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樂極生悲
第一章樂極生悲
天啟朝大豐元年。
黑夜,渲染了整個天地,將圓未圓的明月又灑下一片淡淡的珍貴光明。
臨州城顧府宅院內,偏僻幽靜的小道上,月色沉沉。
由遠及近,一片雪白跳躍而來,在這樣的夜晚格外醒目。
「太棒了!簡直太棒了!」壓抑不住的興奮從喉間逸出,雪衣男子再次蹦起來,要不是不合適,他真想宣告全世界,他終於得償所願!
男子星眸晶亮,猛地用力再轉一個圈,心中那股澎湃之意卻依然未宣洩盡致,他仰頭望天,恨不得狂笑三聲,對上那皎潔之月,璀璨之星,他贊道:「月色真美啊!」
這麼美的月色當然不能辜負了,男子將手中一細長匣子打開,小心翼翼取出一捲軸,徐徐展開,煙樹朦朧,山巒重重,很顯然是一副上品畫作,男子神情痴狂,有些不敢相信他剛剛竟然真的臨摹了這幅重巒煙樹圖[1],這可是長蘅居士最負盛名的重巒煙樹圖啊!
雪衣男子雙眸定在畫卷上移不開眼,腳下依然興奮地疾步亂轉著,而意外就在這一刻發生了,一隻手突然抓住他的腳踝,男子剎不住腳步往前栽了個大馬趴,臉上傳來一陣刺痛,他嘶了聲,抬起臉的下一刻卻只覺得天旋地轉,只見畫卷正中間,一段枯枝破紙而立,宣告著自己的勝利。
「真疼啊!」旁邊突然響起一聲清冷的嘆息,一十二三歲的少女刷地睜開眼,就著月光看向自己的雙手,十指紅腫不堪,更重要的是,這是一雙小孩子的手,少女平靜如古井般的雙眸泛起點點漣漪,這並不是她的手,而且,她不是……死了么?
不管內心如何驚濤駭浪,少女臉上依然平靜無波,她爬坐起來,開始檢查自己身上,發現衣裳褶皺還有泥土,袖口處甚至有不明液跡,臉上便顯出一些嫌棄來,嘴角也輕輕抽搐了兩下,卻牽動了臉上的傷勢,疼痛、腫脹、火辣辣,這肯定是一個傾盡全力的巴掌,她心道。
雪衣男子失魂落魄,依然保持著大馬趴的姿勢趴在地上,即使在晚上也能看見那白瓷般的側臉上有少許血珠沁出,雪衣男子卻仿若未覺,只痴痴地盯著眼前的畫卷,喃喃著,「我的畫……我的畫.……我的畫.……我的畫.……」
少女看著破損的畫眉頭輕皺,在衣袖中一陣翻找,掏出一塊絹帕,往雪衣男子跟前湊了湊,「擦擦臉上的血跡吧。」
男子未聞,只重複著那三個字,彷彿失了心智。
少女紅唇輕啟:「這幅畫,很重要?」
「很重要!是我夢寐以求的珍寶,以及.……夢想。」雪衣男子苦笑,視線未離開畫卷,眼圈忍不住泛紅,這真是,樂極生悲!他真的,都想不起來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一瞬間,就……
也許是男子的哀慟影響了少女,鬼使神差地,她聽見自己說:「我賠給你。」
賠?怎麼賠!讓長蘅居士再畫一幅?或者用銀子打發他?雪衣男子有些氣憤,扭頭瞪向說話之人,卻在下一刻愣住了,他愕然,「.……三妹妹?」
少女挑挑眉,說了句無關的:「你剛剛,差點踩到我的臉。」
雪衣男子反應一會,才明白這是在解釋她剛剛猛地伸手抓住他腳踝的舉動,他有些吶吶,不知該說些什麼:「抱歉,我.……沒注意。」
少女再次遞上手帕,指指自己的臉,又指指他的臉,道:「沒關係,」反正她也不可能讓他踩到,「是我抱歉,弄壞你的畫。」
男子擦著自己的臉,咧了咧嘴角,比哭還難看,他嘴唇輕輕動了動,也想說句沒關係,但怎麼也說不出來。
「走吧。」少女已經站了起來,伸出自己的右手,示意要拉雪衣男子起來。
男子看看眼前的手,紅腫、充血,布滿了橫豎交錯的戒尺印,又上移視線看看少女的臉,五根大大的手指印異常清晰,皺眉:「三妹妹,我之前給你的葯,沒有擦嗎?」
