常去的網站,右下角突然跳出來一個新聞視窗。

  ——夏盛集團董事長宋柏勞或會在今年內與朱氏木業公子朱璃完婚。

  我沒有防備,手一顫,滑動滑鼠的動作太迅猛,碰翻了一旁的易拉罐。冒著泡沫的酒液瞬間傾倒下來,灑滿了鍵盤。

  媒體的消息倒是很精準,「宋柏勞」、「今年內」、「與朱氏木業公子」、「完婚」,都對了,就是對象沒搞准。

  要嫁給宋柏勞的不是朱璃,是我。

  酒液順著桌面滴落,我足足愣了三秒才反應過來,之後趕忙抽取紙巾擦拭鍵盤,關閉系統。折騰了老半天,手忙腳亂的才總算將電腦收拾乾淨。

  剛要明天帶傷上陣,這下卻連吃飯的工具都沒有了……

  我索性打開手機登錄賬號上琥珀請了一天假,打算先晾一晚電腦,明天看看能不能照常運行,如果不能再去維修。

  到了第二天,我懷著期待與忐忑,慎重地按下電腦起動鍵。等了半天,顯示屏毫無反應,平靜的猶如深夜一望無際的漆黑海面。

  「果然壞了……」我垮下肩,長長嘆了口氣,吃過午飯後認命地帶著電腦去了專賣店維修。

  最近天氣都不太好,出門前我看了天氣預報,多雲有小雨。

  自從我在家搞直播后就已經漸漸不大出門了,家裡連把傘都找不出。我看窗外除了雲層厚實了點,好像一時半會兒也下不來雨,抱著一絲僥倖放棄了找傘的念頭。

  結果人倒霉喝涼水也塞牙,我一出地鐵口就見外頭雨勢頗大。哪裡是小雨,分明是大雨。

  所幸商場大門離我只有五十米的距離,將筆記本頂在頭上,衝刺過去倒也沒淋到多少。

  我在門廊處不斷拍試身上沾了雨珠的衣物,不遠處的門童看了我一眼,擰著眉調開了視線。

  感受到了他的嫌棄,我垂下頭,又走遠了一些。

  大門外緩緩駛來一輛氣派的加長豪車,黑亮的漆面就算掛上雨珠都像是鑽石點綴著高級絲綢,璀璨的要叫人移不開眼,幾乎路上經過的所有人都會忍不住去看它。

  門童一下成了變臉怪,笑容諂媚地打著傘迎了出去。車裡緩緩跨出來一名年輕女性,這樣冷的天只穿了件單薄的連衣裙加一件羊絨大衣,傘太低看不到她的長相,手裡似乎還抱著個不大的孩子。

  看起來是個Omega,該是哪家的闊太太。

  我收回視線,夾著電腦坐電梯上了商場的頂樓,依著記憶推開了專賣店的門。

  可能下雨的關係,店裡人並不多,但我仍然不太適應。人越多,我就越緊張。這兩年遠離人群的生活,讓我漸漸變得不喜與人接觸。

  「就是……就是潑了水,今天開不開了。」

  好不容易和店員道明來意,他檢查了下我的電腦,說能修好,就是等待時間有點長,要三四個小時。

  「能修就好。」一聽能修好,我心裡著實鬆了口氣。

  維修的錢我還能負擔得起,但要我再買台新的,就真的恕難從命了。

  「那你下午再來取吧。」店員開給我一張條子,讓我下午憑條取機。

  謝過店員,離開專賣店后我找了家拉麵店吃了碗素麵,坐了大概有兩小時,實在坐不下去了,就結賬去商場里瞎逛消磨時間。

  這一逛,不知怎麼就逛到了母嬰區。

  母嬰區十分安靜,有專門的兒童遊樂室不說,還設了兩間vip室,拉著捲簾一派神秘,想來是為了那些不想和beta們同場購物的Omega準備的。

  說是人人平等,但不平等的細枝末節生活中卻處處可見。

  我摸著一件粉嫩的小衣服,認真思考著七歲的孩子該穿多大的衣服?好像這裡只有小寶寶的衣服,我是不是應該去看童裝區?也不知道那孩子是alpha,Omega還是beta,下次見到寧詩要問問仔細,不然都不好給他挑禮物。

