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 恨,恨不得
林憐隻覺得自己連氣都喘不過來,也忘了差人與成安侯夫人說一聲,便匆匆跟著那管事媽媽出了門。
林家院子依舊如往常,可深秋了,卻處處透著幾分蕭條。
因為林沛病重,便是有管事媽媽上下打點,可這府邸之中卻是沒個女主人,根本就壓不住有些膽大的奴才,更別說如今的林沛已經無法在入朝為官,也沒了連家這棵搖錢樹,下頭的人一個個便起了心思,有不少人已經開始偷了宅子裏的東西出去賣了……
林憐提著裙子匆匆走到了房中,卻見著大夫人已經在這兒了。
林沛的身上被人搭著白布,信中侯神色悲愴,正在一旁指揮著人輕手輕腳的將他的屍首裝到棺材裏去。
林憐怔住了。
父親如今是她唯一的依靠啊!
大夫人還以為她這是太傷心了,隻上前道:“憐姐兒,莫要難過,便是你父親走了,你還有我和你大伯父,還有你二伯父了。”
林憐的眼眶一下子紅了,卻唯有她自己才知道這眼淚是為自己而流,“好端端的,父親怎麽會……”
恰好有幾個小廝進來,將裝著林沛屍首的棺木抬出去。
大夫人怕林憐愈發難過,將林憐帶去了偏廳之後,才輕聲道:“你父親是自盡而亡,怕是一早就想好了的……”
就連她一個婦道人家都知道,林沛這是不甘心啊!
從小到大,誰見到林沛都要誇讚幾句的,入朝為官更是一路順順當當的,年紀輕輕便入了閣,得到的東西越多,到了失去的時候便愈發覺得不甘心。
林沛伴隨皇上多年,想必是知道皇上的性子的,知道他的病好不了之後,他那閣老之位是保不住的,他將權勢看的比性命還重要了!
林憐的眼淚落得愈發厲害,隻道:“可父親身邊怎麽會沒人伺候了?”
大夫人長歎了口氣,“你父親的心思,誰能猜得中了?當初你父親才被人暗算之後,性子暴躁,當時你大伯父怕你父親偏激,隻安排了幾個媽媽日夜守著你父親,就是怕你父親想不開,後來等著皇上派了太醫下來,你父親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情緒這才漸漸穩定下來。”
“前些日子皇上的旨意下來之後,你大伯父也曾來陪了你父親幾日,可你父親卻說這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要你大伯父不要擔心,他能扛得住,你大伯父便走了,臨走之前還不忘吩咐人好好照顧你父親,誰知道……誰知道你父親趁著一次摔碎了藥碗,偷偷藏了兩塊碎瓷片在枕頭下麵,更是將那碎瓷片打磨的極其鋒利,用它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林沛一直都很聰明,可他的聰明卻從來沒有用對地方。
林憐哽咽道:“父親怕是一早就算計好了的……可如今五房是這幅光景,大伯母,您說該怎麽辦啊?”
若是林沛沒有兒子也就罷了,那樣還能從旁支中過繼一個兒子來,可林沛卻是有兒子的,到時候這財產都是留給林有霆的,誰願意將自己的兒子過繼來?
大夫人也為難了,道:“你放心,我和你大伯父不會不管你們姐弟倆兒的。”
可怎麽個管法,她卻是不知道了。
林沛的喪事自然落在信中侯府頭上。
那二房也不過是略打了幾個罩麵便走了,最後這事兒還是由大夫人和信中侯府世子爺一手操辦的。
人走茶涼這句話終究是沒說錯的,到了林沛出喪那一日,原先與林沛交好的那些貴人並沒有來幾個。
至於林姝,那更是沒有露麵的。
此時的林姝與連氏坐在榕園內,兩人都沒說話,隻聽見外頭的秋風吹打著枝丫的呼呼聲。
打從林姝得知林沛去世的消息之後,便派人將連氏請到了榕園小住。
一日夫妻百日恩,母親和林沛多年的夫妻,多少還是會難過的,留母親一人在連家,她實在是不放心……
估摸著已經到了出喪的時候,連氏這才歎了口氣道:“原先你祖母在世的時候信奉佛祖,連帶著憐姐兒小小年紀就跟著她整日跪在佛祖跟前,卻沒想過這佛祖也是開眼的,你以為在佛祖跟前跪拜的時間久了,這佛祖念及著你那麽點香火錢,就能網開一麵了?世人都是拜佛,唯有你祖母是求佛,她私欲太多,隻想著靠著佛祖的庇佑。”
“若你祖母還在世,依照著你祖母的性子,說不準見著如今信中侯府落得如此境地,還會懊惱她這麽多年的功夫白費了。”
她倒是很佩服老祖宗,從來不相信佛祖,她在意的隻是人心如何,“隻是可憐了我的姝姐兒,今日竟不能出殯……”
“這有什麽可惜的?便是我沒有在族譜上除名,隻怕我也不願意露麵的,他心裏何曾將我當過女兒?從小到大,他是抱過我?還是教導我讀書寫字兒?便是我小時候胡鬧,可他對我卻是半點耐心都沒有,我和憐姐兒她們發生爭執了,他從不問對錯,隻覺得錯的那個一定是我,我,我一點都不傷心了……”可說著,林姝隻覺得眼眶發酸。
這一世,林沛不是個好父親,甚至是個心狠手辣的父親,可她還是忘不掉上一世的事情啊。
上一世,長澤郡主為難她,每每林沛知道了總是會替她解圍。
上一世,她算計了邵聖平,拚了命想要嫁去成安侯府,那個時候就連家中的姐妹走都她為恥,可林沛不僅將母親的嫁妝全數都給了她,甚至還偷偷拿出了一筆銀子給她當做嫁妝……
這些事兒,若是她忘了那該多好,可她卻是忘不掉啊!
