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兩隻老狐狸
司法鑒定是法官最日常的工作。鑒定結果往往決定官司輸贏。人身傷害鑒定和精神病鑒定是最常見的兩種鑒定,前者決定要賠多少錢,後者決定能不能定罪判刑。
南京寶馬案后,急性短暫性精神病在網上流行開來,被網民們以各種方式調侃,就能說明老百姓對司法鑒定的關注。
為什麼要司法鑒定?歸根到底是法官知識的局限性和對客觀證據的迷信。法官不可能既是法律專家,又是各方面的科學家,否則法院這個小廟肯定是容不下他。他早就飛出法院,大把撈錢去了。
司法鑒定相當於外包,法官把自己不懂的專業問題外包給專家,由他們來做出解釋說明,類似於西方法庭上的專家證人。十年前法官們對鑒定報告非常迷信,把鑒定報告稱為鑒定結論,潛台詞就是即便牛逼如我也沒辦法推翻。
十年後法官們對鑒定報告的態度有所轉變,改稱之為鑒定意見,意思是這不過是你專家的一家之言,採納不採納由我法官說了算。
謝思琪這個官司發生在2007年,法官們對鑒定意見迷信的時代。韓東必須拿出強有力的證據,來推翻周大生教授的鑒定結論。
「胡律師,聽你的意思,除了專家以外,就沒有別的辦法讓這份遺囑開口說話了?「韓東反問道。
尼瑪,還開口說話,這也太兒戲了。胡金平被神神叨叨的韓東搞得噗嗤一樂,「目前情況就是這樣,除非你用占卜、算卦來求證。」
兩人越說越離譜,邊秦有點看不過去了,他板起臉訓斥道,「請雙方注意法庭紀律。」
韓東和胡金平這才有所收斂。「提醒法庭和對方當事人,除了專家意見以外,我方還有在場證人可以作證。」
謝小盟聞言和胡金平交換了一下眼神,雙方都有點驚愕。還有誰在現場,護士還是醫生?不會是韓東自己吧?
韓東彷彿讀懂了他們的面部表情,「我作為謝正和先生遺囑的見證人和執行人,自然可以證明遺囑為真。」
胡金平和謝小盟又放鬆下來,他們百思不得其解,謝思琪是從哪裡請來這麼一位奇葩律師的?
「不過嘛,貌似我做證人沒什麼說服力。」韓東自嘲地笑笑。謝小盟聞言鼻子里哼了一聲,你丫總算有點自知之明。
「所以我決定向法庭申請一名第三方在場證人出庭作證!」韓東不再磨磨唧唧,準備放大招了。
胡金平臉色巨變,我擦,難道真的還有其他證人?他連忙跳起來反對道,「提醒法庭注意,申請證人出庭作證應當在舉證期限屆滿前十日內提出,現在明顯超過期限。」
「胡律師,好像你們申請鑒定也超過時間了吧?」韓東悠悠地答了一句,他既是在反駁胡金平,也是在提醒法庭不能厚此薄彼。
邊秦臉色微變,韓東話裡有話,不答應這小子萬一他折騰起來,也是讓人頭疼。「原告代理人,請說明證人與本案的關係及證明目的。」法官開這口,說明已經在考慮韓東的申請了。
「證人吳紅娟,曾是本案被繼承人謝正和的保姆,全程目擊了這份遺囑的形成,她能直接證明該份遺囑完全屬實!證人現在就在法庭外面候著,可以隨時進來作證。」
吳阿姨現在就在韓東的夏利車上等候,三寶在旁邊陪著,即是為了防止她逃跑,又防止有人對她不利。
「不可能!」謝小盟驚得跳起來,韓東怎麼會知道吳阿姨的下落,還把他請到了法庭作證?
謝小盟隨即狐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胡金平,不是讓他將吳阿姨藏起來了嗎?「稍安勿躁,也許對方不過是虛張聲勢,吳阿姨早就被我打發走了。」胡金平心裡波瀾起伏,但是仍面色如常地安撫謝小盟。
邊秦和其他兩位法官商量片刻,決定準許證人出庭作證。韓東點點頭,吩咐商茜帶領法警傳喚吳阿姨。
胡金平見韓東不像是虛晃一槍嚇唬人,再次跳起來嚷道,「我反對,原告突然申請證人作證,屬於證據突襲,不應當準許。如果法官一定要堅持,我將向紀檢舉報本次庭審嚴重違法。」
邊秦有些羞惱,他沒想到胡金平這小子這麼不識趣。你舉報啥,老子難道就沒有給過你便利嗎?
「被告律師,鑒於你方如此恪守法律,本庭將裁定你方提交的鑒定報告超期無效,徑直採信原告方提交的遺囑。」
我擦,這法官是跟他杠上了!胡金平連忙改口,同意法庭傳喚證人出庭作證。邊秦這才臉色好看些,但是心裡著實記住了這位胡大律師。
一身粗布衣服的吳阿姨怯怯地出現在了法庭上,威嚴的法庭讓她手腳局促得不知道往哪裡放。韓東讓商茜跟她換個位置,把她夾在兩人中間,吳紅娟這才感覺心裡踏實了些。
隨著保證書一簽,吳阿姨正式成為本案的關鍵證人。
「證人你的姓名?」
「吳紅娟。」
「出生年月?」
「1966年8月13日。」
「家庭住址?」
「廊坊市香河縣熟地鄉xx村xx號。」
「你的職業?」
「我給人家當保姆。」
…
法官詢問證人基本情況后,由韓東一方先行發問,胡金平一方徵得法庭同意之後也可以對證人提問。謝小盟看到吳紅娟已經是臉色煞白。他有點懷疑胡金平是不是吃屎的,連把證人藏起來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辦不好?
