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 辨音
「真是抱歉……我一不小心失手將果子落了下來,下面的這位兄台你沒怎麼樣吧?」
看那衣裳樣式,大約是個男人,若是不小心砸到了那二世祖里的哪一位,估計又要惹出什麼麻煩,只希望這人脾氣不要太壞才好。
慕言春往下頭往了兩眼,底下卻遲遲沒有回應,她心裡一個咯噔,想著那果子又軟又小,總不至於將人砸昏了吧?
越想心裡越慌,剛打算下去看看,便聽見下面一個聲音,「無礙。」
慕言春一顆心剛安定了一瞬,便又提了起來。
聽這聲音,莫不是……宋瑾?
怎麼會這麼巧?
他不在客棧裡頭帶著,跑到大樹底下坐著作什麼,這下子她該說些什麼才好,方才想起來的那些說辭她一瞬間便忘了個乾淨,大腦裡頭空空如也。
還沒等她開口,便聽見下頭的聲音十分不慌不忙地又傳了過來,「只是砸到了我手中的書而已。」
「……哦。」除了這一個字,慕言春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話表達自己的心情。
她覺得自己今兒個倒霉到了極點,心血來潮喂個鳥都能砸到底下看書的人。而這看書的不是旁的什麼人,正是一個聲名赫赫的劊子手,還是殺人如麻的那種,雖說只是以後,可這種心情還是令人覺得如同自個兒隨便繞個遠路都能碰上個打劫的一般,這運氣也是沒誰了。
她自個兒訥訥了一聲,又覺得這麼回答不好,可要說什麼又都不太合適,便只能說一句,「沒什麼事就好。」
「不過……」
宋瑾卻好像沒那麼簡單便打算放過她,她剛送了一口氣,便又聽見了這樣一聲轉折。
「不過什麼?莫不是把書砸壞了?」
該不會是什麼市面上難見的孤本之類的,還是十分不得了的書,不曉得她能不能尋到一本一樣的?慕言春心裡直打鼓兒。
「倒不是書的事情。」他的語氣沒什麼變化,「只是若是慕二小姐真的喜歡這些小東西,便不要喂它們吃食比較好,若是他們以為在這兒時時都能討到吃的,便會日日呆在這裡,再不自食其力,等二小姐你一走,它們多半會死。」
慕言春有些發愣,沒料到是這個問題,她面上微微發紅,「是我沒考慮清楚,多謝宋公子提醒。」
「嗯。」
古時書中有一典故,說的是「一曲誤,周郎顧」,講的是有個善琴女子為得周郎回顧,故意彈錯琴弦,那時夫子解釋的是這一典故是形容那能征善戰的周郎容顏綺麗,備受女子喜愛。
如今也有一樣典故,說的是「辨音回舞」。
這一典故十分風流有趣,跟這位玉面狐宋瑾關係十分密切,講的一樁關於他的風流韻事,當初吐蕃公主來朝覲見,因著她那異常美艷的異族容顏,十分受人欽慕,當朝天子也有意為她尋一良婿,以結秦晉之好。
這位公主為人潑辣爽朗,那些上門求情的貴族公子個個瞧不上,偏偏在天子宴上將這位玉面狐瞧上了眼,一心想要嫁他為妻。
然而這位她瞧上的這位貴族公子卻對她的美色不為所動,她一向自信的有兩樣東西,一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的舞蹈。
她十分善舞,於是便有些個看熱鬧不怕死的膽大個兒出了個主意,請她蒙眼一舞,曲盡后指向了誰誰便是她的駙馬。
人人都覺得這個主意公平,那公主也答應了下來。
第二日御前一舞,這位吐蕃公主直直地便指到了宋瑾,又准又穩。
可這件事卻實在不是個公平事兒,這靠的不是別的,便是她的辨音本事了,那公主聽了這個主意,十分喜不自勝,她心上人的聲音只要聽上一回便不能忘懷,想要從眾人當中辨認出來實在太簡單了。
這樁事沒能成全那位吐蕃公主的姻緣,卻實實在在成全了宋瑾的風流名聲,令他在幾分高高在上之中染上了幾抹凡塵緋色。
慕言春從前只以為傳聞是傳聞,當不得真的,如今聽了宋瑾的聲音,驀然想起這個傳聞,卻突然覺得若此事是真的,倒也不是那麼令人不能理解。
不過,她大約記得,在故事的最後那個吐蕃公主最後還是入了皇宮,可見這世間美人兒大多還是皇帝陛下消受的。
她正胡思亂想著,思慮蹁躚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宋瑾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叫她回過了神。
「說起來,今日慕二小姐卻是知道我是誰了呢。」
慕言春立在窗邊呆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方才她脫口而出的那一句話中的漏洞,小心臟撲通撲通亂跳,以為他肯定會繼續說下去,說她故意裝作不認識他,她等了好一會兒,那宋瑾卻突然熄了火,再也不發出一點聲響了。
原本便是為了跟他拉開距離,才故意裝作不認識他的,1如今看來她這計劃不但失敗,而且反而更容易引人懷疑,她就覺得這招大約是瞞不過的宋瑾的。
可即便是瞞不過,她也覺得宋瑾不會在這種小事上斤斤計較的。
但事實證明,他不僅計較了,還計較的十分深刻,不然也不會在這樣的當口吐出這一句。
慕言春心情十分複雜,她想了半晌才打算將這鍋栽到表哥頭上,心裡有些發虛,支支吾吾道:「我原是不知道公子便是宋三爺來著,好在前兩日表哥同我說了,我才曉得。上回我實在有些失禮了,這幾日下頭又都是男子,我也不好拜會,還望宋公子海涵一二。」
那宋瑾一派悠閑高華的語氣,「如今下頭可沒什麼人。」
這……是個什麼意思?
聽他這一句,慕言春先是有些不明白,再聯繫起自己方才的那一句,她才恍惚有些理解了,宋瑾這一句……約莫是說現在下頭沒人,她可以下去將他拜會一番了?
有這麼說話的么,這人身份地位不一般,連說話的風格也十分的不一般,尋常人大約是不會這樣說話的吧。
慕言春此刻心中萬馬奔騰,頭一回體會到此人的棘手之處,他這樣的思維方式,也難怪那些官場里的老油條也能栽到他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