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雪灣
春末的鑄神島,海風凌烈,海水涌動。
巨大的海浪,渾然無懼這流傳萬古的鑄神島有何等威嚴,只是一層疊著一層,洶湧地,打在岸邊的礁岩上,發出震耳喧囂的轟鳴。
儘管身處萬里無際的大海,鑄神島卻好似天降巨石,劃破長空,直插海底。
巨石自南而北,從中間裂開,形成一道峽谷深淵,底部終年海水氤氳,雲吞霧繞,自下而上,深不可測。
島嶼四周,如刀砍斧削,沒有半點緩衝,沒有半點留情。
只有東島南方豁開一道口子,海水順流而進,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將其沖刷成一道海灣。
遠望過去,整個海灣都是雪白一片,故而這裡就叫做白雪灣。
此時,夕陽下,酒旆里,兩三航未曾著岸。
金色的陽光照射而來,白雪灣金茫茫一片,煞是璀璨。白雪灣的船塢甚多,大大小小的船隻如棋子散落,延綿數十里。
一艘巨大的船殼後面,藏著一個廢棄的漁港碼頭,此時兩個年輕人,一胖一瘦,隨意躺在岸上,將雙腿垂在海水裡,仰面望著落霞滿布的天空,享受著凌冽的海風。
那偏瘦的少年,身著粗布麻衣,褲腿高高挽起,露出曬得黝黑有力的小腿,奇異的是他左右大腿各綁了一把尺許的水手刀,露出黝黑的刀柄。
此時他雙手枕著頭,氣惱地道:「陳胖子,你下次再偷瞄李寡婦洗澡,可別再讓我背黑鍋,再有一次,我就得被老爹揍死。他下手有多狠,你可是曉得的。」
聞言,旁邊那胖子忽地挺起身來,大罵道:「好你個元軻,哪次你沒瞧,想讓胖爺一人扛,門都沒有。也不想想我陳凱旋是誰?我可是陳家大少爺,鑄神島的符篆,十張可有八張是我家鋪子里出來的。哼,這事要是傳出去,別人信你,還是信我?」說罷將頭高高一揚,嘚瑟之意顯露無疑。
胖子說的沒錯,這兩人,一人粗布麻衣,一人錦衣華服。若說這樣的兩人是至交好友,恐怕無一人相信,可超乎常理,他們偏是託付生死的兄弟。
那偏瘦的一人,名叫元軻,聽到胖子如是說,他扭過頭來,正襟道:「行了,別顯擺了,誰不知道你陳胖子家大業大,衣食無憂。可話雖如此,你就甘願一輩子窩在這裡做你的少東家?不想出海看看?」
「我可不想一輩子待在這裡,做個船工漁夫,如今你我修玄初窺門徑,應該一鼓作氣,踏入修鍊正途啊。」
元軻自幼在白雪灣長大,隨著老爹鑄船,出海,平日里最愛聽人說那些乘風蹈海,海怪妖獸之斗的精彩故事,常常心嚮往之,夢想有朝一日修鍊有成,遨遊天下。
那胖子微胖的臉五官端正,身著華貴,顯露天生的富貴氣,他聽到元軻此言,搖晃著腦袋:「此言差矣,胖爺的志向便是做一個名震天下,富可敵國的鉅賈。自我出生,而今十七載,此志從未變過。修玄長生,這些事虛無縹緲,我是不指望的。」
胖胖的身子拄著碼頭的破舊甲板站起來,對著大海,以一種怪異的語氣道:「再說了,你如果走了,那山上的天之驕女,你怎麼處置?我可看出來了,人家對你已是芳心暗許,只差私定終身了?也不知道你那裡好,論錢沒錢,論相貌也被胖爺我甩出十條街,可憐胖爺我,年方二八,連溫軟的小手都沒有牽過呢!快說,你們這對狗男女進展如何了?」
元軻苦笑一聲,一拍甲板,也立起身來,對著這胖子巍然道:「陳胖子,以後這種話可不能亂說,我和她身份懸殊,我只待她像妹妹,不敢有非分之想的。」胖子望著大海,閉口不語。
