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新生
“洗胃?”穆薩猛地轉頭看向我,眼中全是驚訝。
“是啊。”我思忖著,緩緩說,“你應該知道,中國也有穆斯林的。我讀大學時,就遇到了一個穆斯林男生和非穆女生相愛,後來那個女生應男生家裏的要求,洗胃了好幾次,也是堅持了好幾年,最後男方父母終於感動,同意他們在一起。”我倚靠在他的懷中,縮了縮身體,“我在想,我們是不是也可以這樣,我表現得主動些,或許有一天,你的父母也會被感動?”
以前聽身邊人的故事,隻覺可怕,沒想到有一天,同樣的事會降臨在我的身上。但是,過去那麽難,我和穆薩尚且能夠苟且相依;如今有了這麽一絲轉機,雖然依舊阻礙重重,但畢竟有了前進的理由,我舍不得放棄。
穆薩沉默了,微皺起眉頭:“Cece,我們這裏沒有洗胃的說法。可能是各個地區方式方法不一樣,在阿聯酋,是不需要洗胃的,重要是信仰真主。《古蘭經》中,其實也沒有說過需要洗胃這一項的。”
“真的嗎?”說出“洗胃”的時候,我原本抱著悲壯的心情,現在聽他這麽一說,不禁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他伸手向前,用手臂圈住了我,動作輕柔無比:“知道你願意為我這樣做,我真的很感動。但是……”
聽著他話語中的轉折,我頓了頓,默然低頭,等待著他的下一句話。
“你們國家的穆斯林,或許可以通過‘洗胃’這種實打實的行動來證明;但我的家人,卻是要求從內心而生的虔誠信仰。而這,是一時半會兒難以證明的,因為他們很難相信一個無神論者會突然全心全意地信奉安拉。”穆薩歎息一聲,感慨道,“如果我的家人中沒有阿訇,或許一切會容易很多,但至少目前,我的親人中還沒有這樣的例子……”
我愣住了,的確,“洗胃”雖然痛苦,但好歹是顯而易見的誠意,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而內心這種虛無縹緲的情狀,反而更難證明。想至此,我倒寧願像國內的朋友那般,用忍耐一時的洗胃表達誠意,簡單快速,且容易打動人。
穆薩看著我緊凝的眉,手臂上傳來的力量漸增,像是安慰一般,把我越摟越緊,輕言道:“Cece,不要著急。現在我才剛剛離婚,無論如何,這件事也要等一段時間的。我既然已經做了這樣的選擇,便考慮過未知的後果。不要覺得虧欠,我離婚的目的,便是讓我們可以不愧對地在一起。等過一些時日,我們再好好商議這個問題,一起努力。”
他身體傳來的溫暖,熨帖著我的心,不禁伸出手輕輕地錘了一下他的肩,嬌嗔道:“你真傻。”佯作生氣,心卻是笑著的。捶打了他的肩,我又拾起他的手,勾起他的小指頭,起伏的情緒平靜下來,沉澱為千絲萬縷的鄭重:“說好了,我們,一起努力。”
“嗯,說好了。”穆薩應著我的話,用溫熱的氣息將我包圍。我閉上眼,靜靜躺在他的懷中,良久,聽到頭頂上傳來他略微顫抖的聲音,深重虔誠:“真主,會保佑我們的。”
我心念一動,更緊地貼合他的皮膚,心情在輕盈與沉重的交替中掠過。窗外,陽光斜斜地穿過窗簾,醺醉了眼睛,顯得模糊不清。彼此的錚錚誓言還響在耳際,為此,我也願隱去愁緒,沉溺於歲月暖煦。
經此一程,我和穆薩仿佛掙脫了束縛。過去交往中那種如影隨形的壓抑氣息,逐漸消磨減淡。雖然限於迪拜的男女有別,我們無法像國內的情侶那樣手牽手走在大街上,但內心的釋然,比外在的攜手更重要。他陪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不用再擔心什麽時候他必須回去,不必為了阿拉伯語的電話憂心忡忡,不必在彼此親密的時刻心懷愧疚。我知道,我們的視線已經落在同一個方向,每念及此,心中便是溫柔繾綣。
除了夜深人靜時,小腹處的空落令我悵然痛苦外,其餘的一切,似乎都在逐漸好轉。
和穆薩重新在一起不久後,我去找了連翩。告訴她,穆薩離婚了。
“離婚了?”她驚訝得咂舌,“真離了嗎?你確定嗎?不會是訛你的吧。”
我哭笑不得:“當然不會,他不是會拿這種事騙我的人。”
連翩眯起眼睛看我,打量了一番,問道:“然後呢?你們又重新在一起了?”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垂下眼簾,細聲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沒法再繼續躲著他。既然他退了一步,對彼此還有感情,還是要努力一下。”
連翩似欣慰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我就說……你們兩個還真是,難舍難分啊。”她悠悠感慨著,靜默了一會兒,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啪”地一拍桌子,激動地跳了起來:“現在才離婚?他早幹嘛去了!偏要等到你把孩子打掉才離婚嗎?他知道這事不?”
