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打掉這個孩子
“那墨,你醒了!”喬昱非推門進來,見我醒了,有些驚喜。
雪白的病房,雪白的燈光,照得他一身泥濘,格外落拓,他的眼眶疏忽紅了,垂著頭走到我身邊,從床頭櫃上拿起一個保溫壺,小心翼翼地問我,“這是我親手煮的雞肉粥,你喝一點,好嗎?”
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想笑。喬昱非好像變了一個人,變成了職業廚師,天天讓我吃東西。
我胸口不再那麽痛了。也許人都是有自我複原的本能的,就算受了再大的傷,就算天塌下來,隻要活著,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的。
看到我表情有變化,喬昱非卻有些緊張,“那墨,對不起,我再也不說沒用的話了……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我也是腦子一熱,不該說那些話刺激你的……”
喬昱非在窗邊坐下,輕輕拿起我的手,他袖口上掛著幹涸了的泥點子,雪亮的燈光下,他唇邊有一圈青色的胡茬,看起來很憔悴,“你喝點粥好嗎?我喂你喝完就走……如果你不願意看見我的話……”
我心頭一酸,眼眶也跟著一酸。
喬昱非……他明明可以不管我的。
在這個時候,我的親生母親,養父養母……沒有一個人在乎我的死活。若不是有喬昱非,我真該自生自滅了。
我動了動嘴唇,想跟他說謝謝,卻發不出聲音來。喬昱非攥著我的手,緩緩低下頭去,把頭埋在我被子裏,沉沉嗚咽起來,肩膀輕輕顫抖著,“那墨,答應我,別再那樣了好嗎……在你昏迷的時候,我真怕你會死……”
我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心中也是悔愧不已。
一個人,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該有一時一刻的念頭,想要放棄自己的生命。如果我是一個會為感情自殺的女人,那我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愛。
喬昱非抬起頭來,用手抹了一把臉,平複了一下呼吸,故意輕描淡寫地說,“你懷孕了。等你可以出院了,我立即帶你回美國。”
我歎了口氣,端坐良久,沒有表態。半晌,我掏出他懷裏的手機,打開備忘錄,在上麵寫:“打掉吧,我不想要這個孩子。”
如果不能給孩子一個幸福的家庭,我寧願不要生他出來。……我不想像沈細眉一樣,讓自己的孩子從小嚐遍世間冷暖,曆經苦難。
喬昱非握著手機,怔了怔,想說什麽,終究是沒有出口,半晌,他說,“如果你想這麽做,那麽我尊重你的決定。”
我朝他點點頭,悲哀地閉上眼睛,卻再沒有淚水流下來。
“你護照呢?”喬昱非一邊問,一邊打開保溫壺,取出雞肉粥,小心翼翼地盛到碗裏,“我明天就改機票。”
我的護照……好像在白寂雲家裏。
其實現在我所有的東西都在他那裏。我真的很傻,當初想也沒想就簽下了那份合同,把所有財產都過到他名下了。
白萬秋真是千年道行,老謀深算。知道他是跟白寂雲串通好了呢,還是他早就洞悉了白寂雲有朝一日會終究會狠狠拋棄我。
喬昱非把盛好的粥放到我手裏,暖暖的,他小心觀察我的表情,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你的東西都在白家,對嗎?明天白天,等他不在家的時候,我陪你去取回來,好嗎?”
