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唯一念想

  聶雲楓心抽動,詫異地去看身旁的男人,他是在說他自己?設身處地進他的角色中去想象,若真遇上這種情形,他恐怕要崩潰吧,至少現在他知道洛夏的離開是安全的,她安穩活在世界的另一角。 

  「小夥子,可能是我們有緣吧,這些事如許多年了從未對任何人講起過,我的那個她也跟你的女孩一般,是那麼的美好動人,哪怕是過了十幾年,我都還能記得當初擁她在懷時的那種甜蜜,然而這種甜蜜是戛然而止的。她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我費盡了一切都再找不到一絲蹤跡,不知道是我做錯了什麼讓她無法原諒我,所以給了我永不再見的懲罰。」 

  張謙睿再講不下去,眼底有濕潤的淚光。聶雲楓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其實箇中滋味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旁人只能做個忠實的聽眾而已。 

  或許是有了感同身受,也或許是同病相憐,讓兩個男人成了忘年之交。其實張謙睿雖人過中年,年齡上足可以當聶雲楓的父親,但他待人處世的態度卻是平易近人。話夾子打開后,得知他並非柔城人,而是柏城過來這邊洽談生意的,他在柏城有自己的公司,算是個成功的商人。但追溯過去,曾經的他只不過是一個夜場里的調酒師,他的女孩是他助理。 

  他們是同一種人,都曾生活在社會的底層,張謙睿在夾縫中求生到如今成為了一個成功的商人,這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也可以想象得到他的強大是為了能夠更有能力尋找到她,哪怕此去已是經年,哪怕他們都已變老,他都沒有放棄過。 

  而聶雲楓則仍在暗黑的地下生存,很感激這次與張謙睿的會晤,他給予的是一股正能量,至少可以讓他不那麼絕望,能看到一絲曙光。夏天的離開,帶走了唯一的光明,眼看著似乎再無翻天之日,可張謙睿告訴他,堅持是他們唯一可以做的事。 

  那個清晨,夏天離開了柔城,去到紐約。那個晚上,聶雲楓結識了張謙睿,成為莫逆之交。但君子之交淡如水,不用過多往來,畢竟自身原因,不容許他有太接近的朋友。 

  他知道洛夏去紐約,陸城給她安排了重修音樂學,等讀完課程后將會送到維也納學習最純種的音樂,可能將來的某一天,她會站在世界之顛,成為著名的鋼琴家。 

  這是他與陸城的約定,他做劊子手斬斷洛夏的愛情,而陸城則做放她自由的引路人。黑面白面由他們兩個人詮釋不同的角色,達到的效果異常維和。 

  不管如何,他終究還是成功的把夏天推離了黑暗世界。事後,他為了斷了自己的念頭,把所有有關她的東西都統統扔進了垃圾箱里,什麼都不剩。因為面對滿屋子都是有關她的回憶,他覺得會窒息發瘋。甚至那早已離他遠去的憂鬱症和幻覺,又在若隱若現的回來,整座房子里,充滿了腐朽的氣息。 

  可是只過了一天,他就後悔了。 

  如果說連回憶都沒有了,那他還剩下什麼呢?難道真的等著靈魂枯寂和絕望到死嗎?慌不擇路地跑去垃圾箱那裡找被他丟棄的物件,但垃圾車卻在前一刻把東西清理帶走了。 

  他不甘心,開車去追那垃圾車,最近一陣子阿列一直有教他學開車,他說都坐到「楓哥」這個位置了,哪能沒代步工具呢。可通常情況下,他還是不太習慣自己開,總覺得掌握一輛車就像是掌握人生一樣,難以把持。 

  等他趕到垃圾場時,發現所有有關洛夏的一切回憶都被焚燒至盡。站在熊熊烈火前,絕望從心底油然而生,什麼都沒有了,就像他和她的感情一樣,一丁點都沒有剩下。 

  頹然,心灰意冷,是他的寫照。 

  手插進兜里,觸及到紙團,心中一麻,立刻拿出來,如獲至寶。那紙團,正是洛夏最後留給他的便利貼,那天他揉成一團后,又撿起來隨手塞在了口袋裡。 

  唯一僅剩的,就是這了。從那天開始,那張便利貼被他鋪平了夾在一本書里,然後藏在抽屜最深處。不敢常常去翻看,但每天晚上躺在旁邊,就感覺心內還有一股暖流。 

  也算是飲鴆止渴吧。 

  與陸城的關係,因為洛夏的離開,反而沒了隔閡,真正成了他的左右手。那晚遇襲的事聶雲楓並沒有多言,阿列也沒問當天他去了哪裡,似乎心照不宣任由他在那天可以暫時逃避。 

  陸城很少在黑市中露面,他就像一個操控手,主宰著整個黑市,卻隱在人後。更多在人前的形象,是洛氏企業的總裁,英俊多金,風流倜儻,是個黃金單身漢。甚至前不久還被評為「十佳優秀傑出商者」。 