韓東沖身邊的吳阿姨微微一笑,示意她不必緊張。吳阿姨勉強地笑了笑算是回應。
「證人吳紅娟,你說你曾做過本案被繼承人謝正和先生的保姆?」韓東問道。
「做過幾個月。」
「你有沒有什麼證明?」
「我…我跟小謝老闆簽過合同,我有合同。」
「跟你簽合同的小謝老闆今天有沒有在場?」
「有,就是他。」吳紅娟指著謝小盟,對方眼露凶光,把吳紅娟看得低下頭去。有上次的教訓,謝小盟倒是沒敢造次。
韓東頓了頓,看向合議庭的法官們,他們的神情像是信了幾分,這是個好的開始。「你是否知道謝正和先生生前立過一份遺囑?」
「知道。」
「說說當時的情況。」
「大概是今年2月份的一天,謝正和先生的女兒和你來看他,你對謝先生說了什麼,然後謝老先生手寫了一份遺囑。」
「謝老先生是不是全程手寫了自己的遺囑,沒有任何人幫助?」
「是的,他當時很虛弱,寫字還停頓了一會。」
「他寫字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我在旁邊很著急,我讓你們不要打擾他休息,醫生說他不能勞累。」
「謝老先生有沒有聽你安排?」
「沒有,他一直把遺囑寫完交給你,才躺到床上。」
「後來發生了什麼你還記得嗎?」
「後來你們就走了,我聽到你和謝先生的女兒在吵架,我擔心謝老先生出事怪在我頭上,就把他留遺囑的事情告訴了小謝老闆。」
「你把當時發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韓東指著被告席上的謝小盟問道。
「是的。」韓東目光掃過謝小盟和胡金平,只見謝小盟面部肌肉微微抖動,儼然在強自鎮定。而胡金平則神情嚴肅地在記錄著什麼。
韓東又望向法官們,他們對證人的話若有所思。韓東接著問道,「小謝老闆有什麼反應?」
「他把我罵死了,他怪我沒有阻止你們,唉,我只是一個保姆,我能做什麼。」吳紅娟看起來很委屈。
「後來你為什麼沒有再給謝正和先生做保姆?」
「小謝老闆心裡肯定怪我沒阻止你們。他給了我一萬塊錢,打發我暫時回老家歇著。」
「你知不知道當時在場的謝思琪小姐跟謝正和老先生的關係?」
「聽護士說是謝老先生在外面生的女兒,這是他們的私事,我沒敢多嘴問。」
「好的,感謝你的如實回答,法庭我沒有問題了。」
吳紅娟的證言非常清楚,完美地達到了韓東的目的。但是胡金平又豈是易與之輩,他上來就將了吳紅娟一軍。
「被告是否要對證人發問?」邊秦問道。
「有的,法官。」胡金平拍拍謝小盟的肩膀,示意他冷靜。他站起來,故作威嚴地盯著吳阿姨的眼睛,看得對方惶恐不已。
「證人吳紅娟,你知不知道做偽證是要坐牢的?」胡金平威嚴地訊問道。
吳紅娟畏懼地點頭。「很好,那麼你接下來必須要老實交代,否則牢房就在隔壁。」
「法官,我反對被告律師恐嚇證人。」韓東見不干預不行了,胡金平這傢伙上來就是狠狠的兩棍子,試圖擊潰吳紅娟膽小的心理防線。
「胡律師,請直接提問。」邊秦對韓東的抗議不置可否。「這就開始,法官。」胡金平恭敬地回應道。
「你剛才指認我的當事人就是雇傭你的小謝老闆,那麼你是不是也認得我?」吳紅娟點點頭,隨即搖頭。
「證人,請用語言回答。」邊秦突然暴喝一聲勢若驚雷,炸得吳紅娟心驚膽戰。
她別過臉把視線投向韓東尋求勇氣,韓東沖她點點頭,給了個安慰的眼神。
「我認得你。」吳紅娟小聲地說道。
「這就奇怪了,我從來沒見過你,你又是從哪裡認識我的?」
「你去過我家……」
「笑話!」胡金平再次提高聲調,「我直到今天才知道有你這麼一號證人,以前從來沒見過你,更不知道你家住哪個角落。你說我去過你家,是不是他指使你這麼說的?」胡金平指著韓東。
「沒有,你就是去過我家.……」吳紅娟快急哭了,這人怎麼能翻臉就不認人呢?她沒想到律師們天生就是撒謊精。翻臉比翻書還快。
「提請法庭注意。我參與這個案件是在被繼承人逝世以後,按照她的說法,我不可能跟她見過面。這個證人極其可疑,不排除是原告故意訓練出來矇騙法庭的。」
台上的邊秦依舊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大風大浪他都見過,這個場景再熟悉不過。倒是年輕的趙曉娟法官陷入了混亂,到底誰在撒謊?
她眉頭緊鎖,目光來回在韓東和胡金平臉上巡視,試圖找到他們的表情破綻。可惜兩人都是老狐狸,趙曉娟法官竟是沒看出個所以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