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陸城的愛

  陸城行刑后的第二天,洛氏的律師打電話過來,聶雲楓有些意外。 

  他們坐在某咖啡廳里,各點了一杯藍山。聶雲楓不動聲色觀察,對面的律師正是那時替他打官司的韓嘯,柔城第一大律師,他是後期被陸城聘請到洛氏做法律顧問,但以陸城對此人的信任來看,應該他們早有接觸了。 

  韓嘯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將精明的眼隱藏在鏡片背後,上一次法庭上,他已經見識到這個名律師的唇槍舌劍,完全可以把死的說成活的,所有對自己不利的證據在他嘴上都翻供成了有利的,而陳耀那方請的律師根本不是他的敵手。 

  只見他輕抿了一口咖啡,然後從帶過來的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推到聶雲楓跟前。然後沉穩開口:「聶先生,這是陸先生生前簽署的一份協議,以及一份委託書,讓我都交給你。他把洛氏所有股份全部轉入到了洛夏小姐的名下,但因為洛小姐如今不在國內,又失去了她的音訊,一時間找不到她的人,所以陸先生又立了一份委託書,讓你暫代洛夏小姐管理洛氏企業。您看一下這份委託書,以及股份轉讓協議,若沒有問題,在最後一頁簽字就好。」 

  聶雲楓定住視線,不太相信自己聽到的,陸城最後見韓嘯留下的遺囑居然是這?他把洛氏還給洛夏,而執行人居然還是選他? 

  協議書上的甲方,赫然寫著「陸城」兩個字,龍飛鳳舞,是他一貫的作風。日期正是那天約見韓嘯的日子,乙方空白,協議裡頭的內容,多處可見「聶雲楓」三個字。他又去翻開那份股份轉讓協議,卻發現日期居然是一年前,而且早已成效。 

  也就是說,陸城早就擬定好了這份遺囑,無論發生什麼事,洛氏企業都不會受到波及,因為它已經是洛夏名下的產業。 

  忽在心底生出一股悲意,一直以為陸城對洛夏的感情並不太深,未達某種目的,什麼都可以利用,哪怕是愛情,哪怕是心愛的女人。所以當洛夏在紐約突然失蹤后,他可以隱忍不說,若無其事。直到現在,恍然而悟陸城對洛夏的那份特殊感情。 

  他愛她,他對她的愛並不比自己淺,只是他們愛人的方式不同。陸城想要牽住風箏的線,不讓風箏脫離掌控,而他選擇的是扯斷風箏的線,放風箏自由。 

  聶雲楓握著筆的手有些輕顫,一筆一劃地寫下了自己名字。這是陸城的遺囑,他沒有辦法拒絕,可是心中卻疼如刀割,洛夏在哪裡?他早已割斷了兩個人所有的聯繫,即使現在一切功成身退,而他還留著這條命,卻是再也找不到她。 

  陸城將執行權委託給自己,出於什麼考慮或者什麼理由,他不敢去深想。但腦中還是禁不住問,是因為他對洛夏有愛,所以陸城對他放心?還是因為就算他出賣了他,他依然願意選擇相信他? 

  若是前者,還能心中好過些,這代表的是一種託付;若是後者,他明白陸城的舉動,是要他聶雲楓此生都活在痛苦裡,他在臨死前也要將自己一軍。 

  這就是陸城,不是嗎? 

  韓嘯把協議收到身邊看了看,然後抽出其中一份送到聶雲楓手邊,包括那份股份轉讓協議。然後又從包里拿出了一個信封,再次遞過。他說:「這是陸先生最後的遺願,他寫了一封信給洛夏小姐,他說若你簽了字,就把信交給你,讓你若哪天找到了洛小姐時,就交給她;若沒有簽字,那就把信燒掉。」 

  「.……」 

  聶雲楓凝坐在咖啡館里的沙發內良久,韓嘯已經提著公文包離開,他的任務完成了。一直到夜幕深沉時,店員過來客氣的提醒他要打烊關門了,這才如夢初醒,一回身發現手中還捏著那封信。 

  信封上只簡單地寫著:洛夏收。 

  這三個字並不像他簽陸城兩個字那樣龍飛鳳舞,而是工工整整一筆一筆寫的,彷彿凝注了所有所有的情懷。聶雲楓不知道在最後的日子裡,陸城是以什麼樣的心態來寫信給洛夏的,但是他最後的生命旅程,想的念的卻都是洛夏。 

  然而,那個被念著的人,你在哪裡? 

  心口猶如被人撕開一道口子,然後灌進了毒素,讓他無法呼吸,只剩喘息。 

  還有,一直站在陸城身後的那個女人,如今還在醫院裡的梁晚,她又該如何面對這一切? 