  其實陸城的很多行為都是令人訝異的,比如洛氏企業既然已經盡歸他囊下,為何不就此改名陸氏或者是另起它名,反而一直沿襲來原來的。但這種事情自然沒有人會直接當面去問他,也至多在心裡頭打個轉而已。 

  而風生水起的不光是陸城,還有聶雲楓,他逐漸成了黑道聞風喪膽的「楓哥」。誰都知道楓哥冷酷無情,出手狠辣,手底下見的血不知有多少,與他精緻的面容極不相符,後來有人背地裡調侃地給他起了個外號叫「玉面羅剎」。 

  黑市中另一股勢力——陳耀,自從洪爺死了后,消停了一段時間。除去那次兩個小混混拿砍刀砍聶雲楓,之後就再沒動靜,事後他也曾懷疑那兩人的說辭,一來陳耀若真心想為兒子報仇,就不至於只喊一兩個人來砍他;二來當時還處在風口尖上,落個不好陳耀就得被請回警局喝茶。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老江湖又怎麼會做。 

  所以,絕對有理由懷疑有人故意想在其中搞事,惡化他與陳耀的矛盾,只是那個主導者沒想到他會大事化小,直接當沒發生過。 

  不知不覺,年已經過了,又到了陽春三月。彷彿是風平浪靜,但陳耀卻漸漸開始有了小動作,常常會安排人到這邊場子里來鬧事,或者就是搶走了坐台的小姐。這些事彙報到陸城那,他都只是淡淡吩咐:讓雲楓去處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主宰世界的王道。這個道理陸城深諳,所以既然當初敢將聶雲楓納入旗下,就有自信能夠駕馭得了這匹烈馬,適當的放權,也是他管理黑市的一種方式。聶雲楓也正需要多方得到磨練,才能真正成為黑市的一把手。 

  這其中要說誰最不滿意,那麼唯屬馬七了。原本他是陸城身旁的助手,幾乎所有事宜都交由他在處理,然而現在阿列回歸,聶雲楓又加入這圈子后,城哥越來越把重要的事情交給他們做,反倒他在管理一些狗屁倒灶的小事。 

  本已經覺得很嘔了,城哥在一次場合中特意告誡他見了聶雲楓也得稱呼一聲楓哥,這件事可把他嘔到要吐血。一個毛頭小子,當年他混的時候都還不知道在哪,如今卻要他跟他低頭,這口氣如何能忍得下去。 

  聶雲楓與阿列走進別墅,就聽到馬七與幾個手下聚在一起吐槽著什麼,口沫橫飛,遠遠就聽到自己的名字。唇角彎起譏諷的弧度,馬七對他不滿這回事早有耳聞,但從沒放過心上,權當他是個小丑而已,這種小人還不至於能影響到他心情。 

  但阿列卻眉頭蹙了起來,眼中多了一絲寒慄。正面這邊的兩個小弟已經看見了他們,立即畢恭畢敬地站好,眼中閃過驚嚇,雖然他們是馬七的手下,但對這兩人的名聲也都知曉,齊齊喚:「楓哥,列哥。」 

  馬七是背對他們的,頓了下后才緩緩轉身,臉上堆滿笑容:「楓哥,阿列,你們來了啊。城哥在樓上等你們呢。」一副和善溫順的樣子,完全沒了剛才的怨氣。 

  聶雲楓只用眼角刮過,就走了過去,並未理會。阿列卻是停下來冷聲問:「馬七,現在也喜歡亂嚼舌根了?」馬七的笑瞬間凝在臉上,張口想解釋,但阿列冷哼了一聲,掠過他身旁。 

  怨毒的視線在身後,不用猜也知道是誰,阿列勾起唇角,一個小角色,他根本不放心上。在他心裡,除去城哥,也就聶雲楓能走心,其他人,他不屑一顧。 

  每個禮拜,他們都會過來這邊跟陸城例行彙報各大場子的業績,以及發生的大小事。等彙報暫告一個段落,陸城從煙盒裡甩了兩根煙過來。 

  煙,是男人不可或缺的東西,它從嘴到喉滑過,吸進肺里,它能在心神混亂時是一劑定心劑,它也能在閑散時是一種消遣。陸城的煙都是外煙,從美國那邊寄過來的,外煙要比國煙來得兇猛,也勁道更足,年輕人都喜歡這種味道。 

  其實由此看來,陸城看似深沉,骨子裡還流著竄動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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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場風花雪月,沒有觸及到生命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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