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迎客的禮炮
卧床養傷一周,傷口已漸漸癒合,每次換藥時,看著那紅森森的寸余狹長血口,還是不免心驚,天宗的人傷我,究竟為何事?
難道知道我是陰陽家?為奪陰陽石而來?
還有那陰陽石,自在地下河發出過異光之後,它又和平日一樣,再無其他異常。
顧因說我體內有陰陽之氣,我嘗試過用意念讓那陰陽之氣流動起來,想看看到底是不是這陰陽之氣觸發陰陽石。
可惜卻不得其法,無論我如何意念,體內都再無動靜,除了傷口傳來一陣陣的痛楚。
顧因自我醒來之後,漸漸又恢復平日的模樣,只每天與三行結伴來探望幾次。
我明白這是必然的事,這樣對我也好,可內心深處,還是會浮上淡淡的失落。
倒是閔秋與李昱懷,往我房內跑得頗勤,不時來陪著我聊聊天,講講江湖趣事。
這李昱懷雖有些滑頭,卻也不失為一個趣人,琴棋書畫都能談上一番高論,又是個名副其實的老江湖,不管是各國朝堂還是武林中事,都知曉幾分。
據他所說,自己對掌管商號並無興趣,李家業務都是其二弟李昱准打理。
聚源商行以藥材起家,后涉足礦山,與官府關係日益緊密,卻也風險頗大,特別在這亂世之中,得罪誰或不得罪誰,可能都有性命之輿。
其父李元海也希望能有個武林倚靠,便千方百計,讓他拜入逍遙宗門下,搭上了這個現今武林第一大宗。
權、武、利,這三者,向來不分家,以權謀利、以武做保,這天下,終究是強者的天下。
此時我對奶奶所說的預言,已更覺是一個遙遠的夢。哪有那樣的聖人,以一己之力造天下和平?
都是暴力、廝殺、征服,堆積起多少白骨,才能換一方安穩。
一周后,傳來消息,梁軍大軍已集結南下,準備下月,揮軍巴陵。
再不能拖了。
王鎮山借詞托聚源商行運貨,親自登上李昱懷準備好的商行貨船,將我們一路護送出梁軍邊防。
相隔二十里水域,便是湘軍邊防,比起梁軍的重重關卡,封江之長木陣,湘軍的邊防顯得簡陋而單薄,無論是軍力上還是工事上,都相去甚遠。
一路向東。
我斜躺在為我特製的軟榻之上,透過一層艙窗看出去,正好能看見獨自立於船尾的顧因,向著船后翻起白濤的江水,久久凝望。
不久的將來,這水面的平靜將會被戰火打破,屆時,箭亂清波,血染長江,鹿,又死誰手?
我閑著無聊,拈了六根髮絲,為此趟行程起結卦。
結卦是陰陽術中最難的卦象,以髮絲打結為象,需結遍八八六十四爻,分成前中后三卦,再以此釋象。
我意念之處是湘國之行是否順利,隨著卦象漸成,心中愈發驚疑不定。
主卦為剝卦,順勢而止,主滯厄,象徵極其兇險之地。前為大畜卦:止而不止,看似靜止,實則仍動。後為遁卦:遁去,乃隱也,可取消失之意。
此三卦連為一體,陰長陽消,小人得志,厄運難止,將身陷險中之險,最終,將,消失。
誰會消失?我捏著髮絲不敢動,我?還是顧因?還是湘國?
