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先生，你來啦
「寂寞啊。」我聽到自己這樣回答。一個人行走在路上，沒有人可以說話，沒有人可以分享，沒有人可以依靠。一個人，真的很寂寞。
「孤獨嗎？」那個聲音原來越遠。
「孤獨啊。」我答。
「我也很寂寞，我也很孤獨，那個人，那個人，還沒有回來。數千年了，那個人，什麼時候回來？」那個聲音染上了憂愁，漸漸地就消失了。
我迷迷糊糊，不知自己到了哪裡，只覺得好像有風拂過了我的臉頰，我聞到了一股好聞的花香。有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和著悅耳的樂器聲傳來，我想，那可能就是仙音。
我睜開眼睛，眼前出現了一盤水果，鮮艷的紅、滴翠的綠、明亮的黃，擺在一起頗為漂亮，可是每一種水果我都叫不出名字，只有一陣陣撲鼻而來的水果清香。
「姐姐，你怎麼又睡著了，快吃點清心果，趕走你那瞌睡蟲。」
有好聽的聲音從我的上方傳來，我抬頭一看，那是一個拳頭大的漂亮小生物。
它有一副人類的面貌，綠色的眸，小巧的鼻，殷紅的唇，削尖的下巴，微卷的綠色長發柔順瑩亮一直垂到腳踝，披散下來遮住了它整個身子，尖尖的耳朵隱在發間，耳朵上那層薄薄的膜柔軟得不可思議。它明明那麼美，可背後卻只有一隻翅膀，也正因為這一點小缺陷，讓它看起來更加的純凈。因為，我從它臉上看到的只有溫暖的笑。
「你是妖精嗎？」
「姐姐，你睡迷糊了嗎？我是綠衣啊。」
「綠衣？」
「是啊，姐姐，你不會不認識我了吧。你總是喜歡變成人類的樣子，去到他們那裡，該不會你喜歡上人類了，卻不喜歡我了吧？姐姐，你不能這樣，人類最狡猾了，你不要喜歡他們。好了，姐姐，今天是靈舞日，有可多好玩兒的東西了，我們一起去玩吧。」
注意到它口中的靈舞日，我才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片很大的桃林，大得一眼都望不到邊際。有各種各樣的妖怪端著水果和食物來回穿梭，有化作人形的妖穿著華麗的服飾在撫琴唱歌，有成群的妖怪圍在一起不知道在玩兒著什麼遊戲，發出嘻嘻哈哈的聲音，不遠處有潺潺的流水叮咚作響，粉色的花瓣漫天飛舞，落到果盤中，落到女子的發間，落到他們的笑臉上，落到那快樂的氛圍中。沒有爭吵，沒有紛亂，到處都瀰漫著溫暖而幸福的氣息。
這時，有兩個高調的聲音從一處傳來。是兩個穿著不同顏色的衣服卻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妖怪在爭論著什麼。
「落櫻果明明有五個，現在只有四個了，你肯定藏起來一個。」
「什麼，你別胡說，我端過來的時候明明只有四個。」
「我沒有胡說，肯定是五個。」
「你就是胡說，肯定是四個。
「五個。」
「四個。」
……
「你們倆吵什麼呢？」綠衣從它們背後鑽出來，口中還銜著一個紅彤彤的小果子。
「啊，原來是綠衣拿的。」藍衣小妖怪說。
「哦，原來是綠衣吃的。」紅衣小妖怪說。
「早說嘛。」藍衣小妖怪和紅衣小妖怪異口同聲地說道。然後兩人肩並肩就去做另外的事了，彷彿之前的爭論根本不存在。
我注意到它們只有一隻腳，如果單獨行走就只有一蹦一跳，如果像這樣肩並肩，那麼它們就可以做彼此的另一隻腳。
啊，真是一對可愛的妖怪啊。
這裡，真是一個世外桃源啊。
我正享受著那種讓人內心平靜的安寧，畫面一轉，天空突然暗了下來，一道閃電劃過，天空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狂風刮過，捲起無數粉色的花瓣，隨著咔擦一聲巨響，一棵桃樹被攔腰截斷，緊接著四面八方的桃樹都開始斷裂，一棵接一棵地倒下。妖怪們開始尖叫，開始逃竄，笑容退去，笑聲隱去，它們的臉上浮現出那麼明顯的恐慌。
有響徹天際的恐怖聲音在陰暗的上空響起：「在哪裡，到底在哪裡。你快回來，你快回來——」
巨大的黑影從桃林深處顯現，一隻渾身散發著黑氣的怪物出現在眼前，整個天空都被它的龐大的身軀佔據。它像人類一樣直立行走，每走一步都引起地面的巨大震動，它的雙眼像探照燈一樣發出綠光，在四處奔逃的妖怪中掃過，口中不停地嘶喊：「快出來，你快出來，你去了哪裡，你去了哪裡——」
忽然，它仰起頭，發出一聲尖利的長嘯，巨大的黑翼從它的背後伸展，如同無堅不摧的利器收割著無數地面的生命。
嘶喊、尖叫、叫囂，各種聲音響徹耳際，最後都化成了刺耳的尖銳鑽進我的腦海。
心臟的地方傳來不可抑制的疼痛，痛得我無法呼吸。
大衣口袋那裡傳來燙人的熱度，我伸手一摸，是一枚銅錢。銅錢一接觸到周圍的黑氣，就變得滾燙，突然，它猛然爆發出刺眼的光芒。
桃林開始消失，妖怪開始消失，我最後看到的畫面，就是那黑色的怪物嘶吼著撕碎了自己黑色的羽翼。
手腕處傳來熟悉的刺痛，有熟悉的聲音傳來。
「蠢貨，你又在發獃。」
是先生。
是先生啊。
原來是先生。
「先生，你回來啦。」我擦了擦眼淚，視線由模糊逐漸變得清晰。我沖纏在手腕上的小蛇微微一笑。
先生盯著我看了幾秒，從我手腕上滑了下來，原地白光一閃，一隻銀色的巨蛇就出現在我眼前。它比我上次見到它的時候大了無數倍，如一座巍峨的高山屹立在那裡，遮天蔽日。
第一次看到先生這樣漂亮的樣子，這才是先生原本的樣子嗎？
銀色的蛇身以一個充滿了美感的弧度盤在一起，耳側透明的鰭薄如蟬翼，柔軟地扇動著。它高昂著頭顱，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如同一個君臨天下的王者，彷彿蛇尾一掃，就有千鈞之勢，毀天滅地。
這樣的先生，看起來真有安全感啊。如果那個時候先生也在的話，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那樣一場慘劇。美麗的世外桃源也許就不會變屍橫遍野的萬骨窟。
我不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先生為什麼消失了，我為什麼會見到那些場景。但是我清晰地感受到我的心在痛，為一個人在天地間行走的孤獨，為那些可愛的妖怪，為那個美麗的地方，為那個.……不停地尋找著什麼的黑色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