  最後韓嘯在臨走前還說了一句:若是陸先生不想經營洛氏的話,城哥也說,你可以結束它,但那股份所值的資產,仍然是洛夏小姐的。 

  韓嘯在最後不再以陸先生稱呼,改為城哥,足可見他與陸城之間的交情。所以,如果抽離他是法律人的身份外,其實對他也是存著介意吧。 

  而不得不說,陸城這個人真的絕頂聰明,算無遺漏。他人之將死,卻把後事交代的條理清楚,明了以聶雲楓現在的心智與能力,並不擅長經營一家上市公司,所以連後路都幫他想好了。這些年混在黑道,喝的都是黑墨水,怎可能懂理財這些,洛氏交到他手中只會逐漸敗落,沒有什麼人是各種行業的天才。 

  最終他給韓嘯的答覆是按陸城的安排做,結束洛氏。韓嘯給他介紹了專門的理財專家,安排人評估洛氏企業的股票價值,而中間相關法律程序一律由他全權負責。似乎,聶雲楓有這個決定,早就在他意料之中,或者是陸城的意料中。 

  但因為洛氏龐大,從決定開始,到成功結束洛氏的經營,足足花了三個月的時間。 

  聶雲楓看著手上一份份沉甸甸的東西,這些都代表著金錢和權利,而這些資料的名字只有一個——洛夏。他開始通過各種渠道尋找洛夏,一趟趟去紐約,去美國各大城市,心中安慰是為了完成陸城的遺願,為陸城做最後一點事。 

  可唯有自己明白,那是他心底最深處的渴望。陸城給了他一個借口,去尋找夏天的借口,這或許也是陸城的本意,他不想洛夏從此飄零天涯。 

  詢問警司當年如何對洛夏安排的,一些被沉鬱在心的疑問漸漸浮出表面。 

  原來,警司在洛夏去紐約市的一周后就暗中派人與她接頭,讓她表面順從陸城的安排,然後足足用幾個月的時間來降低陸城的戒心,每天學校與住所兩點一線的單一生活。直到五個多月時,警司才派人暗中將洛夏與她父親洛廷遠轉移,幫助她去了另外一個城市。 

  那是美國的一個小城,安排在一個鄉野的小屋內入住,從而避開了陸城的耳目與搜索。可是卻在某一天,洛夏忽然失蹤了,猶如人間蒸發一般,警司派警員多次尋找,卻始終查無所獲。這件事警司後來沒有告訴聶雲楓,怕會影響到他情緒,現在一切已成定局,也就坦然公開了真相。 

  聶雲楓沉默不語,他知道洛夏一定是出事了,否則不會在洪爺忌日那天出現在墓地,墓碑上刻著她父親的名字。那段歲月,她經歷了什麼苦難,他無從得知,卻可以肯定她過得不好,而這些不好,是他給她的。 

  此後,聶雲楓費勁所有心力去追查洛夏的下落,然而時隔兩年,他再也找不到她的一點點蹤跡。不敢去想在那年法萊寺的最後一別後,會有任何不好的事,只堅信她定然在這個世界的某一角落,好好活著。 

  這是一種信念,人是需要靠信念而活的,若是連這都沒了,那還有什麼能支撐他一路走下去? 

  一年又一年,私家偵探的資料已經放了他整整一個房間,卻依舊沒有任何一點有關洛夏的消息出現,懷著希望的心,漸漸變成了絕望。他發現,即使倔強地留在原地,留在柔城,也沒有辦法再感受到曾經溫暖的呼吸。 

  於是開始不斷重複同一個夢:洛夏朝他微笑著奔來,嬌俏的馬尾在她背後跳舞,然後,當他走上前要擁抱住她的時候,她的身影就會煙消雲散。每次夢醒,是乾涸了的心湧出無盡的絕望,這個癥狀越來越影響他的心力,他開始覺得窒息。 

  原本當初所謂的憂鬱症,是他造假出來模糊別人視線的,可現在卻覺得彷彿真的患上了這種病。警校里,他讀的最多的就是犯罪心理學,可以揣摩任何一個人想要與即將要犯罪時的心態,但是現在他卻更深的了解普通人存著何種心理,於是,他去報考了心理學的夜校。 

  坐在教室里,老師在上面一個案例一個案例講解,從那些案例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彷彿在剖開一個人的靈魂,了解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心理師,像個有先知的人,通過人的微語言和描述,了解內心世界。 

  聶雲楓記得,他還欠洛夏一個願望,做一個心理諮詢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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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不到你的日子,我唯有留在原地,等你回來,因為這裡有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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