在我麵前,喬昱非謹小慎微,生怕再刺激到我。
在死亡邊緣徘徊一回,很多痛苦都發泄出去了,我很想告訴他,我沒那麽脆弱,我不會再做傻事了,隻可惜我說不出話來。
我隻好朝他點點頭,把一勺雞肉粥放進嘴裏,暖暖的,真的很好吃。
喬昱非在一旁看著我,漸漸露出百感交集的神情,“今晚我在這兒陪你。……手術,等回美國再做吧。所有事情你都不用擔心,我都會幫你安排好的。”
我指了指保溫壺,示意他也喝一些。
他點點頭,把保溫壺抱在懷裏,垂下頭,說,“以前一直是你照顧我。從今以後,換我來照顧你吧。”
保溫壺上印著美國隊長的圖案。喬昱非微垂著頭,身上穿著一件沾了泥漿的格子襯衫,看起來就像個不諳世事的大男孩。他有一張很能隱瞞年齡的娃娃臉,以及一雙大大的圓眼睛,忽閃忽閃的,抿起嘴角的時候,臉頰會浮現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倏忽站了起來,“你沒有辦法說話,我去給你買個Ipad吧,現在有那種發聲軟件,你打字,它會替你讀出來,很方便的。”
我握住他的手,搖了搖頭,指著保溫壺,示意他先把粥喝完。
喬昱非眨了眨眼睛,有些受寵若驚似的,隨即笑了,臉頰上兩個大大的酒窩盛滿了雪亮的燈光,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說,“嗯,我聽你的。”
我忽然想起八年前,我住進喬昱非家的別墅,因為我畫了一張美國隊長的畫像給他,喬昱非龍顏大悅,終究沒把我趕出去。
其實我是之前做足了功課,知道他很喜歡漫畫裏那些超級英雄。
緊接著,我乘勝追擊,又給他訂做了一個美國隊長的限量版雕像。與真人一比一的高度,鋼製的,花了大價錢。
喬昱非收到禮物,高興得不得了,對我愈發友好了一些。
“你可以住在這兒,幫我做飯,開車,當翻譯。”喬昱非捧著美國隊長的雕像滿院子亂竄,始終決定不了把它安放在哪兒,“但是,住歸住,你別妄想能替老喬掌控我的生活。”
“你放心吧。”我說,“別把我想的那麽厲害。我連自己的生活都掌控不了,更何況是你的。”
喬昱非吃完飯就去買了Ipad給我。現在已經是淩晨十二點多了,他在病房外的套間裏沉沉睡去。
他一定忘了醫院有wifi吧。
我明知道看了之後可能會徒增煩惱,可是忍不住打開微博,排名第一和第二的話題分別是:#豪門求婚逆轉大戲#,#豪門棄婦排行榜#。我被徹底人肉了,熱心網友不但整理出我從小到大的生活軌跡,還煞有介事地仔細分析了我為什麽會先後遭到喬昱非,白寂雲這兩個富家公子的拋棄。
網上同情我的聲音也不是沒有,隻是更多的,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態,猜測我一定是有什麽重大缺陷,若非心理上的,就是身體上的,否則不會兩次落得被豪門拋棄的下場。
那靈也成了網絡紅人。有人在網上爆料說她是我妹妹,可是這條消息畢竟未加證實,大家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她本人身上。
她長得很像那紅雪,高挑漂亮,濃眉大眼,大專畢業,是個空姐,與朱蘭在同一家航空公司工作。有人評論說,她是當之無愧的現代灰姑娘,小家碧玉逆襲豪門公子,一夜之間成了明珠城的凱特王妃,衣著打扮被年輕女孩們爭相模仿。她所穿的衣服,佩戴的首飾,成了淘寶熱賣同款,電視台和雜誌爭相要采訪她,真真是麻雀變鳳凰。
在一個網站的采訪視頻上,她回答主持人說,“外界猜測我們是閃婚,其實不是那樣的。我跟白寂雲在一起已經兩年多了,為了不影響他工作,一直沒有公開……他雖然很忙,卻總會盡量抽出時間來陪我,最讓我感動的是,我們之間每一個節日他都記得很清楚。比如今年我過生日的時候,他假裝說要加班,卻偷偷跑到我家樓下,送了我一輛我喜歡很久的車……”
我關掉視頻,關掉平板電腦,關掉日光燈。
求婚之日,是我的生日……白寂雲真是送了一份大禮給我。
一團漆黑中,我睜著眼睛,望著無邊的黑暗發呆,疲憊,卻一點睡意都沒有。腦海中無法控製地冒出許多片斷,過去的一切,快樂和的悲傷的……像放電影一樣在我腦海中閃過。
十年前。
“那墨,那個白寂雲又在樓下等你呢。”那靈在衛生間梳頭,無意間瞥了窗外一眼,努了努嘴巴,說,“他穿著實驗中學的校服呢,那麽顯眼,你小心鄰居嚼舌根,把你早戀的事情告訴爸爸媽媽!”
