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探問
迪拜的碩士是兩年製,我們期末考試的前兩天,正是學長學姐們碩士畢業的日子。
他們同我一樣,來的時候簽訂了四年合約,兩年讀書,兩年工作。雖然畢業離開學校,但畢竟同在石油行業,今後接觸的機會仍然不少。
我跑去畢業典禮上湊熱鬧,看見許多學長學姐的家人都來了。禮堂內外熙熙攘攘擠滿了人,或七手八腳地整理學位服,或鬧鬧喳喳地閑談,個個興奮無比。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雲宇樹。他沒瞧見我,倒是他的媽媽目光一亮,熱情地伸手朝我打招呼。
“汐汐!”雲媽媽走了過來,執起我的手,溫和笑道,“好久不見你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也要來參加宇樹的畢業典禮。你也還有一年就畢業了,等明年這個時候啊,我和他爸還過來,參加你的畢業典禮。”
我的嘴角抽了抽,不知該如何作答。看來雲宇樹還沒擺平女友大事,弄得我這個曾經假冒的左右為難。
看見我和雲媽媽執手相看的畫麵,不遠處的雲宇樹臉色一怔,很快恢複平靜,無奈地叫了一聲:“媽!”
“怎麽啦?”雲媽媽掃過去一個白眼,“本來你女朋友畢業的時候,我們就應該在場,有什麽不對?”
雲宇樹苦著臉拽了拽她母親的衣袖,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雲媽媽聽了,很快放下了手,有些失落地對我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們已經分開了……”
我大方地笑了笑:“沒什麽,我們還是好朋友。”
心底歎息一聲,我和雲宇樹,真的還算得上好朋友嗎?這句話,連我自己都心虛。他不再主動聯係我,我也沒臉再去聯係他。偶爾路上不小心遇見,礙於周圍的熙熙攘攘寒暄幾語,他的態度也十分冷淡。
可是,當我的這句話說出後,雲宇樹的神情卻明顯動容了幾分,臉上的冷漠也散去些許。雲媽媽杵在我們中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雲宇樹,一邊退出一邊同雲宇樹說:“你們聊,我先去瞧瞧你爸。”
周圍,學生和家長絡繹不絕,我和雲宇樹愣愣地站著,雙方都覺得有些尷尬。
踟躕幾秒後,我率先打破了沉默,笑著說:“恭喜學長畢業!可以拿工資了。”
“謝謝。”這一次,他不再糾正我“學長”的叫法,禮貌地應對著我,“我媽媽一直喜歡你,剛才的事,你不要介意。”
“當然不會,我是這麽小心眼的人嗎?”我的語氣歡快,努力想要調和氣氛,“倒是你,父母催得這麽厲害,現在碩士都畢業了,趕緊找個女朋友讓他們安心吧。”
“嗯,我會的。”他悶悶地回答,依然冷淡。
一時無話,沉默的氛圍讓人難堪。我別扭地想要離開,卻在這時,聽到雲宇樹低低的聲音:“你和他,還好嗎?”
不必明說,這個他,自然指的是穆薩。當別人使用了一個隱晦的代詞,而雙方卻完全清楚這代詞所指時,就像是被打上了一種標簽,揭示著兩個人秘而不宣、卻牢不可破的關係。
“挺好的。”我淡淡地說,努力不在其中摻入任何情緒。
“那就好。”雲宇樹的臉上瞧不出表情,頓了頓,突然開口說,“昨天,我聽見尹千言打電話給嘉軼,問你們班上白袍男人的情況。不知道尹千言是不是在打探他的消息,我也隻是隨心一猜,順口跟你說說。”
我心裏“咯噔”一跳,不詳的預感泛上心頭。想當初,我和尹千言的私情被互相撞破時,曾經約定誰也不說出去。如今,已有風聲透出她和嚴華的姘頭關係,她會不會以為是我傳出的?
支支吾吾地問雲宇樹:“嘉軼怎麽回答她的?”
“當然是照實說的,嘉軼不會想那麽多,尹千言一問,他就隨口答著。嘉軼說了你們班有幾個白袍,概括了中國學生和他們的關係,還講他同兩個白袍在同一小組。其他的,說得零零碎碎,尹千言應該也問得比較隱晦。”
心下不安,我不禁急切地問:“他們有沒有特別提起我?”
“這個倒沒有,起碼,我沒有聽到。他們之後有沒有再聯係,我就不清楚了。”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似乎想要尋求安定:“那……尹千言已經清楚他是誰了嗎?”
雲宇樹攤攤手,無奈地說:“這我怎麽知道?”
