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是誰
除了一個很深的傷口外，生命體征一切正常的花雨默在醫院足足昏迷了八天還不見醒。所有人都以為她要死了，或者成為一個植物人，就連她自己也這麼認為。自己被百戒刺穿心臟，記憶里的碎柔被一劍刺死，就算現實中的自己沒有死，記憶里也已經死了吧。
碎柔的記憶，花雨默的記憶，吳悅爾的記憶，樂冉的記憶，它們同時湧入她的大腦，會聚在一起，不同的人生經歷，不同的情感，每一方都在爭奪，爭奪這具身體的控制權。我是誰啊？她不知道，這些記憶都好累，但這些記憶里都有一個身影，鮮紅的，他在朝自己微笑，似乎下一句說出口的話就是喜歡，淡淡的玫瑰花香進入了她的感觀，他在等她嗎？他在等著娶他的新娘嗎？
慢慢睜眼，溫和的陽光不管怎麼看都顯得刺眼，她看見有一群人在移動，在對她揮手，在喜極而泣，在呼喚她的名字：「悅爾」。我是叫悅爾嗎？是的吧，這個是媽媽，那個是爸爸，還有一群穿著白衣來來回回的醫生。她太累了，就好像這八天不是昏迷而是在奔跑，剛剛醒來的她又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是深夜，父母睡在旁邊的陪護床上，這些天他們都是這麼度過的吧。她靜靜的躺著，回憶著曾經的一幕幕，那些與父母在一起的畫面，那種有親人陪伴的感覺。她再也不單單是吳悅爾了，她曾暗暗羨慕的樂冉融入了她的身體，還有花雨默，還有憑空出現的碎柔……
風裡夾雜的玫瑰花香從窗戶飄來，那麼的熟悉，她小心翼翼的起身向外走去，她已經知道那氣息是從何而來了，那個味道從昏迷到現在一直都在。果然，一個身穿紅衣的男子站在空無一人的黑暗裡，他望向這邊的窗戶，像是在等待，卻又一點也不著急，他不向前走，也不轉身離開。她站在角落裡偷偷看著他，也不走過去，看夠了她又回到病房重新睡覺。
早晨她真的清醒了，卻只是靜靜的看著眾人一句話也不說。醫生說她已無大礙，可能是嚇出了心病，多進行心理疏導就好。警察來過很多次，向她詢問兇手的線索，可一提到兇手，她的表情更顯得哀傷，幾次之後她媽媽把警察轟出去再也沒放進來。一家三口住在醫院裡，沒有其他人家的哭哭啼啼，卻依然是死一般的沉寂。
玫曦徊來了，帶著她最愛的玫瑰花，他對吳悅爾父母說想單獨和吳悅爾談，於是他們第一次一起走出了病房。
「白書。」他還沒開口就聽到了她的聲音。
「我是誰？」她是誰？對玫曦徊來說她是誰？
「師父，您是師父，曾經的碎柔已是過去，之前的吳悅爾也不是真正的您。」
「你說謊！」她大喊起來，「你的師父靈力高強，為人冷漠，哪裡是我這個樣子？」是啊，哪裡是她這個樣子？他也沉默了，她的師父就算是醉了酒也不會如眼前這般，但誰又能說她不是他的師父呢？
這世界這麼大，無邊無際的它將所有人都濃縮成一點，我又覺得這世界很小，似乎我看到了的想到的觸及到的那才是一個世界。渾渾噩噩的，像是在做夢，夢裡夢外我都在想自己是誰，我曾無比堅信自己就是吳悅爾，不會將誰取代也不會被任何人取代，我也曾作為花雨默孤身一人俯視整個世界，我最喜歡碎柔，喜歡她敢愛敢恨的單純快樂。這人生就像一場遊戲，有人品味快樂，有人品味悲歡離合，而我從始至終都在思考自己是誰，都在追尋一個沒有答案的謎底。
或許，她死了真正的花雨默就出現了。
雷雲也來過，她的狀態也不比吳悅爾好多少，霧清死了，那個唯一走進她心裡的男人死在了她的面，而且，他一定騙了她。她們之間只有一串極其平靜對話：
「對不起。」
「該我說對不起，沒能教好他，害你傷心了。」
「你不是悅爾。」
「我是悅爾，我還是花雨默。其實他本性不壞，只是執念太深。」
「……可他要殺你。」