少女笑笑,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還有,大晚上的,你怎麼會躺在這麼偏僻的路邊?」男子後知後覺,才發現很多不合理之處,這條小道是府里最偏僻的地方,基本沒有人來往,他自己是怕太興奮影響到別人才特意走的這條路,所以也就沒有想到這麼晚了還會有人,而且還無聲無息地躺在那。
少女聳肩,她也很想知道。
「是不是很疼?」男子滿眼心疼地看著拿涼毛巾敷臉的少女。
當然疼了!他懊惱自己問了句廢話。
半扇臉整個都腫起來了,怎麼會不疼,這還是今天剛打的,明天只怕更嚴重。
男子一時不知道怎麼安慰,脫口道:「你也別太怪三叔,他估計也是一時情急,畢竟你才剛回來,而三叔一向都很寵愛芝兒妹妹的……」話語及時剎住,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他真是嘴笨,這哪是安慰,分明是提醒三妹妹她今天就是無緣無故的受家法,三叔更是不問青紅皂白直接就一個大嘴巴子,想到這又恍然,三妹妹肯定是因為這些而傷心難過躲在那裡偷偷哭泣的吧。
少女看著眼前精彩萬分、表情豐富的臉,有些無語:「你還是先關心關心自己的臉吧。」那道兩寸多長的划痕還在沁血,已經開始漸漸紅腫,實在是也沒比她好到哪去。
一小丫頭端著盆水匆匆進來,手腳麻利地擰了熱毛巾過來給男子擦拭傷口,不一會兒眼眶裡蓄滿了淚水,有些埋怨道:「少爺怎麼這麼不小心。」動作卻越發地輕柔。
男子一時手足無措:「你……你別哭啊冰琴,我這不是沒事么,這麼點口子也不會留疤,你說不是?」
丫頭卻沒被安撫,淚珠滑落,直接哭了起來:「姨娘已經不在了,少爺受多少苦都沒人真正心疼了,也怪奴婢,竟然都照顧不好少爺!」
男子撓撓頭,他真的不知道怎麼安慰人啊,他結結巴巴地道:「怎.……怎麼會,這.……不是還有冰琴你嘛,你這麼關心我,就像姨娘一樣,我一點都不可憐啊。」
丫頭一聽,卻哭的越發大聲,她可憐的少爺啊.……
坐在一旁被小丫頭無視的少女嘴角輕抽,這一對奇葩主僕!看向那更加不知所措的男子,她不得不出聲打斷丫頭的哭嚎:「閉嘴!」
丫頭果然住了嘴,轉過頭來驚愕地看著她,長長的睫毛上淚珠欲落未落,有那麼幾分美感,鼻頭卻哭的通紅,顯得有些滑稽:「咦?三小姐,你還在啊?」
少女這回是真的無語了,她是該誇她衷心呢還是該說她缺心眼?
「我和你家少爺還有要事要做,你去弄點吃的來。」
丫頭領命下去才緩過神來,她竟然就這麼理所當然的聽三小姐吩咐了,甚至都沒再請示下少爺,雖然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搖搖頭,管它呢,弄吃的去,少爺肯定也餓了。
雪衣男子奇怪地看著少女,問道:「三妹妹,什麼要事?」
少女抬起手想要扶額,卻想起雙手紅腫不堪,又放下,道:「書房在哪?」
「不遠,就在東廂,」男子回道,又問,「妹妹要去書房做什麼,要寫信嗎?」聽說三妹妹那院子簡陋的很,肯定是沒有書房的,要借他書房用也正常,不過都已經這麼晚了,不知道是不是特別著急.……
少女很想翻個白眼,她現在真的有些懷疑這男子是否真的在意那幅畫了,面上自然是波瀾不驚:「不是說了要賠你畫?走吧。」
重巒煙樹圖[1]:中國名畫,明代李流芳所繪,就叫重巒煙樹,是他仿董源風格的著名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