收回焦灼的目光,我微微垂下了頭。是啊,他怎麽會知道。是我太過心慌,病急亂投醫了。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低聲說著,心中,是真誠的感動。
“不用謝。”雲宇樹沒有看我,壓低聲音,輕歎一聲,“該說的,我早已經說了。隻希望,你是真的過得好。”
我心念一動,躊躇片刻,忍不住問出了埋在心底已久的問題:“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我沒有,你有你選擇的權利。”
“我以為你對我失望透頂。”
他淺淺地笑著:“不是失望,隻是,我需要一段時間恢複原狀。”
聞言,我向他報以微笑,沒有再說話。
畢業典禮開始的時候,連翩才姍姍來遲。我和她坐在台下,看著各國學生領過證書,場麵莊嚴而沸騰。原來,一年的時光,竟然這樣快就過去,真是令人猝不及防。
“舊人換新人,很快,我就會成為碩士裏最老的女人,皺巴巴地迎接下一年到來的小鮮肉們。”連翩灰喪地說,“現實怎麽一點情麵都不留。”
我深吸一口氣,喃喃感歎:“是啊,時間過得真快。”看著台上的雲宇樹,他舉著畢業證書,笑得十分燦爛。整個人,顯得那樣豁達、那樣堅強,從內到外都散發著理性。
突然間,我明白了自己為什麽無法愛上他。他的邏輯永遠清晰,永遠能夠果斷地抉擇和放棄,他從不需要我,也絕不會為一段虛無縹緲的愛情糾葛不已。但我會,穆薩也會。
在穆薩眼中,我感到自己是被需要著的。可回顧我和雲宇樹相處,每一次都無比理智。他用陪我修手機,換來‘中國日’的幫忙;又以陪練運動為由,提出讓我假扮女友。雖然本質上是理所應當的往來,但隱隱的,我就是不想要感情中如此平衡的一物換一物。
一段狂野且禁忌的愛情,對我而言是蠱惑,卻是雲宇樹果斷放棄的東西。我是在情感水草裏沉溺淪陷的人,雖然有著現實的底線,卻不願掙開情感的枷鎖。而這對於他來說,絕不可能。
畢業典禮結束後,人們陸陸續續退場。我赫然發現尹千言的身邊,竟站著她的丈夫,兩個人身體僵硬,有些疏離,似乎正在冷戰。今年元旦時,尹千言的丈夫曾經來到迪拜,與我們一同聚會,所以我記得他。
連翩也瞧見了這一幕,說:“他老公聽說是昨天到的,不知道是趕來參加尹千言的畢業典禮,還是為了別的什麽。”
我有些錯愕:“尹千言的丈夫,之前就認識嚴華嗎?”
“認識啊,之前大家都是同一個學校的。這流言傳得這麽廣,最後肯定會落進她丈夫耳裏。留學生中,好幾個男生都同她丈夫相熟。站在好兄弟的立場,不可能不提醒他。”連翩說,“其實,尹千言和嚴華平日裏雖然關係好,但看起來仍然保持著距離,大家也把他們當好朋友看待。現如今,八卦雖然傳出,但我們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連翩神神秘秘地對我一笑:“不過,我今天聽說她丈夫收到了一組照片,不知道具體是些什麽內容。”
“還有照片?搞得好像私家偵探啊。”我有些恍惚,歎道,“不知道,這事到底是誰暴露出來的。”
聽雲宇樹的意思,尹千言現在打聽穆薩的情況,很可能別有用心。不過,放出傳言的人和拍照的人都不是我,心裏斟酌了一會兒,還是覺得應該同她解釋一番。
回到酒店房間,我給尹千言打個電話,她很快接起:“喂?”
“學姐,你現在方便說話嗎?我有點事想跟你解釋。”
她頓了頓,地點似乎轉到了角落:“說吧。”
雙方心知肚明,我也開門見山:“學姐,答應你的事,我從來沒有說出來過,我保證。”
“嗯。”她答得很快,卻相當簡潔。模模糊糊,分不清寓意。
見她這樣,我隱晦地提醒:“今天我聽說,你曾經找別人打探我們班阿拉伯人的消息……”
“哦……”她輕描淡寫地帶過,“不是打探,就是隨便問問。我快工作了,但這兩年在學校沒怎麽接觸阿拉伯人,不知道好不好相處。”
這句話剛說完,就聽見電話那頭一片冰涼的沉靜,她丈夫冷冷的質問響起:“你怎麽在衛生間裏呆這麽久?”
緊接著,電話迅速被掛斷,隻剩下“嘟嘟”的忙音。我握著掛掉的電話,哭笑不得,怎麽連我給她打電話,她都如此慌張?做賊心虛,都是這個樣子嗎?
雖然不知道尹千言的理由是真是假,但聽起來,似乎還算合情合理。更何況,她現在自己都身陷囹圄,哪有精力傳播我的事呢?還是等她難關過去,再想別的吧。
然而,就在我決定暫且放下這件事後沒多久,出乎意料地,嚴華居然找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