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想念的曲
聶雲楓低下頭,不管她的意見,牽起了她的手就往前走去。明顯感覺到手中細小的掌在牽起的霎那,微微輕顫了一下。但是卻沒有掙扎,還是任他牽著,為此唇角露出了淺笑。
輕觸間,她掌中有細細薄繭,令他驚訝。彈鋼琴的人,對手的保養可謂精緻,就算在那困苦的時候,她為他洗衣作羹,也常見她用護手霜保護手部的皮膚。她常說,手是彈琴者的生命,雖然她愛鋼琴並不如想象中那樣熱切,但是也不會浪費老天賜給她的天賦。
可是現在,那手底的細繭,是那七年的痕迹嗎?
心中微微刺痛,聶雲楓皺起眉頭,這七年裡,到底是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發生了?
洛夏看著前面男人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落日所有的餘暉,她就站在他的陰影里,就像他用他的影子把她整個人都包圍住。曾經也是這樣,他們互相用彼此的影子來嬉戲,她嘲笑他人高馬大,影子太長,他說高大可以保護她,他要用寬闊的肩膀來緊緊把她擁在懷中。
就知道學校不能來,太多回憶在這裡了。多走一步,都是對彼此的一種傷。
兩人一路沉默,手牽著手轉到了學校的操場,那裡有好些青春少年在嬉笑著奔跑、追逐、運動,他們揮汗如雨,他們青春如許,令人羨慕。
看到這一幕,許是被青春的無敵給感染了,兩個人的唇角都不可抑制的上揚。
走過操場,又來到教學樓的後面,影院區的大樓似乎是翻新過了,比之以前更加的豪華,正面牆用琉璃鏡堆砌,因為是周末,大門緊閉,他們走不進去。
聶雲楓停住腳步,回過頭詢問:「坐一下嗎?」見她遲疑了一秒後點頭,就鬆開手率先席地而坐,洛夏隨後也坐了下來,靜默不語。
她有些明白他的意思,此處在當年他們兩人也是這般並肩坐著,然後她把心中的故事告訴了他。他是想要聽自己講這七年的經歷嗎?可是從何講起?又怎麼去講?連她自己都無法拼湊的七年,她要如何來告訴他?
「夏天,能告訴我你這七年過得好嗎?」聶雲楓抬頭看向影院樓的上方,那裡只留了一些殘陽的餘光,像是一片火燒雲一般,紅得燦爛,卻透著一股子憂傷的絕望。
洛夏輕笑出聲:「如你所見,我過得很好。」否則也不會坐在這裡,與你比肩而坐。
「那你與陌先生……?」一句話輾轉了幾番從口中吐出,卻依然講得不完整。
聽他問出來,不由失笑,明白他的動機,兜兜轉轉,其實最想問的是這個問題,他想知道景晗的事,想要了解景晗那天講的是不是真的。沒有去回望他,只是仰看著天空的火紅,刺得眼睛都有些發痛。
「你說景晗嗎?他是我在美國的時候認識的,他把我帶進音樂的領域,教會我很多鋼琴的技巧,生活上,他給予我很多的幫助關懷。他很愛我,我也很愛他,若是沒有他,可能你不會看到現在的我。」
很平白的語氣,沒有任何修飾,就把這些話說了出來,對陌景晗,她敢直言愛,那段過去的生命里,若沒有他,真的很可能就再不會有洛夏這個人存在。
感覺微微抵靠輕觸的肩膀在輕顫,她閉上了眼,不想用忍不住的餘光或者身體感觸他的情緒,她明白自己的坦言中,每一個字都可能對他的心是一種折磨,但是她沒有撒謊,陌景晗值得她用愛這個字來描述她對他的感情。
久久,才聽輕聲問:「是嗎?」
睜眼轉頭,烏黑的眼眸也正凝望著自己,這麼近的距離里,可以看到她的影子在對方的眼裡。有些意外他的情緒之間的轉換,可以控制得這麼好,光只看他現在沉靜的容顏,完全體會不到他有任何激動或者掛懷。
片刻之間,他把情緒收放自如。
想起之前聽到的那個傳聞,傳說聶雲楓是情場高手,遊走各個酒吧里獵艷,只要是女人,就抵擋不住他獨特的魅力。這可能與他與身俱來的英俊外表有關,老天賜予他一副好看的皮囊,而他最迷人的則是一種黑暗氣質,卻又遊走在亦正亦邪之間。
所以就像強大如陸城,也不覺對他欣賞與重用,而終將自己的命搭了進去。
陸城……心口一痛,久違了的名字再次在心頭浮現,鈍鈍的感覺。
立即抽離到眼下,見他一直深深凝視,彷彿像在看他的獨一無二。可是,獨一無二四個字太彌足珍貴了,就她了解,她早已不是他的獨一無二。
洪樂涵、林美靜、蘇景.……他的世界里,有太多的過客,有過去時,也有現在時,而洛夏這個名字,早已成為他的過去了吧。
「談談你吧,不要全只談我。」唇角的一抹淺譏,一瞬而逝,轉成嫣然的笑容。
