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枝節
慕言春同趙淵的第一次會面應當是一年後,在那次花宴上,趙淵預謀已久的相遇,一舉俘獲了她的心。
而今生的第一次相見,她唯恐避他不及。
她十分清楚,他所謂的鐘情所謂的慕戀,不過是一場為了捕捉到她這隻獵物而演的好戲,為了唐家為了鎮國公府的支持,他不惜娶了她這個樣貌平平的女子為妻,可惜最後還是沒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她甚至懷疑,後來鎮國公府受涼州貪污案牽連,一蹶不振,會不會也跟他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干係,鎮國公府於她有著無上的恩情,若果真如此,那她這滔天的罪孽幾世也償還不清。
不多時,便有一個丫鬟來請,說侯爺設了家宴請二小姐前往。
慕言春思了又想,還是推說身體不適沒有前去。雖說略有失儀,可她實在不願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橫生枝節。
在屋子裡坐了一會子,她愈覺胸口滯悶,便披好鶴氅,又拿了手爐兒,自個兒去外邊走走,繞著八角樓遠遠地走了一圈,便極少見著閑人了,多是送菜遞酒的婢子。慕言春有心躲著那些人,自然不會往槍口上去撞,特意抄著小道走,其中新奇景緻也不會令人覺得無趣。
想著今日小宴緣由,慕言春便想去偷偷瞧一眼那白鹿,看看它到底有什麼稀奇。
不緊不慢走了約半盞茶的功夫,慕言春才到了獸園,一邊瞧著,一邊往裡走,因最近天氣見寒的緣故,除了一些皮糙肉厚的野物還在外邊晃著,其他的都縮進地籠里待著了,故而慕言春也沒瞧見多少動物,只奔白鹿而去……
卻沒想竟有人同她想到一處去了,都以為獸園無人,特意來此處瞧瞧。
慕言春望著不請自來的那位仁兄,手指輕輕敲了敲手爐兒,想著該將此人如何處置,卻見這位仁兄極大方落拓地挪出了旁邊的位置,用手拍拍,朗笑說:「同道中人?……坐么?」
同道中人?
慕言春一步也沒挪,「這位爺……您以為我是您哪裡的同道?」恰時外邊樹上一顆枯果兒落了下來,嚇得那白鹿一個踉蹌,「瞧您這打扮必不是七皇子跟前兒的人,可咱們府上又沒請過您這般的人物……敢問,您闖進我們靖安侯府,是想做什麼打算?」
聽了慕言春這話,那人絲毫不見慌亂,反而極為認真地瞧了她幾眼,「我說怎麼會突然撞見這麼個姑娘,原來你是這府上的人,我還以為你同我一樣,是特意來取這窮驥血的呢……不過,我方才遠遠望了你們侯爺一眼,如你這等面相,跟他實是親緣淺薄得很……」
這位仁兄愣頭愣腦闖進別人府里,被人當場抓住,不僅不羞不愧,反而這麼不客氣的當場說人是非,著實是個妙人。可再怎麼一個妙人兒,若是潛入別人家來竊別人的東西,那也實在不怎麼好看。
慕言春剛發現這小賊時,之所以對他如此客氣,實在是因他模樣過人、風姿不凡,因而不覺得他會是個賊,卻沒料到他真是。
這樣看來,這面相委實是個禍害人的東西,不能同內在相比較。
慕言春慢吞吞地往迴轉了去,想著是不是離開的時候提醒獸園管事一聲,便被一柄短笛攔住了步子。低頭一看,正是那位仁兄方才握在手中的白玉笛,此刻距離自己肩膀不過一尺,虛虛地將自己攔著。
「這位姑娘,我瞧你同我有緣……不如等我取了窮驥血,咱們手談一局如何?」
慕言春瞧著他燦若朗星的笑,只是剎那的失神,便仔細將他瞧了一瞧。
眉飛入鬢,墨發如雲,廣袖博帶,丰神俊美,腰間系著紫金葫蘆,連著金絲長穗,手裡握著白玉笛,好一派君子風度。慕言春瞧著他那出眾樣貌,疑惑問道:「我觀你風度過人、樣貌出眾,怎的臉皮如此之厚?再者,我並不擅長下棋。」
這位仁兄的確臉皮極厚,聽了她一番話連面色也沒變上分毫,只是透出一絲訝然語氣問道:「姑娘你怎的不用敬語了?」眼中卻帶著一絲促狹的笑,「姑娘前恭后倨,自然臉皮不比我厚。」
慕言春對此向來不以為恥,淡然摸著手爐,「過獎。這位仁兄潛入別人府邸,欲奪人愛物,還如此理直氣壯,這等風度實非常人能及。」
此仁兄默默望天,只當此話是誇獎了,道:「這窮驥可算不得他人愛物,我追尋此物許久,不過碰巧被你府上得了而已。況且它在此地也活不了多少時日,我取他身上血制救世葯,於它於己,都是好事。」
「製藥?你是大夫?」慕言春看著他極其熟練地撬開了籠子,極其熟練地拿迷藥放倒了白鹿,極其熟練地拿出匕首取獸血……覺得他更像是個剽悍大盜,雖不竊錢財。
這位仁兄取了兩青瓶的鹿血,將它摸進懷裡,故作神秘地朝慕言春搖頭,「非也非也。」
慕言春無甚心思了解他的過往,方才也不過順口一問,見他如此反應,當即轉身,「既然你得了想要的東西,那我便走了。今日你只當未曾見過我,我也未曾見過你。」
後邊那位仁兄卻叫了她一聲,趁慕言春回頭的功夫往她身上拋了一件皮卷,道:「我方才說了,你我有緣……這東西便當做這窮驥血的還禮,外加見面禮,外加你替我保密的謝禮送給你罷。」便極其自然地將白鹿與籠子恢復了原狀,溜之大吉。
最後還遠遠聽見他的聲音,約莫說的是「對弈是樣極有意思的消遣,姑娘你應當多練練……」
末了,便再沒甚聲響。
慕言春低頭看了眼懷裡的皮卷,默不作聲揣進袖裡,四周靜悄悄的,她此時才發覺,這周遭似乎太安靜了些,來的時候她竟沒有發覺,想來應當是那位仁兄做了什麼手腳。
如果是迷藥之類的東西……慕言春想了想,覺得自己應當快些回去,便不做停留,靜悄悄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