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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入職

  迪拜的白日過於炎熱,晚上人們才陸陸續續出來逛街,加之臨近周末(迪拜的周末是周五和周六),因而各大購物中心的關門時間都延至零點。連翩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我到了黑袍店,怨聲連連:“本來是想帶你去水上樂園打消念頭的,結果弄巧成拙,搞成了現在這樣,真失敗。”


  我但笑不語,濕漉漉的頭發垂落了幾許,伸出手,微微顫抖地撫摸著黑袍的質地與紋路,心中延綿著戰栗和惶惑。


  連翩打量著店裏黑壓壓的一片,撇撇嘴不滿地說:“汐汐,那個人不過說了幾句話,就真的改變了你這麽多年的觀念嗎?你這也變得太快了吧?她的話的確是有她的道理,但我們也沒錯。要知道,她從小到大一直都是穆斯林,思想觀念早是如此的,但你難道一輩子也要披著黑袍嗎?”


  我拿出一件修身版的黑色長袍,在身上比了比長度,垂下眼輕聲道:“改變觀念麽?不。二十幾年的世界觀,一夕改變,換做誰都不容易。”


  連翩微微一怔,舌頭像是打了結:“那那那,你為什麽……”


  “我隻是通過她的話,終於找到了一個合理的出口。”我輕輕甩了甩頭發,把小包遞給連翩拿著,對著鏡子,緩緩地披上了黑袍,壓低了聲音說,“或許,其實我一直都在試圖理解並且尊重穆薩,隻不過找不到妥協的支點和理由而已。我的內心不一定完全認同那女孩的話語,可我愛穆薩的潛意識,已經在這份理由下,說服自己為他做出一些改變。”


  手指向下遊移,一顆一顆,係上黑袍的暗扣。我所需要的,其實隻是一個合理的借口而已。一個秉持自我、守護愛情的借口。至於那個回族女孩說的話,我到底從心底認同了幾分,隻是次要。


  “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眼睛為他下著雨,心卻為他打著傘,這就是愛情。”連翩酸酸地說,“汐汐,我真擔心你這樣下去,會妥協到無底洞裏。”


  “會嗎?”我黯黯想著,拿過黑色的頭巾,覆在頭發上,“放心,我知道分寸。”


  連翩急急追問:“工作的時候,你不會穿吧?我們倆分到的是同一家公司,雲宇樹和尹千言也在,我們可不願看著你裹著個大黑袍工作。”


  由於我們當年是簽了協議留學過來的,因此工作也是指定分配的石油公司,無需自己找工作。跟項目有合作的迪拜公司總共隻有三所,能和他們分到一處,機率並不小。


  我想了想,說道:“工作的時候,再看情況吧,我現在也不知道。”


  對著鏡子照了照,這件修身款的黑袍長及腳踝,袖邊有隱隱的藍色圖紋;頭巾間或鑲了幾顆水鑽,亦不明顯。我整個纖長的身體,就藏在這嚴實的黑色中,窺不見原本的形態。而我看著鏡子中自己的表情,有著隱藏情緒的不悲不喜,連自己也瞧不清。


  “這黑黢黢的衣服比黃金還貴,一套下來四千迪拉姆,太誇張了吧。汐汐,你怎麽挑的地方?”連翩驚訝得咂舌,我則毫不猶豫地刷了卡,“這地方不是我挑的,是穆薩挑的。沒事,反正也是給我自己買的,能讓他開心些就好。”


  連翩拿著單據看了好一會兒,又抬起頭來看我,看著看著,眼中湧出心疼的淚水。但她背過身去,沒有再說什麽。


  離開店麵,我沒有褪下黑袍,就直接穿著這一身,走入茫茫的黑夜之中。心中有蒼白的悲哀蔓延,又迅速被我強製按捺下去。浮沉夜色,皆是空渺。


  回到棕櫚島的別墅,穆薩正在看書。書房的門虛掩著,我從門縫裏看進去,發現一角窗簾被海風吹得飄動。整個屋子除了窗簾卷動的風,沒有一點聲音。


  我知道他還在悶氣,這幾天,他從未開懷過。今晚我又提出要和連翩去女士之夜,這麽晚回來,他應是不開心的。


  我走進屋,關上門,慢慢走到他身邊,定住。他這才抬眼看我,手中的書頁微微一抖,眼中閃過驚喜的光芒。


  “Cece?”他站起身,將書扔在桌上,走過來撫摸我的臉,又輕輕覆上黑色的頭巾,欣喜地問:“你自己去買的?”