“你亂說什麽啊!”聽說白寂雲來了,我趕緊裝好書包,拎起外套往門口走,“他隻是在跟我學畫畫而已啦,我們才不是那種關係呢!”
“真的?”那靈比我小四歲,才上初中,可是她已經是班上數一數二的高個子,身材豐滿,跟她比起來,我反而像個小豆芽,根本看不出我才是姐姐。
那靈從來都是直呼我名字,很少叫我姐姐的,她放下梳子,走過來攔著我,斜靠在門框上,“那墨,你跟我說實話,你喜歡他嗎?”
我紅了臉,俯下身去穿鞋,“小孩子家家的,別亂說,什麽喜歡不喜歡的,你懂什麽啊。”
“你要是不喜歡他,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啊?”那靈半開玩笑地說,“我一直想找一個實驗中學的男朋友。他又那麽帥,騎著那麽漂亮的車,家裏一定很有錢吧?”
“你死了這條心吧,他才不會喜歡你呢!”我係好鞋帶,把書包甩到肩上,“隻有像方靈那樣,漂亮,聰明,人緣又好的女生才配得上他呢!”
我開門衝了出去,迅速跑下樓梯。
三秒之後,那靈打開房門,在樓道裏嚷道,“那墨你什麽意思啊,我不漂亮,聰明,人緣不好嗎?是不是我姐啊你……”
我一邊跑一邊笑,心裏覺得很過癮,跑出樓道,就看見白寂雲靠在自行車上等我,他帶著耳機,看見我,笑著迎上來,說話聲音很大,“你今天竟然沒遲到!為了獎勵你,我請你吃早餐吧!”
“好啊!”我高興地說。
每天的這個時候,漸漸成了我最期盼的時刻。
“你想吃什麽?”他推著車子,走在我身邊。
“我要吃貴的!呃……麥當勞吧!”我把書包扔到他車筐裏,就像往常一樣。
“麥當勞是簡餐,很便宜的好不好。再給你一次機會,挑個貴點的吧!”白寂雲把一個耳機塞到我耳朵裏,裏麵放著不知名的重金屬音樂。
年少的他,最喜歡那種調調。聽著絕望的歌……卻擁有著世界上最英俊的笑臉。
第三天,在征得醫生同意的情況下,喬昱非幫我辦了出院手續,然後說要帶我去吃早餐。
“那墨,你想吃什麽?”他啟動了車子。
“麥當勞。”我在ipad手寫板上寫。
喬昱非怔了怔,說,“好。”
我拿出他的手機,下載了一個付費程序,然後登陸了白寂雲家的安保係統。
白寂雲竟然沒有改掉密碼。
手機上呈現出四幅監控畫麵,這四個攝像頭分別安裝在前門,廚房,客廳和臥室門口。
在家的時候,白寂雲一般喜歡呆在客廳裏。從畫麵上來看,白寂雲現在應該不在家。
他跟那靈新婚以後,應該會回白家老宅住幾天吧。白寂雲的爺爺白皙準雖然纏綿病榻多時,但是畢竟還在,長孫娶妻,一些儀式還是要有的。
……這些細節,我都曾設想過的。
我以為自己一定會嫁給他,很多匪夷所思的事,為了他我都可以忍耐。
比如,作為長孫媳婦敬茶給沈細眉。
這些為難的事,為了他,我都肯做,結果卻永遠失去了機會。
我忍不住苦笑,無意間瞥向車內的後視鏡,與喬昱非四目相對。
他把手放在我腿上,單手開車,目視前方,說,“我們外賣麥當勞好嗎?趕緊把這件事情辦完,早點回美國。”
我點了點頭。
草草吃完漢堡,喬昱非開去白寂雲家。
在車上我又看了看監控,確定安全才走了進去。
我打開大門,把鑰匙放在玄關上,不預備再拿走了。傭人端著餐盤路過門口,看見我,重重愣住了,像見到鬼一樣。
我不能說話,因此沉默地繞開她,往臥室裏走去。
“先生,那……那墨小姐回來了!”
我正在收拾東西,聽見她大聲向什麽人通報。
回過頭去,我看著臥室對麵書房的門,吱呀一聲被自內向外地推開了。
白寂雲身穿一身米色的家居服,手上還拿著本書,緩緩走了出來。
他看見我,也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