正想著,忽覺船速漸緩,艙門竹簾打開,閔秋的大頭探進來:「湘王派人來接我們了。」
我們出得艙來,見一艘三層樓高的烏木官船昂立江面,船頭一人正對我們揮手,待兩船接近,只見那人翻身而起,張開雙臂,似大鳥一般在空中滑行而來,待去勢已盡,再兩個翻身,安然落到我們船上。
「好功夫!」閔秋「啪啪啪」拍手道。
那人身量修長,差不多與顧因一般高,年紀也相仿,圓臉長眼,下巴略凹,鼻頭厚大,看起來稍顯木訥,身著棗紅錦袍,頭帶同色布冕,滿面堆笑,對我們抱拳道:「在下湘王之侄韓今是,特奉王命前來迎接各位,早已在此恭候多時。」
顧因往前一步抱拳道:「在下顧因,多謝韓兄。」
那韓今是臉露喜色,往前兩步扶住顧因胳膊,打量一番,激動道:「顧兄竟是這般青年俊秀,難怪叔叔日念夜盼,若是蜀湘兩國早日聯姻,共抵梁軍賊子,只怕蜀國也不會……」
說道此處,哽咽下去。
顧因面色平靜道:「湘王殿下能記得小侄,在下已是感恩不盡。前事已盡,如今顧某隻想與湘國上下一心,共抗梁軍。」
韓今是緩一緩情緒,重重點點頭,轉向我們道:「這幾位是?」
看向我時,眼中劃過一抹驚異之色,轉瞬而去。
顧因道:「都是這一路來助我脫身的朋友。」
再將我們一一介紹一遍,並不提我是陰陽家族的人,也隱瞞了李昱懷逍遙宗的身份。
韓今是逐個招呼,再指著大船道:「諸位請先上船,我們再行詳談。」
大船那頭已放下繩梯並木艇。
顧因看看我,對韓今是抱拳道:「多謝韓兄好意,不過,良姑娘有傷在身,不宜挪動,我們就留在此船,跟隨韓兄大船入城就好。」
韓今是聞言一愣,打量著我纏著紗布的胸肋處,旋即恢復笑容道:「當隨顧兄的意思!那在下也在這裡陪著顧兄吧。」
李昱懷客氣了幾句舟小地窄,招待不周,再走到前頭,往船艙中彎腰一揖,道:「韓兄請。」
顧因與韓今是並排往前走去,我與閔秋跟隨其後,剛到艙門口,忽聽得「砰!砰!」連聲巨響在身後響起!
一陣強大的氣浪朝我們撲來,整個船身一晃,幸好閔秋及時伸手相扶,我才得以站穩。
一回身,剛才還好好的大船瞬間籠罩在黑煙之中,船上人影閃爍,尖叫聲哭喊聲四起,煙幕下火影憧憧!
韓今是與顧因從艙中撲出,皆是面如土色。
「火藥!而且不是少量的火藥!」李昱懷沉著臉嘆道!
對於湘國來說,這是多麼驚天駭地之事,在迎接貴客的官船之上,竟埋伏有炸藥!豈不是在眼皮子底下拔毛?
此時那黑煙往上升去,甲板四分五裂,可見船腹中一個黑窟窟大洞,竄出叢叢火苗。
那火藥是藏於艙下的。
韓今是雙手拳頭緊握,額筋浮脹,橫眉怒目,咬牙切齒道:「竟是暗算到我門口來了!」
顧因眉頭緊簇,道:「都是在下不好,差點連累韓兄。」
韓今是一揚手,止了他的話,道:「顧兄萬勿有如此想法,如今你與韓家,已是一體,沖誰來又有何區別?還怪我們防範不嚴,竟連這等眼皮子底下的陰謀都未查出!」
閔秋淡淡道:「必是有內奸,韓兄回頭,還得請湘王好好排查排查,梁軍滲進湘王身邊的人,想必不止一兩個。」
那船還在烈烈燃燒,有幾個幸運跳入水中的,朝我們商船游來。
李昱懷看著韓今是道:「想來逃生的人中有韓兄想找的人。」
韓今是牙關咬得咯咯作響:「都救上來,我一個一個審。」
木材燃燒的「噼啪」聲傳來,我還愣愣地看著火海發獃,若不是因我之傷,我們此時應該剛到那官船之上,如此恰到好處的爆炸,玄之又玄。
是梁軍嗎?還是,潛伏在暗中的其他敵人?
那卦象,險中之險,就從這迎接的禮炮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