  我踮起腳尖,輕柔地吻他的麵頰,不說話。因為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又能說些什麽。冷戰幾天,兩人之中,總有人需要讓步。而我知道自己愛他,是愛情使我找到妥協的藉口,而不是那所謂的信仰。


  穆薩後退了一步,再次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邊,他眼中的欣慰和激動讓我低落,可低落之後,又為他的開心而開心。複雜的情緒交織在心底,一浪迭起一浪,麵上卻仍波瀾不驚、強作平靜。


  “謝謝你,Cece。”穆薩將我連人帶袍抱在懷裏,用細細的胡渣摩擦我的臉,又摟著我坐在沙發上,“我們越來越往好的方向前行,對不對?你會慢慢適應並融入的,安拉一定會保佑我們。”


  他吻我的臉,吻我的唇,而我因著他那句“謝謝”的感激,渾身近乎癱軟。他知曉我的付出、內心懷著感念,或許,便是值得了吧。我心中想著,從打濕了的睫毛底下看他,聽得落淚,捂住胸口說:“對,一切會好的。穆薩,這樣,我是不是離你更近了?是不是可以留在你身邊了?這是一個開始,還是已經過了最重要的環節?”


  他繼續吻我的嘴角,吻我的淚珠:“這是最重要的開始,是好的開始,我覺得安心。”


  我聽了,身體有些僵硬。閉上眼,回吻住他,不願再想得更多。越思考,越惶恐。就像很多東西,如果隻停留在表象,便不會覺得難過了。


  穆薩抱住我,伸手解開我的衣扣。黑袍扯下,露出裏麵的便裝,快速如同幻夢一般,就好象電影拍攝,更衣的過程被刪剪掉了。透過窗外吹來的海風,我凝視著穆薩,任他的手在身上肆虐,用他的撫摸緩解我內心的煩躁和恐懼。我埋在他的脖子裏,皮膚挨著他的皮膚,他像是要把我燃燒殆盡的火焰,從我的四肢百骸散去,忘卻了所有隔閡。


  當他在我身體裏安靜下來後,我想,我是真的愛他,我竟然不忍心看到他皺著眉頭的樣子,隻願他安心。


  這個暑假隻持續了一個周,便迎來工作的新征程。


  穆薩送我的跑車,我私下開過幾次,但不敢上公路。若是被逮住無照駕駛,迪拜的罰款,說不定能趕上再買一輛車的錢。那些網上盛傳的廢棄豪車,多是因為罰款太高才被迫丟棄,而不是像傳言中那樣因為有錢才隨意亂扔。


  阿聯酋的駕照,一直是出了名的難考。雖然我在國內考駕照都是一次過,平日裏開車的技術也不錯,卻仍然免不了心虛。更何況,我剛剛入職,沒什麽時間學駕校,便遲遲沒有報名。


  但是,沒有什麽能難倒我大中華人民的事。我去淘寶上找個中介公司,花一千多元把大陸駕照換成了香港駕照,而香港駕照基本上是國際公認的,直接就能在阿聯酋使用。隻到警察局花了一刻鍾,就搞定了所有步驟,不禁深深地感歎到自己的機智。


  上班的第一天,穆薩表示希望我能夠穿上黑袍。我輕輕點頭,默聲應允,同他道別後,自己開車去了公司。


  入口處的玻璃自動滑門在我身後關上,心也不禁擔憂起來,有些害怕熟人看到自己這副裝扮。不過,我來得較早,人跡也很稀少,獨自進了電梯,也沒瞧見中國麵孔。


  “等一下!”就在電梯門即將關上的時候,一聲急切的呼叫竄了出來,那人按下門外的上行鍵,電梯門再次緩緩打開,正是雲宇樹。


  我的手指發僵,愣在原地。而他掃了眼我的黑袍,根本沒往臉上看,隻微微頷首,極有禮貌地說了聲“不好意思”,靠著角落站了進來,與我盡可能拉開距離,抬起頭,隻觀察著樓層的變化。


  我張了張嘴,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欲言又止地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


  或許是我反常的氣息引起了雲宇樹的注意,他透過電梯的鏡麵瞟了我一眼,收回目光後,又忍不住再瞟了一眼,便盯住不動了。我心知逃不過,手指擰成一團,尷尬地說了一個字:“嗨……”


  聽到聲音,雲宇樹終於確定是我,愕然轉過頭,皺緊雙眉,驚訝地問道:“閔汐汐?”


  “對的,是我,我和連翩都分到這所公司了。”我勉強扯出一個友好的笑容,但他此刻愕然的麵容,已令我的心跌入穀底。


  “我知道你分了過來,可是……”他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你怎麽穿成這樣?”


  我迅速找了個理由:“天氣熱,這樣防曬。”


  “原來是防曬啊,對,你向來注意這些,以前還總說要減肥。”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相信這個理由,說道:“不過,這都室內了,不用防曬。你這樣,讓人怪不習慣的。上班就脫掉,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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