  「客人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可能看我一個人發獃十分可疑,引來了營業員的關注。

  我尷尬地連連擺手:「沒,沒有,我就看看。」

  就像害怕營業員追出來一樣,我頭也不回地快步出了母嬰區。

  可能是中午麵湯喝多了,尿意來的突如其來。我在商場繞了一大圈,找了近十分鐘才在隱蔽的角落找到b男洗手間。

  解手期間,我一直覺得怪怪的,但到底哪裡古怪也說不上來,就像是被什麼人盯視著。

  每座小便池前都按了一面鏡子,鏡子里並沒有映照出我身後有其他人,倒是完完全全照出了我快要遮住眼睛的一頭亂髮,還有蒼白泛青的膚色。

  怪不得門童看著我的表情那樣嫌棄,跟個八百年沒睡覺的吸血鬼一樣。

  暗笑自己多心,我理了理頭髮,拉上拉鏈一回頭……一個小男孩正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捂著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臟,差點忍不住要發出驚恐的尖叫。

  對方大概五歲左右,身高只到我的大腿,穿著一身駝色格子背帶褲,一雙大眼睛黑亮水潤,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那道視線原來不是我的錯覺,真的有人在背後看著我。

  我平復了好一會兒心跳才恢復正常,在此期間對方一直維持著同一副表情和姿勢,瞧著滲人得慌。

  我蹲下來,問他:「你做什麼看著我不出聲?」

  小男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注視著我,臉上面無表情,像是沒聽懂我的話。

  「你媽媽呢?」

  他還是不理我。

  我以為他是聽力有障礙,在他耳邊極近地打了個響指。他猛地一眨眼,顯然是聽得見的。

  我想到外面找找看有沒有他的家長,掃了圈發現周圍十分空寂,連個人影都沒有。

  再一轉身,又嚇了一跳,他跟著我出來了,並且貼得我很近,一隻手還抓上了我的上衣下擺。

  我將他抱起來:「你到底誰家孩子啊?知道你媽媽在哪兒嗎?」

  小孩漂亮的跟個瓷娃娃一樣,連反應都不似凡人,要不是他有溫度又很柔軟,我都要懷疑是不是植入程序的人工ai了。

  「你知道媽媽或者爸爸的手機號嗎?」我一手拿出手機,不抱期望地詢問對方。

  沒想到這次小男孩眼珠突然動了動,朝手機伸出了手。

  「是不是想到什麼?」我忙把手機給他。

  他雙手捧住手機,緩慢地不是太熟練地按下了一串數字,然後將手機還給了我。

  「是你父母的號碼嗎?」我問他。

  小男孩冰塑雪雕一般,不言不語地看著我。

  我嘆了口氣,撥通了手機上的號碼。

  過了很久電話才被接通,對面傳來一個禮貌的年輕女聲:「喂,請問哪位?」

  「呃……我撿到一個孩子,請問是您丟的嗎?」

  對面靜了片刻,女聲變得冷漠無比:「我還沒結婚哪來孩子?要騙錢找別人去,我很忙。」

  說完掛斷了電話,之後無論我再怎麼打對方都不接了。

  「她說她沒有孩子,你給我的不是你媽媽的手機號嗎?」我的疑問註定沒有答案,小男孩安靜地坐在我胳膊上,除了眨眼,一張臉跟凝結了似的,沒什麼感情波動。

  這可怎麼辦啊……

  就在我一籌莫展,想著將他交給商場服務台時,小孩忽然伸長了胳膊,指了指我們頭頂上方的一塊標示牌。

  我仔細一看,上面除了標明電梯廁所的位置,還標明了與商場相鄰的一座商務樓的所在。

  我去年來的時候商務樓還在進行最後的施工,據說是被一家大公司買下做總部大樓了。如今一年過去,那裡應該早有人入駐辦公。

  「你父母在那裡工作?」

  我也就隨口一問,沒想到這次對方竟然點了頭。動作幅度雖小,但的確是一上一下地點了頭的。

  有了明確的目標,我也好辦許多。

  「那我帶你去找他們。」

  我也就是日行一善,想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可當我抱著孩子最終走到氣派的商務樓前,仰望門楣上古銅色的「夏盛」二字時,老實說除了拔腿就跑,已經完全忘記初心了。

  怎麼會這樣巧,這棟樓竟然是叫夏盛買去做了新總部?

