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零章 舊恩
那龍夫人不但開口說話,且滿臉是淚,梨花帶雨一般,望著阿沅,哽咽得再說不出話來。
「雲裳,謝謝你!」
阿沅伸手將她扶起,拉了她上榻坐上,又遞過去一張月白絹帕。
「你知道的吧,我都想起來了。」
「是!」龍夫人仍止不住淚,嗚咽道:「奴婢,真替娘娘高興!」
若說身為月娘之時,還有人對她是真心相待,就該是雲裳了。
雲裳是從小隨她一起長大的婢女,五歲時被柳相送來道觀,作為她的婢女,後來和她一同入楊府,再一同入宮。
稱呼了十幾年,早已習慣,仍然叫她娘娘。
想來當初應該是柳相派來監視她的,所以在她出事之後,雲裳仍然在天宗留了下來,並成為龍夫人。
「我早已不是什麼娘娘,從來也不想做什麼娘娘,如今你叫我阿沅吧。你是怎麼成了這個樣子?真正的龍夫人呢?」阿沅來不及說自己的事情,先問道。
原來的雲裳雖也清秀漂亮,卻不是長成這樣的。
變了樣貌,成了啞巴,潛伏在龍頭幫,天宗的棋子,可真不少。
雲裳止了淚,仍喃喃道:「知道娘娘,阿沅您出事之後,奴婢那時已經被宗主從宮裡帶了出去。奴婢還以為,此生再見不到娘娘了!」
她又哽咽下去,整了整情緒,才繼續道:「奴婢苟活了下去,後來宗主派了新的任務,扮作龍夫人,將龍頭幫置於天宗控制之下。那龍夫人被抓來,臉皮被整張剝下,因為奴婢臉型與她有幾分相似,便植到奴婢臉上。」
她語調如常,阿沅也熟知天宗的行事風格,只香鈴兒在一旁,聽得膽戰心驚,胳膊雞皮疙瘩直冒。
「龍幫主在那時已經被刺傷了,本來宗主想讓他死,也虧他命大,竟活了下來,宗主便改變主意,留他一命,讓那些他的舊部仍然能忠於我,而我則負責讓他,一直不能好起來。」
雲裳說著,臉上露出無奈一笑,她用了什麼手段,阿沅猜也能知道七八分,就如同當年天宗控制韓桐一樣。
「現在幫內換血已經差不多了,那年娘娘你們行船東去的時候,我們藉機除了副幫主,再安插了自己的人,如今,龍幫主的舊部已經去了七七八八,天宗接手已經完全沒有問題。我也可以走了!」
她說著,殷切地看著阿沅:「娘娘,你回來吧!宗主一直念著你,再說了,柳相也畢竟是您父親,只要你回來,宗主一定很高興的,奴婢也願意繼續伺候娘娘!」
當初與柳相傳遞消息,雲裳是直接向她覆命的一環,所以她是除了鳳姑之外,唯一知道自己與柳相關係的人。
阿沅輕嘆一口氣,看著抹乾眼淚又笑起來的雲裳,她對自己的感情是真的,她對天宗的感情,也是真的。
她無奈道:「雲裳,你知道我當年是怎麼死的吧?」
「是,被火燒。」雲裳說著,也心有餘悸地說不下去了。
「那你知道,是誰往柴堆上投下第一把火的嗎?」
雲裳看著阿沅寒冰一般的眼神,竟不由輕輕打了個顫:「是,龍衛親軍?」
龍衛是孟王身邊最貼身的禁衛軍。
「不是。」阿沅輕輕搖了搖頭,定定地看著她:「是柳相。要我死的是他,不是孟王。」
雲裳睜大眼睛:「這,這怎麼……」
「怎麼可能是嗎?」阿沅站起身來,臨著江邊望出去,當初也是這樣的江邊,雲裳那一聲月娘,讓她起了懷疑。
「我以前也想不通,覺得不可思議。」她為此輾轉糾結了多少個日夜,只是想知道,為何父親要這樣對自己的親生子女?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我不是說我現在叫阿沅嗎?你知道這名字嗎?」她轉過身,眼神蒙上一層水霧,嘴角微微含笑,看著雲裳。
雲裳不解地搖搖頭,還陷在柳相親手殺死女兒的震驚中。
「這名字,是我爹娘取的。」阿沅說道爹娘,心中一暖,聲音轉瞬又變寒:「柳相,根本不是我父親。他那麼騙我,只不過要我死心塌地入宮亂政而已。」
雲裳大驚,忍不住也站起身來,撲過去抓著阿沅的手:「娘娘!」
「叫我一聲阿沅吧,我喜歡這個名字。」阿沅握著她胳膊。
「阿沅。」雲裳遲疑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輾轉千里,才找到身世的答案,不過這樣就不驚奇了。哪有真正的父親,捨得將女兒作為棋子,用完即廢?」
雲裳本就可憐阿沅,修道十年,入宮四載,卻在快要功成之際,丟了性命,只沒想到,這從一開始,就是設定好了的局,而阿沅,是一顆早就註定要被吞食的棋子!
「阿沅!」她不知說什麼好,她們看似主僕,而關係勝似姐妹,所以當初,即使鳳姑想要置阿沅於死地之時,她寧願冒著被發現處死的危險,也要救她。
在送她們前往巴東時,她確實沒有動任何手腳,梁軍的陷阱,連她都不知道。
在阿沅被鳳姑囚禁於巴陵時,是她通風報信給了顧因,讓他們及時救出了阿沅。
她一直以為是因為阿沅幫了孟千秋,所以觸怒了宗主,卻沒想到,阿沅早已成了一顆棄子。
阿沅看著她,淡淡道:「如今你清楚了我的立場,你還會幫我嗎?」
雲裳茫然地看著她,憐惜又無措。
阿沅似將她的反應早已料到,拉了她到榻上坐下,繼續道:「你可還記得,我們剛出山,入楊府的時候。曾經遇到一個婦人,口口聲聲說你是他的女兒,追到楊府要人。」
雲裳想了想,點點頭:「是,後來宗主說她是瘋的,怕被她擾亂計劃,派人殺了。」
阿沅道:「不瞞你說,我查自己的身世之時,也查到了天宗一些事情。天宗這麼多的貌美孤身女子,當真就是孤苦伶仃漂泊無依的孤女,被天宗收養的么?」
雲裳遲疑道:「當然有些是收的,有些是買的。」
她就是五歲時候,被叔叔賣給天宗的,再小些時候,跟著叔叔,吃不飽穿不暖,還受堂哥欺負,至於父母,叔叔說因災荒年早就餓死了。
「我卻聽說,天宗選弟子,都要挑資質萬中無一的,所以,那般齊整的一顆顆好棋子,可都是他們親自挑上來的。所以,再想想那當日追著你跑的婦人,口口聲聲說她女兒和你一般,左耳下有顆硃砂痣,你就不曾,對自己的身世有過懷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