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舊事
忠親王看見那張臉,張大的嘴瞬間僵住,臉色巨變,面容慘白,饒是他疆場多年,生死血腥場面見得無數,也比不過此時的驚駭!
「你,是人,是鬼?」他聽見自己從打顫的牙縫中迸出一句話。
他身旁的侍女也神情驚愕,雙目透著刻骨的仇恨,一面扶著忠親王,一面死死盯著眼前的女子。
這侍女,該是忠親王心腹,但說無妨,她也認得自己?阿秀思量著。
「民女當然是人。」阿秀垂首,她知道,若忠親王先知道是自己,絕對不會讓她治腿的。
「你,你不是?」
「民女沒被火燒死。」阿秀淡淡道。
忠親王胸口起伏得厲害,他剛剛還只是潤濕的眼眶,再忍不住,滾滾老淚縱橫而出,突然坐直身子,猛地拔出床頭掛著的一柄青玉玄天劍,朝阿秀擲來:「你,都是你,害我幾兄弟骨肉相殘,毀了我孟家天下,怎的就沒死!你這妖女,還回來做什麼!還想將我孟家斷子絕孫,斬草除根嗎?」
說著,額頭青筋暴起,眼如銅鈴,面色赤紅,發鬚根根直立!
阿秀將飛來的劍一把握住,眼神如黑潭,深不見底:「王爺莫急,請先冷靜,看在民女治好了你的腿的份上,聽民女說幾句。」
忠親王這幾句,似用完了所有力氣,又仰身靠在迎枕上,大口喘著氣,想起面前這人,剛剛治好了自己的腿,自己還說什麼,命都是她的!
怎麼就將自己的命,交給這恨不得千刀萬剮的仇人了!
「你又想,做什麼?」他近乎絕望地問。
早知道要落入她手裡,還不如死了算了。
阿秀嘆口氣:「民女以往罪過,願以兩事相抵,一事,是治好王爺的腿,王爺的腿是被人以真氣斷絕經脈,眼下經脈生機已復,還需好生將養,給民女七日時間,王爺必能恢復自如。」
忠親王面色動了動,罪過,她的罪過,滔天倒海,如何相抵?除非。
他正想著,聽阿秀接著說道:「二事,民女將助王爺,讓孟家天下重歸正統,重統四海。」
忠親王感覺心跳驟聽了幾下,定了定神,方道:「娘娘是否在說笑?」
阿秀搖搖頭:「民女叫阿秀,不是什麼娘娘,請王爺牢記。」
忠親王大口喘了喘氣:「為何?」
阿秀輕嘆,聲線清朗,字字明晰:「我本柳相之女。」
忠親王只覺心跳又停了幾下,腦中如雷擊,糾纏的舊事紛繁芸雜,忽然間清晰起來,此女乃柳相之女!
他懂了!他終於懂了!
原來如此!
怪不得此女入後宮以來一直興風作浪不得安分。
他一直看不明白,她圖什麼?
打壓朝臣,禍亂後宮,將皇室宗親趕盡殺絕!
人都以為她要效仿則天大帝,奪宮謀權,偏偏她從不結黨交朋,只管作亂!
原來,柳相!
他一直知道此人野心不小,借清除妖女之機,擁立新王,輔國成相,現在,孟家天下只是個名號而已,實權早已落到此人手中,改朝換代,差的只是一個契機。
原來如此!他早就布好了最精妙的一招棋,看著孟朝漸漸亂下去,弱下去,再一手收拾殘局!
忠親王只覺幾個呼吸間,天地變得分明起來。
為何忠心耿耿的自己會遭王兄猜忌!為何威風凜凜的王爺府會突遭抄家!為何自己一子兩女皆被人所害!為何大孟朝會落得四分五裂!
「柳相!」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牙齒咬著咯咯作響:「他好狠,竟能舍骨肉為棋!」
阿秀平靜道:「王爺此刻,可信了信上的內容。」
他信了,他也終於懂了,孟家真正的仇人是誰。
他有些不知所措,知道又如何?治好了腿又如何?孟家現在,只剩那個被柳相牢牢把控在手的七歲傀儡皇帝。該怎麼做?
他終於抬起頭,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張臉:「娘……,阿秀姑娘,你想,怎麼做?」
阿秀看了看他身旁的侍女。
「晴兒,你先出去。」忠親王道。
「王爺!我。」那晴兒心有不甘。
忠親王嘆口氣,對阿秀道:「也罷,阿秀姑娘既想贖罪,這,晴兒,你看著可眼熟?」
阿秀側頭仔細打量著晴兒:「似頗為眼熟。」
那晴兒清瘦瓜子臉,脖頸雪白纖細,鳳目婉轉,娥眉修長,望之溫柔如水,此時一雙眼中儘是深深恨意。
「這是王皇后的侄女,他們王家與我有恩,我偷偷救了這麼一個。」
王皇后。
阿秀眼一閉,怪不得這麼眼熟,是長得像她啊!
她不知被這表面端莊寬仁的皇后害過多少次,可惜別人不知她深淺,下毒、刺殺明裡暗裡各種陷阱都躲了過去。
終被她逮到機會,由父親做局,她配合引誘,治了王皇后勾結外戚,預謀奪宮之罪,將王家,抄家滅族。
她本不想那麼多人死,可她身不由己。
阿秀輕輕道:「晴兒姑娘,可願讓阿秀贖罪。」
晴兒雙肩抖個不停,語氣清傲:「你,我原以為,你是個十惡不赦的妖女,現在看來,也不過是個被人擺布的可憐之人罷了!」
阿秀心中微微一痛,雖然她心知如此,但被人如此直白道出,還是第一遭。
她頷首:「是。都是可憐人。」
「阿秀姑娘現在是不是可以說說,你究竟有何打算?」忠親王按捺不住道。
「阿秀剛剛說了,還孟天下。」
忠親王又是幾個深呼吸:「你打算對付自己父親?你可知現在是他的天下?還有,孟家現在,只剩下那個七歲孩子了。」
「王爺,還有您呢!」晴兒插嘴。
「我?」忠親王乾笑幾聲:「我就算腿好了,折磨這些年,也是油盡燈枯,只願好好頤養天年,了卻殘生而已。」
他看著阿秀:「姑娘若是寄希望於老朽,怕是想錯了。」
阿秀淡然道:「柳相,暫且不動,先把兵權奪回來給王爺可好?至於那個位置,自然有合適的人去坐。」
「誰?」忠親王直起身子。
「我想,過不了多久,此人便會找上門來。」
「到底是誰?」忠親王動了動腿腳,似乎想站起來。
「孟前太子,孟千秋。」
忠親王終忍不住,雙腿著地,一把扯著床帳,顫巍巍站了起來,失聲道:「他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