聶雲楓覺得想要沉溺在那個笑容里,不知道是不是職業病犯了,面對著她,居然也開始從她每一寸的表情來分析她內心的想法。就剛才的觀察中,他察覺到了一絲敵意。
而且,她對他有著防備。
有時候不用語言,只需肢體的一個信號,或者眼神的流轉,就能表達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態度。從剛開始牽手時的輕顫,可表明她的情緒要麼激動,要麼就是反感。而剛才的一大段話講述后,她沒有看他一眼,卻用整個身體來感受他的情緒,足以證明她心中在意,而現在的淡然與笑容,都是故作鎮定。
所以,她把對另一個男人的感情表露在面前,存著故意。
分析完后,為她這一系列行為背後的深意感到痛心,究竟曾經發生過什麼,讓她渾身帶了刺而來,這絕不是因為當年他選擇送她離開的原因,定有著他不知道的事情。
都說心理醫生能看透心靈,能讀懂人們的心,能預知許多未知的事。但其實心理醫生只是個普通人,他看不透心愛的人內心深處的痛苦從何而來,看不透過往讓她對自己充滿了敵意。
即使分析出她可能有著某種故意的成分在,但也能感覺到陌景晗這個男人對她的重要性,尤其是曾說的那個身份,目前來說他辨不清真假,也不敢去求證。
承認心中在嫉妒,嫉妒那些年裡他不能下她身邊,而是由另一個男人去關愛她。又對陌景晗存著感激,這許多年這個男人給予洛夏幫助和希望,可能還做了很多想象不到的事情,才會讓她親口承認:她愛他。
聶雲楓講了一些有關工作室開啟后的事情,不提曾經與他們有聯繫的那個人,只談工作室開成后遇到的一些有趣又特殊的案例,盡量想把氣氛變輕鬆起來。但效果微乎其微,兩人越到後面越覺索然,於是他提議再走走吧,他們之間似乎不適合太多的語言。
隨意而走,到了音樂教室那邊。這個地方兩人也不陌生,那時候洛夏常常會在午時過來練琴,一首又一首的曲子在她指下彈奏,他跟著輕輕哼唱。
門沒有關,只輕輕帶上,一推開裡頭的擺設一如從前,只是鋼琴好像不是原來的那架,看起來比較新。心念一動,聶雲楓問:「能再彈一次曲子給我聽嗎?」語氣帶著懇求,這樣的他,洛夏拒絕不了。坐到琴架前,試了幾個音,雖然沒有自己常彈的鋼琴音色好,但是也不錯,於是想了想,音符就跳了出來。
似泉水於空谷追尋,又似天空流雲,乾淨清透,捉摸不定,視野也隨之豁然開朗,這間音樂教室很大,牆上的畫靜謐安詳、水磨大理石地板光滑如鏡。修長白皙的手指一抬,琴聲如同流水,從指尖跳躍。
忽然琴聲戛然而止,突兀得一點不像之前淡定沉穩的洛夏,聶雲楓的心也彷彿隨著那陡然夭折的琴聲,猛地一跳。他疾步走過去,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卻見她只是停住了手指,愣愣地看著鋼琴,不知道在想什麼,剛才那首曲子他沒聽過,是有什麼不對勁嗎?
見她獨自愣神,他坐在了她的旁邊,手指摸上琴鍵,心念一起,就開始舞動起來。《致愛麗絲》的輕快的旋律就在空中盤旋起來,洛夏震了一震,驚訝地側頭,她沒有想到他居然也學會了彈鋼琴。
「與我一起彈好嗎?」聶雲楓峰做出邀請,洛夏如著魔般加入了彈奏的行列。
從來沒有合作過的兩個人,居然默契的沒有一點衝突,沒有一個重音,如行雲流水一般,那純純的情懷,猶如當年,盡顯兩人心頭。直到最後一個音符結束,兩人久久都不能平靜。
洛夏忍不住問:「你也學了鋼琴嗎?」當初她想教他學鋼琴,他總是推託,只肯學她彈奏的曲子來唱,從不願彈。
「只學了這首。」輕描淡寫的神情,理所當然的樣子,讓洛夏渾身一震,唯有她知道這首曲子對兩人的意義。
致愛麗絲,當年她彈到這首曲時,與聶雲楓講起其中的故事,他輕笑著對她說:「以後這首曲子就是我的,你就是我的愛麗絲,你今後每彈一次,就代表在想我,而且也代表我在想你。」
在那些無數個黑暗的夜裡,她多少次彈起鋼琴,卻總是避開了這首曲子。
而他唯獨只學這首曲子,是想要表達什麼?他曾經無數次的想她嗎?
那天的約會,洛夏最後再次落荒而逃,匆匆說了一聲「再見」就跑出了學校,不去管身後的人會怎麼想,也不去想她這樣算不算是只鴕鳥。
————
有種相遇,叫緣分;有種心情,叫思念;有種後悔,叫錯過;有種責任,叫承諾;有種痛苦,叫煎熬;有種等待,叫守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