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牢獄
我睜開眼。
眼角是濕的。
觸鼻而來的是夾雜著霉味兒的腐悶空氣。
陰暗的牆角,掛滿灰白滿塵的蛛網,閃著銹色暗光的一排鐵柱。
我坐起身,身下騰起一片灰塵,乾草窸窣作響,兩隻聽到異動的老鼠箭一般順著牆角溜走。
身上罩了一件黑灰色的囚袍,我伸手撣撣灰,囚袍內露出被撕裂的中衣。
我摸上脖子,空的。
怪不得,我盡挂念著給顧因算卦,忘了自己。
他們是沖我來的,確切點說,沖陰陽石來的。
韓今是,小看你了。
我閉目打坐,天宗心法修鍊而成的天元之氣,一直蟄伏在體內。
現已蘇醒,被後生的陰陽之氣吸收,在體內集結成兩股循環往複的相反真氣。
我還有些未習慣真氣遊走,故靜心納吐,讓真氣一點一點將竅穴充塞的地方完全打通,渾身清爽。
氣生勢,越來越洶湧,所過之處,渾身似春之新柳,盎然生機,耳聰目明,腦內清醒異常。衣衫漸鼓,牆角的蛛網晃動起來,搖搖欲墜。
我的觸覺隨著真氣延伸開去,瞬間將這牢獄之內情形瞭然於胸。
這是一座地牢,內有三間牢房,想是關押重要犯人專用,外有兩名守衛,一名在打盹,一名在玩骰,階梯往上,又有兩名守衛,再往前,該是牢門。
牢門輕響,傳來腳步聲。
我睜開眼睛,那急促而微滯的腳步,我知道是誰。
「把牢門打開。」是芝芝趾高氣昂的聲音。
「是。」獄卒恭敬萬分。
我略覺不妥,不應該,不應該這麼順利。
「良雨良。」芝芝進來,身著緋紅團花羅錦裙,罩灰鼠毛鑲邊銀紅風襖。兩袖各一抹白,那是尚未來得及融化的落雪。
「又下雪了。」我喃喃道。
「你把哥哥殺死了?」
若是她知道韓桐是被我真氣反彈致死,不知還敢不敢隻身站到我跟前。
「韓今是告訴你的?」我可以猜到答案。
「對,你到底想幹什麼?還有芊兒呢?你把她弄哪兒去了?」
「芊兒失蹤了?」我挑起眉。
「你這個妖女,自你來我們這裡,什麼都變了,顧哥哥不要我,父王生病,如今,哥哥也死了,芊兒失蹤了,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抬眼,目斂真氣,冷冷看著她,芝芝驕橫盛怒的臉一頓,瑟縮下來。
「我沒有殺你哥哥,是韓今是乾的。」
「今是哥哥?怎麼可能?」她往後退兩步,靠在鐵欄杆上。
「怎麼不可能。他想當湘王,所以你父親需要生病,你顧哥哥需要離開,而韓桐,需要死。」我垂下眼,淡淡道。
韓芝雖然刁蠻,但也不是笨人,發生這些事情,最後得益的是誰,顯而易見。
她不言聲,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我會去找他問個明白。」她往牢門衝去。
又停下,迴轉身到我跟前。
「我相信你。」她道。
「謝謝。」
她在我面前踱起步子,踏得乾草沙沙作響。
掂量半晌,開口道:「雖然我嫉妒你,羨慕你,還曾經想殺了你。」
「但是,我只是想出氣而已,我氣顧哥哥那麼愛你。可我,並不是真的想你死。」她語氣急促,但真誠。
「我相信你。」輪到我說。
我抬起頭,憐惜地看著她,對不起,你也是受害者之一。
「所以,你走吧,趕緊逃出去!」她拉開牢門:「獄卒會聽我的話。」
我忽然想通一事,心頭一顫。
是了,韓今是為何不直接殺了我,因為顧因。
他不會幹等顧因回來,畢竟他們幾人武功高強,若等人回來交易,勝負難料。
所以,為提高勝算,他必會同時對顧因下手!
若他死了,我也會被處死;若他死不了,我就是最後那個談判的籌碼!
我對韓芝道:「我不能走,我若走了,顧因只能死。」
韓芝不懂,疑惑地看著我。
「顧因有危險,你快出去,派人通知他,讓他小心身邊人!小心刺客!」
若韓今是要動手,最佳時機便是與敵短兵相接之後,突出重圍的眾人,身疲力盡,放鬆歇息,只要在顧因身邊安插兩個高手,如那日的刺客那般,顧因功夫再高,怕也難逃一劫。
韓芝喘著氣道:「雖然我不太懂為什麼,但我相信你。」
「快走!」
韓今是不會那麼輕易放她進來見我。
芝芝轉身往外跑去,剛上台階,腳步聲頓住。
「今是哥哥!你要幹什麼?」
衣衫掃動聲傳來。
我暗嘆一聲,佯作無力,斜靠在乾草堆上。
「芝芝別慌,既然你來了,就在這裡呆上幾日。」
「你要將我關在這裡?哥哥真是你殺的?」
「怎麼是我呢?大家都看見的,明明是那個良雨良。」
「放開我!你們!我要告訴父王!你,枉父王那麼疼惜你,重視你!你卻背叛他!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小人!」
韓今是不氣不怒,聲音仍帶笑意:「哥哥只是怕你壞事,讓你暫時呆在這裡,誰讓你脾氣那麼爆呢?」
韓芝一邊罵,一邊被兩個守衛押著推了進來,關進對面牢房裡。
「你放心,我會讓宮女給你拿兩床棉被來,可不能委屈,我的妹妹。」韓今是一面說,一面轉向我:「良姑娘,可醒啦?」
我裝作無力害怕的樣子,瑟縮著往裡退去。
「不要害怕。」他圓臉堆滿笑:「你還能多活幾天,等顧因回來,再讓你們死在一起,你看可好?」
說完,不再搭理一直破口大罵的韓芝,哈哈大笑著,揚長而去。
韓芝罵了一夜,哭了一天。
韓今是還是有分寸,至少韓芝的待遇比我好多了,除了錦被棉墊,一日三餐也比我豐盛得多。
看來他說的是真的,確實只是不想韓芝擾亂他的計劃。
「他不會殺你的。」我對垂頭低泣的韓芝道。
韓芝抬起頭,滿臉淚痕,天真傲氣的眼神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惶恐和仇恨:「可是,爹爹,還有哥哥!沒想到,這人禽獸如此,竟是披著羊皮的狼!他不殺我,等我出去,一定找機會殺了他!」
「還有顧哥哥!」她看向我:「他不會有事吧。」
「沒事,我沒死,說明他是安全的。」我嘆口氣:「不要難過,以後的湘國,還要靠你。」
我已打定主意,放棄顧因,以及,取韓今是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