此時夕陽更斜,已近黃昏。三三兩兩的船隻也陸續著岸,唯有二人所處的這個小碼頭因船塢改建,廢棄多時,本不該有船隻停靠,只是此時,卻見一艘單桅三角小帆船,晃晃悠悠向碼頭駛來,甲板上隱隱有一道身影在擺弄著什麼。
元軻想著胖子所說之事,只覺心情煩悶,搖搖頭便不欲多想。見到迎面駛來的小舟,心覺怪異,但白雪灣向來船隻眾多,來來往往的旅客也繁不勝數,偶有不識航道的旅人也不驚奇。對著胖子悠然道:「胖子,最近天字型大小鬧水鬼的事情你聽說了嗎?」
天字型大小乃是鑄神島麾下眾多造船塢里,鑄藝最為卓絕的船塢。天字型大小之首,更是非凡,傳聞鑄藝已超凡入聖,率領手下一眾匠人,為整片大海輸送了數不勝數的頂級艦船。雖天字型大小以鑄船為業,可身處鑄神島頂尖,卻不僅僅只會鑄船,單憑一個『鑄』字,小到農械漁具,再到刀劍武器,大到瓊樓玉宇,無所不鑄。
而這天字型大小,無關其他,只是鑄船,而且鑄的都是陣法貫通,無需人力,也不要風浪便能航行的元氣艦船。
胖子聽聞元軻所言,頷首道:「聽說了,這事傳的邪乎。據說天字型大小所在風水不佳,鑄船降靈有違天道,時日一長便犯了陰煞之忌。因而才有陰魂作祟。」
「道聽途說,我自八歲起,便跟著老爹在天字型大小幫工,這十年間從未間斷,從未聽聞什麼陰煞之論,且天字型大小的船工大多是山上鑄神島弟子,可都是踏入修玄之道的,即使有陰煞作祟,也早就除得一乾二淨了。」元軻雙拳緊握,面容嚴肅,顯得十分氣憤。
身為天字型大小的一員,有著與之俱來的榮譽感,這種威嚴神聖而不容玷污。
胖子聽到元軻此言,渾不在意地擺擺手道:「這都是市坊間的閑言碎語,胖爺我自然不會相信。且不談你我這等交情,知根知底,憑你那老爹天字型大小之首的位置,我豈有不信,他老人家的厲害我可是見識過的。說罷,你這次找我來幹嘛?」
元軻聽他此言,頗感欣慰。畢竟天字型大小樹大招風,遠的不說,方圓三千里內,與鑄神島爭鋒的商號、勢力越來越多,且那些勢力都是有針對地組建,單論鑄造規模,速度更勝過鑄神島這種依靠上古流傳的傳統鑄藝。雖鑄神島外表看似風光,可內里卻是危機隱現。
元軻嘴角上翹,隨即一聲壞笑,對著胖子道:「這個嘛,自然是找你來捉鬼,啊,不好……」
話音未落,忽然嗖地一聲,元軻一個猛子插進海里。這一瞬極快,胖子猝不及防,回過神來,一個踉蹌,嘴裡罵道:「哎,你大爺的幹嘛呢,我就說有好事你哪能想著我?」
順著元軻看去,只見方才那晃晃悠悠的船隻已經覆在海面,與碼頭相距三四十丈。一道身影落在海里,一浮一沉,雙手撲騰地掙扎著。原來黃昏已過,潮水上漲,一個海浪過來便將那帆船掀翻。
此時胖子立身岸上,雙手攥著拇指,面容嚴肅,卻是沒有擔心之色。只因元軻生長在白雪灣,出海打漁,下水摸蝦是常事,水性十分了得。陳胖子生在富貴人家,雖也會水,但自家修的池子和大海相比海,卻是有著天壤之別,水性再好的人在海里也得弱三分,莫說此時晚潮來臨,暗流涌動。
元軻下了海如魚得水,遠的不說,在白水灣確實難尋敵手。是以海上有個風吹草動,舟船觸礁之事,也都是尋他幫手。這些年下來,倒也救了不少落水之人。
恍惚間,元軻一手攬住那人的腰,一手划水,便遊了過來,轉眼到了岸邊。胖子手忙腳亂地搭了手,將那人弄上了岸。只見他三四十的年紀,身著藍衫,眉宇間略有些抑鬱之氣。折騰之下,那人吐了幾口水,這才悠悠地醒了過來。睜眼看見一個瘦子,一個胖子,張口便謝:「咳,咳,多謝兩位小哥相救,不然范某這條命就折在這白雪灣了。」
二人將他扶坐起來,胖子沒好氣地道:「我說大哥,不會游泳你學人駕帆出海乾什麼,活著不好嗎?看把我兄弟弄得這一身濕。還好碰見了他,不然這晚潮之下,你這條小命只怕已經交代了。」