「誰又能說死亡不是另一種解脫呢？我就要回去了，你呢？回去嗎？」
「我該回去嗎？來到這裡是我當初的選擇嗎？那麼我想尊重自己的選擇。」
「花雨默世界永遠都是你的家。」
「以後我們還是朋友嗎？」
「我們永遠都是朋友。」
「如果你看見他了一定要揍他一頓。」
「你還是喜歡他。」吳悅爾只是笑，這樣的心思她怎麼能看不到呢
「留他一命好嗎？畢竟他已經死過一次，嗚嗚……」雷雲已是泣不成聲。
病床上的吳悅爾不笑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眼前這個人，她只想哭，和她一起哭，悲悼那已逝的親人，她又該如何開口說再也不會看見他？她只能回答：「如果，一定！」
……
一個從死亡中脫離危險蘇醒的人，突然全身器官衰竭，救無可救。花雨默不老的秘密便是在青春的盡頭死去，這一次死亡或許是她放棄了自己，又或許是早就安排好的命運。
「我死後將我的屍體火化，吳悅爾害怕被蟲子咬，害怕腐爛，也害怕黑暗，把我寫的所有文字都燒了和骨灰摻在一起隨便找和地方埋了，有時間的話就種幾株玫瑰，沒時間就算了。」她真的死了，十八歲生日被害后在死亡邊緣掙扎了幾天後痛苦的死去。這是新聞上說的。
就要高考了，不知道吳悅爾是否操心過成績，反正成績這東西她是用不上了，高考的考場中有一個空位是屬於她的，可她不來，她再也不會來了。
雷雲在悲痛幾天後依然是要參加高考的，曾經她只為自己而活，自己開心了父母也跟著開心。現在她是為兩個家庭而活，不讓父母為自己擔心，要替吳悅爾照顧她的父母，吳悅爾的父母也便是她的父母啊！高考的雷雲連悲痛的心情都沒有資格擁有。
崔仙出車禍了，就在高考那天，傷了腦子，以前的所有事情都不記得了。聽說她本來是可以躲開的，卻在車撞過來的第一時間推開了卜通，這時候關於她和卜通的流言蜚語才傳出來。在崔仙很小的時候因為誤闖紅燈讓懷著孕的卜通除了車禍，孩子掉了，不能再懷孕了，丈夫也離婚了，是她毀了她啊，背後的真像說出來讓人唏噓不已。她最終還了她一命，可沒有了就是沒有了，不知經過此事卜通心中的陰影是否被撫平呢？好在命是保住了，崔仙最終出國留學了，和卜通一起。兩個孤苦伶仃的人一起離開了這傷心之地，或許卜通真的會摒棄前嫌，去把那還未來得及表現出來的母愛給予給這個記憶如嬰兒一般空白的崔仙吧。
那個全程目睹了這一悲劇的宋道古去了哪裡呢？他憑藉高考去了很遠的地方，一個在黑暗中成長起來的孩子卻是滿心光明，他沒有能力與永夜為敵，也無法與宋晚為敵，他要用自己去照亮每一個黑暗的角落。他終於明白宋晚那「不配」二字的含義，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她應該已經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了吧？那個世界一定很美好。
玫曦徊依然留在這裡，要留多久呢？什麼時候回去呢？他回不去，花雨默也不曾來接他，他依舊照著曾經的樣子生活，照樣栽種玫瑰，照樣教書，一屆又一屆學生離開，又有一屆又一屆學生到來，看到曾經的學生長大，看到曾經的學生長得比他還要蒼老。他悉心照料吳悅爾的父母，他孤身一人在這世間闖蕩。
雷雲都成年了，曾經的悲傷如煙如霧朦朦朧朧，若不提起哪裡會想起她還有一個年少時的好姐妹，還有一個年少時深愛的人呢？那句「第一次愛戀便是終其一生」的話似乎還在耳邊迴響，而那終其一生的行動卻只有一人在遵循。如今這個心靜如水的女人，自十八歲過後便再與知己，愛人，終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