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修整
建興十年,一月十九日,午。
洮水冰未開,隴西雪正深。
張駿帶著六百餘人的隊伍,從密林深處鑽了出來,行至一條大河旁。
「傳令休息,大家抓緊時間,燒水吃點熱乎的。」張駿對韓虎道。
「諾!」韓虎面色一喜,腳步輕快地去安排了。
張駿抹了一把塗滿了整臉的油脂,嘆了口氣。前些日子,周同帶人獵了一頭體型極大的野豬,這讓全軍上下都十分高興。自從上次燒了大批糧草之後,他們在漢國的處境變得十分艱難,不但很少再能尋到合適的下手對象,而且還遭到了眾多眾多漢國郡兵的圍追堵截。
張駿心裡清楚,這種情況早晚會來,匈奴人不可能坐視自己再猖狂下去,因而他們的處境只會越來越艱難。所以,近幾日張駿已經不再帶領隊伍出現,只是在深山密林里轉進。可眼看著食物漸漸短缺,天氣愈加寒冷,已經有不少士卒因為凍傷而造成非戰鬥減員。
無奈之下,張駿只得下令將那大野豬的肥肉熬成油脂,讓全軍塗抹在臉、手、腳上。油脂是極佳的防凍傷良藥,不僅可以預防,還能加速凍裂的傷口癒合。
在前世,張駿曾在冬季到內蒙古的一個貧困小學支教,結果後腳跟被凍出了一道一寸多長、深可見骨的裂縫。凍傷起初不疼,只會很癢,但也讓沒經歷過這些的張駿極為驚恐。好在同宿舍的是一個老教師,在他的指導下,張駿就是用豬大油填抹在開裂的後腳傷口裡,結果第二天在看的時候,傷口就不見了。
張駿一直覺得這件事很神奇,所以便印象極為深刻,如今倒是可以故技重施。
「主公······」這時,宋沛、索三戒、江宛三人走了過來。他們均是一身的獸皮,哪裡還有當初意氣風發的貴公子模樣。
宋沛率先開口道:「主公,大軍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且處境艱難,該是早日撤回為妙。」
張駿贊同道:「澤清說的極是,此次深入敵後,戰果頗豐,必然及大地緩解了金城的壓力。匈奴人也該反應過來了,若是被大軍合圍,恐怕凶多吉少。」
宋沛道:「還要感謝這連日大雪,掩蓋了咱們的蹤跡。再加上道路難行,總算還有時間。」
「全斌!」張駿對索三戒道:「地圖繪製的如何,可有遺漏?」
索三戒也沒了從軍前肥胖的樣子,一身寬大的長袍外裹著皮甲和獸皮,顯得空蕩蕩的。他雙眼深陷,顴骨突出,已經十分疲憊,但聞言還是有些興奮地道:「主公放心,全斌做事,絕不會有差漏。這一月多的時間,咱們走遍了高尚密林,哪裡有泉眼,哪裡有山洞,哪裡有小路,都一清二楚的畫著呢。只待回到姑臧,就可以拼接成一張完整的隴西軍用地圖。」
張駿捏了捏索三戒的肩膀,點點頭沒有言語。有時候感情是需要留在心裡的,說出來反而會難為情。此三人原本是養尊處優的太學生,卻一頭栽進了自己這個大坑裡,不但提著腦袋賣命,還連一口熱飯都吃不上,張駿心裡也很慚愧。
他轉過身,面對著江宛,只見這個個子不高、臉色一直蠟黃的青年同樣變得乞丐一般,只是臉色又更黃了些。這個人不會說話,但眼睛卻十分明亮,也許是在黃臉的襯托下才顯得如此,但張駿總覺得他的眼睛會說話,有時候不需要看手勢,只一個眼神就可以讓你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看到張駿看向自己,江宛回以微笑,眸子里也有笑意。開朗的樣子會感染別人,張駿心裡頓時好受了許多,笑著打趣道:「汝卿幸虧不是女兒身,不然這一張黃臉,不就是名副其實的黃臉婆嘛、」
「哈哈哈哈。」索三戒笑道:「汝卿確實有點像娘們兒,從來都不和俺們結伴出恭,偏要躲那麼遠。」
宋沛厭惡道:「非是你硬拉著我,吾也不願和你蹲在一起,臭死個人。」
江宛面帶不滿,也連連點頭。
索三戒臉色微紅,吶吶道:「吃的都是粗糧,喝的也是雪水,能香才怪。」
此話一出,氣氛又低沉下來,張駿安慰道:「咱們已在向西走了,很快便可以到達大河。」
「嘿。」已提起這個,索三戒從懷裡掏出一張地圖,蹲下鋪在地上,指著上面道:「主公且看,這是前一陣子繳獲的一張地圖,咱們現在是在洮河岸邊,向東就是臨洮城,向西則是狄道。只要咱們沿著洮河一直向西,很快便會到達大河。」
張駿順著他的手指看了看,點頭道:「要繞開狄道。「
宋沛聞言,也道:「主公,狄道乃兵家必爭之地,定有大批駐軍。」
「吾確不知。」索三戒驚訝道。
張駿解釋說:「狄道乃秦穆公霸西戎時所置,因狄人居於此,故名之。此處襟帶洮水,控扼隴西,乃是一處四戰之地。三國時姜維九伐中原,皆取道於此。」
「原來如此······「索三戒后怕道:」看來繳獲的地圖不能再用,差點誤事。「
張駿寬慰道:「這圖顯然不是軍用,怎麼會有軍事部署。留作參考也是可以的。」
接著,又說:「一會兒吃點東西,就趕快跨過洮河。到了對面,就可以避免被狄道的駐軍發現。吾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主公可是擔心匈奴大軍合圍?」宋沛道。
張駿搖了搖頭:「咱們這點人,大軍合圍太過興師動眾,但派兩三千精騎一路追剿倒是很有可能。弟兄們對付匈奴的地方郡兵尚且要以眾欺少,若是遇到經制鐵騎,恐怕沒有一戰之力。」
這時,胡碩前來稟報,只見篝火已經燃起,僅存的一口破鐵鍋被架在上面,裡面的水已經燒開。士卒們正排著隊,領取熱水。
張駿也帶著幕下三人走過去,韓虎要給張駿打一些熱湯,張駿擺了擺手,示意士卒們先喝。涼軍士兵早已經熟悉了自家幢主,這個本應該高高在上的少將軍每日和他們同吃同住、率先殺敵,已經贏得了所有人的愛戴和好感。
正有那老卒用瓦片盛了口熱水,蹲在一旁吹著,看見少將軍站在那裡,不由嘆氣:「才多大的郎君,就遭這份罪嘞。」
「是啊。」旁邊,另一個老卒也靠過來蹲下,感慨道:「村裡的後生這麼大,還下不了地呢,少將軍卻和咱這些漢子一起廝殺。」
「竟說屁話。」之前的老卒低聲罵道:「少將軍那是天上的星星,能和你村裡的娃子比?」
後者也知自己說的不妥當,縮了一下脖子,道:「比不得,比不得,俺就是看著心疼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