  從前這是夏家的夏盛,前不久,它成了宋柏勞的公司。

  我不久要嫁的那個宋柏勞。

  緣分真是奇妙的東西,過去七年間,我哪怕一次都沒有聽到過關於宋柏勞的消息,也沒有在哪裡見過他。可自從答應了寧詩的要求,就像開啟了什麼孽緣開關,突然間就哪哪都是這個人了。

  門口保安看見我傻站著不進去,過來問話:「先生您找誰?」

  我一下醒過神:」哦我找……我找這孩子的父母。」

  公司員工千千萬,就算到了夏盛,也不一定就能見著宋柏勞吧。

  保安狐疑地看了看我懷裡的小男孩,突然猛一瞪眼:「哎呀這不是小少爺嗎?」

  我心裡也是猛地一驚:「小……小少爺?」

  能被夏盛的保安稱為「小少爺」的……

  我沒來得及繼續往下想,對方就熱情地拉著我胳膊將我拉進了門,來到前台處。

  「小少爺來了!」

  前台坐著兩個年輕女孩,詫異地打量了我一番。

  一個說:「聽李助理說今天新保姆會帶著小少爺過來找老闆,你就是新保姆嗎?竟然是個男的。」

  另一個說:「我帶你上去吧,來,跟我走。」

  我想說我不是什麼新保姆,可人一多就緊張的毛病讓我一時處於失語狀態,只能像個木頭人一樣跟著他們的指示行動,頭腦一片空白。

  前台小姐刷著自己的卡帶我們過了閘機,再是乘上同樣需要刷卡的電梯。按下最高一層28樓的按鈕,轎廂里一片寂靜。

  「你……」上到十樓時,對方突然出聲。

  我正緊張的每個毛孔都在戰慄,聽到她的聲音一下抬起頭,轎箱三面都是深褐色的鏡面玻璃,如實映照出我此時驚惶不定的模樣。

  對方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有些尷尬:「我想說宋總可能正在開會,你要在辦公室等他一會兒了。」

  宋總……

  夏盛哪裡還有第二個姓宋的敢稱「總」?

  真是宋柏勞。

  前台小姐眼裡閃過一抹驚疑:「你怎麼出了這麼多汗,不舒服嗎?」

  我相當不舒服。原本我以為我可以,但現在才發現好像不可以。我甚至可以聽到我的牙齒因恐懼而上下磕碰的聲音,持續性的戰慄讓我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電梯在這時叮地一響,28樓到了。

  「請吧。」前台幫我擋住門,讓我先行。

  28樓一出電梯門就是一個開闊的會客室,地上鋪著柔軟的墨藍色的地毯,環形落地窗讓整個空間明亮又不失厚重,右手邊是用玻璃牆劃分出來的封閉式空間,鎖著門,但從擺設來看應該是宋柏勞的辦公室。

  整個樓層顯得分外安靜,腳下踩的絨毯吸音效果十分了得。

  「在這裡等等哦,我已經給宋總助理髮過信息了。」女孩正要跟著出電梯,突然耳麥里傳出動靜,似乎是同事找她有什麼要緊事。

  她皺了皺眉:「不好意思,我這邊有事要去忙了。你自己在這等一會兒吧,吧台上的飲料水果可以自取哦。我先走了。」

  「喂……」我往回走了幾步,想叫住她讓她先不要走,對方卻一心與耳麥那頭的同事交流著什麼,根本沒有注意到我。

  電梯門在我眼前無情的合上,我愣愣注視片刻,嘆了一口氣,將懷裡的小男孩放到地上,任他自由活動。

  「你自己在這裡等你爸爸好不好?」這會兒再看小男孩的五官,明眸皓齒的,倒的確有幾分宋柏勞的影子,「叔叔有點急事就不陪你了。」

  說完我就想溜,結果沒走幾步大腿上的褲子就被人從後面扯住了。我回頭去看,小孩緊緊攥著我的褲子,我竟然從他木然的臉上看出了一點不情願。

  「乖啊,我真的要走了。」到底是小孩子,我很輕易就掰開他的手。

  可走了幾步,他又抓住我。

  我們就跟拔河一樣,他拽著我,我拖著他,想盡辦法不讓對方如意。

  就在我倆糾纏之時,叮咚一聲,我被這響聲震得渾身一哆嗦,僵硬地看向電梯方向。

  電梯門緩緩打開,一個下半張臉覆著黑色止咬器的高大男人逐漸展露身形出現在我眼前。劉海用髮膠固定,梳到腦後,露出整個光潔的額頭,如此便使得一雙眼尤為深刻。他一身西裝,雙手插在褲兜里,只是這樣看著他,我腦海里便不自覺閃過「觸目驚心」四個字。

  字面意思,一見他我就覺得心驚肉跳。

  他看到我的臉,先是眯眼想了片刻,幾秒后終於像是從記憶的犄角旮旯找到了我的影像,眉頭逐漸鬆弛,眉梢挑起一個我熟悉的,漫不經心的弧度。

  「是你啊。」

  七年沒見,他或許早就忘記我的名字。

  不,他從以前就沒認真記過。

  「好,好久不見。」我強裝鎮定地伸出手,「宋柏勞。」

  柏這個字,作為姓念「bai」,作為名念「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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