這一世,她得到了很多,平安活到如今的母親,視她如親姊妹的林慧,將她看成珍寶一般的陸靖然,護她愛她的老祖宗……可那個看似威嚴,卻又處處想著她的父親去哪兒了?
林姝不是不知道上一世林沛對自己的好,恐怕一大半是因為逼死了母親的愧疚,可她心裏還是覺得難受。
連氏拿起帕子擦去了她眼角的淚水,道:“姝姐兒,若是難受就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
這世上沒有人是不疼愛自己的子女的,隻是相較於女兒,林沛更看重的是麵子和權勢。
但血緣親情這種東西是怎麽都割舍不斷的。
林姝深吸一口氣,搖頭道:“您放心,我沒事兒的。”
如今她將麟哥兒養的好好地,便是她和林沛之間的最後一點情分了。
當初瑞王知道了春哥兒和麟哥兒的身世之後,提出要將麟哥兒帶走,可她並沒有答應。
如今的麟哥兒和櫻桃一起住在莊子上,麟哥兒性子膽怯,櫻桃爽朗大方,兩人的年歲雖相差很大,可如今儼然成了最好的玩伴。
櫻桃不知道來了什麽興致,想要學武,說到時候好保護她。
她便要陸靖然給她找了個女師傅,如今櫻桃日日帶著麟哥兒在莊子上玩的是不亦樂乎了。
他們倆兒怎麽高興便怎麽折騰去!
連氏多少還有些擔心,隻歎息道:“若換成了旁人,你能恨他,偏偏他是你父親,恨恨不得啊……”
“我真的沒事兒!”林姝扯出一抹笑來,隻道:“反倒是您沒事兒罷?”
連氏搖頭道:“我沒事兒,當初我一嫁給他便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了,這麽多年也是為了你才苦苦撐著,早已沒有夫妻之間的情分了……當初和他和離之後,搬出了信中侯府,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習慣,卻也僅僅隻是不習慣罷了!如今有些時候回想起在信中侯府的日子來,隻覺得憋屈,如今啊我什麽都不盼,什麽都不念,隻希望你和姑爺能夠平平順順的,早些生下孫兒才好!”
林姝抱著母親的胳膊,親昵道:“好!”
連氏拍著她的肩頭道:“也不知道姑爺如今怎麽樣了?前些日子你不是已經送信去福建了嗎?姑爺何時打算回來了?”
連她都看出來了老祖宗的時日怕是不多了,“我也差人去問了,要你舅舅他們打聽打聽在揚州有什麽名醫,不管怎麽樣一定要治好老祖宗的病!”
林姝點點頭道:“隻怕如今靖然已經收到信兒了,估摸著很快就會回京了,娘,您說好人真的會有好報嗎?”
“這是當然!”連氏隻道:“我一輩子沒做過什麽惡事兒,當初鍾姨娘剛進門的時候,不少人都曾與我說過想要折騰鍾姨娘的法子多得很,特別是在鍾姨娘生產之日,想要要了她和憐姐兒的性命一點都不難,可惡有惡報,你所做的惡事終究會輪回到自己的身上來的。”
“旁的不說,看看憐姐兒如今的下場?自己所做的孽,終究是要靠自己來償還的……若憐姐兒到時候求到你跟前來了,你會幫她嗎?”
林姝坐直了身子,隻道:“林憐已經來找過我幾次了,露出要交好的意思來,可我卻不想與她有半點聯係……至於以後,她是死是活,更是與我半點關係都沒有了。”
依照著她如今的權勢,想要要了林憐的性命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但她卻不屑於朝著林憐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