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37章 念兒

  回憶著九里山腳下的那片村子，宋德中眼神有點飄忽，他又喝下一杯酒，手已經有點顫顫巍巍，桌上地上倒著不少酒罈子。他好像又看到了那條河，他們一群後生約好了去踏青，他因著姐姐嫁到了曲水鎮，便約了三個同窗到曲水鎮遊玩幾日，順便探望姐姐。第二日，在姐姐的建議下，他們一行四人騎著馬出了鎮，沿著曲水河慢慢悠悠走著。 

  「十里春風不渡，村屋田園雞黍，曲水嬉戲桃花，流連百里深處。」 

  「好，好一個流連百里深處，宋兄，你這是春心萌動了呀！」 

  「哈哈哈哈······」 

  「駕！」不記得是誰一聲高喝，四人揚起了馬鞭，在鄉間馳騁起來。「我們看誰先到九里山腳下，駕！」那年春天，四個大少年，意氣風發，卻不知，自然的春光給他們留下一段清新飛揚的流年，也給其中一個人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跡。 

  「吁￣」「宋兄，您這才華是咱們之中第一，這馬術可也是『第一』了哦！」 

  「宋兄，這比賽就得有獎有罰，不如就罰你去為大家找吃的吧！」 

  「嗯嗯，這個主意好。這農家的飯菜肯定別有一番滋味。」眾人推搡著讓宋德中去找吃的，十二年前，他還只是一個毛頭小夥子，走到村裡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麼辦了。看到有人在田邊挑菜，就走上前去，「請問······」蹲著的人兒站起轉過身，抬起頭。 

  野有蔓草，零露漙（tuan）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rang）。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他聽見他心跳的聲音，他知道他是遇上了一見鍾情。 

  後來，她給他們帶去了簡單的飯菜，而他卻再忘不掉那味道。那一天，他把心丟在了曲水河邊。他其實是揚州府宋家的三少爺，宋家的酒樓遍布揚州府各縣城，雖然他只是次子，沒有承繼家業的壓力，但到底是大戶人家，又怎麼允許他娶一個鄉野女子，雖然她的父親曾經是秀才，要配他還是差距太大。只是讀書人的倔強有時候確實讓人無可奈何，他在家中畢竟最小，全家寵慣了，拗不過他的絕食抵抗，終是答應了，兩家定了親。定親的時候宋家也只說家裡開大酒樓，沒有明說在哪裡，也是存著一點小心思，免得女方那些窮親戚惦記。 

  當宋德中滿心歡喜地等著迎娶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的時候，卻傳來那女子風評很差，跟不三不四的人牽扯不清，還把自己的老父親氣死了這樣的話。年輕氣盛的宋德中一聽就坐不住了，立馬趕去了曲水鎮，他要去找她問個明白。還沒到村裡，就聽到村口漿洗的婆子們在聊天：「那張臉就是禍害，還害了自己的老父親。」「就是，這下倒好，那些可是流氓，她身子還能幹凈了去？這酒樓的少爺可是戴了大綠帽咯。」聽到這裡，宋德中哪還呆的下去，直接打馬回了鎮上姐姐家。他很痛苦，明明第一眼看見她是那樣的美好，粗布麻衣也掩不住她清麗的氣質。她不驚不寵，就淡淡地望著他。姐姐宋明娟看著弟弟這麼難受，勸慰他：「還好沒有成親，不然以後你考功名都會有影響了。忘了她，她配不上你。」 

  宋德中連夜離開了，只留下一張退親書。期待和相信卻換來了失望和心寒，他的心口好像被切開了一個大口子，覺得血液都流不通了。他孤身流浪了很多年，東邊的兗州、徐州，北面的濟州、幽州，西邊的交州、涼州，南邊的青州、雍州，大秦國四郡十二州，他幾乎大半都走過了。八年，他不知道在尋找什麼東西，直到八年後回到了曲水鎮，他才發現其實他想找的是一個理由，說服自己忘記她的理由。八年前他寫了退親書，卻沒有親自聽過她的解釋，因為他害怕，不敢去聽，他怕她說出來的解釋是他沒法接受的殘酷事實。但是他八年了，他終於還是鼓起勇氣，想要去親耳聽到她說，就算她真的辜負了他的深情，他也能放下了，就當是年少衝動識人不清吧，然後忘記她重新生活。 

  他去了下水村，她家已經沒人了，房子也破敗了。他去問邊上的人家，那個阿婆已經有點眼盲耳聾了，問了幾遍才聽清楚問的是啥，「你找劉念啊，都死啦。」宋德中一陣耳鳴，原來已經沒有機會再聽她解釋了，自己是來晚了，可是為什麼心裡痛的都抽起來了。阿婆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聽，自顧自說著：「可憐喲，本來跟大酒樓的少爺訂了親，以為有好日子過了，可是長得太漂亮了，流氓要霸佔她，她爹上去救，被推在地上，後腦勺磕破了死了。前世作孽哦，那酒樓的少爺說她不幹凈，就退了親。好好地姑娘，划花了自己的臉······」 

  後面阿婆說了什麼，他已經聽不見了，他感覺天旋地轉，「念兒，念兒啊······對不起，對不起，我是混蛋啊！混蛋啊！念兒，念兒······念兒」宋德中趴在桌子上嗚咽，嘴裡不停地念著念兒，桌上的酒罈倒了，酒水順著他貼在桌面上的臉頰，混著眼淚滴下來。 

  夢中，宋德中好像又回到那個田野，手執時光，漫步歲月，花還是花，她還是她，青衣飄飄，裙裾嫣然。她提著籃子，問他：「你想要什麼？」他說：「我想和你攜手走遍九里山，游遍曲水河，一生一世，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