我一愣,搖了搖頭。
連翩操起袖子,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樣:“反正這下你們兩個又扯到一塊,我也不擔心說出來會讓你們再續前緣了。你不好意思說,我去告訴他!一定要讓他也嚐到痛苦的滋味,知道你受的苦!”說完,她便掏出手機,躍躍欲試地準備記備忘錄。
“不要!”我將手擋在她的眼前,讓她放下手機,“我還是不希望你告訴他。本來這件事,就算告訴他也沒用。他離了婚,家裏也不一定同意他娶我。最初得知他在孩子沒有後離婚,我也很傷心。但後來想了想,就算用孩子相逼,馬上結婚,出生日期和結婚日期也對不上,依然會判定未婚先孕,判刑罰款少不了。無論什麽情況,留下那個孩子都沒有好處。至於告訴他……”我舔了舔嘴唇,艱難地說,“我不想讓他傷心,而且,伊斯蘭教的教義是不允許墮胎的,我想不出告訴他後,會有怎樣的後果,也不敢去想。所以,你也一定不要對他說。”
連翩頓了頓,似乎正在消化我的言語。良久,才氣鼓氣漲地點了點頭,冷哼一聲:“你就知道護著他,真讓人沒辦法……”
聽了這話,我已經知曉她不會告訴穆薩,鬆氣之餘,連忙轉移話題:“不過,倒是有件事,我沒有想明白。萊米絲之前找過我,說就算我與她共事一夫,她也不離婚。可是這次,穆薩告訴我,他和萊米絲談了以後,她居然平靜地同意了離婚,不知道是什麽讓她做出了這樣大的轉變。”
我坐在凳上,手托著下巴,隨意揣測道,“會不會是她終於想明白,要去追求一夫一妻的愛情了?我之前專門查過,阿聯酋的離婚手續雖然比我們國家複雜得多,但一直是GCC地區離婚率最高的國家,而且這個數據每年都在直線攀升。聽說,越來越多的阿聯酋女人受到了高等教育,會主動提出離婚,萊米絲會不會也因此覺悟,跑去找喬治了?”
連翩嗤之以鼻:“去找喬治?可能性不大吧。別把每個人都當做你和穆薩,整天黏黏糊糊的。”她咂咂嘴,篤定地說,“我看啊,她是發現事情敗露,不得已同意離婚的。”
我困惑不解,皺眉道:“哪來的事情敗露?我沒有說過啊。”
連翩這才意識到說漏了嘴,連忙捂住口鼻。我心覺蹊蹺,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在這探問的目光下,連翩終於泄氣,擺擺手道:“好啦好啦,我承認,你回國那段時間,我心裏實在熬不住。你又不準我說你懷孕的事,又不讓我講萊米絲出軌的事,我憋得發慌,有一天遇到萊米絲的哥哥,就是你那個朋友阿尤布,覺得這是萊米絲自家人,總不會傻乎乎傳出去吧,就拿他當發泄對象,把你和我早就發現萊米絲和喬治有一腿的事劈裏啪啦告訴了他,順帶把他罵了一頓。不過呢,那個阿尤布倒顯得很平靜,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樣。”
我順著連翩的話思忖一番,揣測道:“你是說……阿尤布後來把這件事告訴了萊米絲,萊米絲擔心再僵持下去我們會告訴別人,所以同意了離婚?”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能如此平靜,原來是心虛所致。之前我略略了解了一番阿聯酋人離婚的流程,隱約記得提出離婚訴訟後,雙方必須無條件繼續同居一個月,如果仍然堅持離婚,才能繼續辦理下麵的手續。如此算來,從我回國到他們離婚,也是一個多月,倒是完全合情合理。
“汐汐,”見我出神的模樣,連翩拿手在我麵前晃了晃,“你不會是在怪我吧?”
我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說:“不怪,當然不怪。”萊米絲雖然是因為心虛同意,但穆薩卻全然是為了我,這樣的局麵,也是算是和諧的了。我又想起那雙金箔濃妝眼,想起她鮮見的流利自如的英文。其實,她也是個向往自由的人吧。我不怨她,亦不恨她,隻祈願她能如心所念,有一天也能夠遇見自己的幸福。那個人,或許是喬治,或許是別人,但一定,是能夠予她安心快樂的。但願,我的愛情、她的愛情,都能隨著這次終結,重新獲得簇新的生命,延綿長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