「胖子,怎麼說話呢。」元軻眉頭微皺,對著胖子喝到。「這位大哥,為何只有你孤身一人?這海浪無情,可危險的緊。」
那人喘了幾口氣,才慢慢恢復了神色,虛弱地道:「我本鳴沙島之人,平日里做點倒貨地小生意,聽聞鑄神島大名,想著來此倒些貨,今日見天清氣朗,便向船家租了艘小舟,效仿古人放浪形骸。哪知對這操船之術一竅不通,一個大浪就現了原形。幸得二位相救,實在是感激不盡。」
說罷扶著元軻雙手慢慢站了起來,陳胖子立在一旁,眉頭緊皺,嘴角下垂,怔怔出神,忽見元軻眉梢一緊,便又散開,微笑地對那人道:「這位兄台,身子可恢復些氣力了,如若行走不便,我二人將你送回驛站,那船明日再讓人來打撈罷。」
那人忽地手足無措,雙手在腰間尋摸一下,面紅耳赤地對著元軻二人作了個揖:「救命大恩已無以為報,范某已恢復些氣力了,怎敢再勞煩二位恩人,本想報答一二,只是方才著那海浪,將我錢囊捲走,明日還請來客棧一聚,我好款待二位,那客棧名叫桃花塢,請勿必賞光。」言罷,長揖到地,便朝著燈火方向,慢慢悠悠走去。
待那人走遠,陳胖子拉過元軻道:「老元,我看那傢伙賊眉鼠眼,面容有虧,想必有詐。我瞧方才你眉頭一緊,是不是有情況?」
「胖子,你別說,剛才差點找了道了。那傢伙修為在我之上,方才他捏著我的手,我體內元氣禁錮,一身氣力便使不上來。還好沒輕舉妄動。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胖子聞言大怒:「真是反了,在這白雪灣,還有人敢對咱下手,要不要我去叫人?」元軻微微一笑道:「別,反正也沒啥事,我看這事先別聲張。」
胖子聞言,擺擺手,關切地道:「罷了,沒事就好,最近這島上可是來了不少陌生面孔,回去我讓人查查。你之前說捉鬼,捉什麼鬼?」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張符遞給元軻,怪笑道:「諾,這小炎咒給你,將衣物烘乾,省的讓人瞧見,以為你偷喝寡婦洗澡水去了。」
元軻抬腿一踢,胖子順勢脫開,元軻笑罵道:「去你大爺,你才喝寡婦洗澡水。看我的。」深吸口氣,雙手一壓,渾身青光大盛,片刻功夫便將身上水汽蒸發。
胖子見狀,大吃一驚,嘴巴張的老大「元氣外放,好小子,你引氣期圓滿啦?真是厲害!」
元軻聞言,對著胖子微微一笑,並不作答。
長舒一口氣,元軻道:「天字型大小內最近船首神靈不斷被盜,你應該是知道的,所有人都懷疑天字型大小之首監守自盜,污名都往老爹身上潑。可我卻知道沒這回事,這幾日又逢老爹不在島內,我勿必要替他洗清這污名。」
此時黃昏已盡,夜幕降臨,月亮早已從海面升起,白雪灣的村落間也變得星星點點。
「切,我以為什麼大事,此等小事胖爺就不奉陪了,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滴。」胖子見狀,怒罵著走遠,月光將身影拉得老長。
元軻無奈地嘆一聲,對著那背影道,「胖子,今晚三更,天字型大小船塢見!」
「見你個大頭鬼,好事我沒份,壞事盡想我,胖爺才不上當,哈哈……」
趁著淡淡地月光,胖子漸行漸遠,元軻的心瞬間沉了下來,右手一探,便將縛在右腿的水手刀握在手裡,對著黑暗中的陰影喊道:「現身吧,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