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夜沉沉何人敲窗
烏六一手摟著樹椏,另只手搭在眉間,向遠處眺望半晌,這才低下頭對烏十一道:「山隘口那裡煙塵滾滾,想是陳元膺來了。十一去叫新月罷,該走了。」
烏十一仰頭看了烏六,兩手一攤,無奈道:「那個大丫頭不掏乾淨實話,怎麼捨得放過山賊頭目。咱還是……等著罷。」
跟著九公子時,新月專做暗殺行刺套話的活計,自從貼身服侍主子,這種活兒早就斷了。
這回陳元膺迫的謝姜半夜出城,其後又軟禁周啟,抓了韓嬤嬤,別說新月,就算烏家兄弟也忍不下這口氣。
烏六撇撇嘴,仍扭了臉看遠處。
滾滾煙塵漸逼漸近,而塵煙飛揚之中,已可看清前頭那人面容白晢,頭上束髮玉冠在夕陽下閃閃發亮。
仔細又看了看,烏六這才抱著樹扞溜下來,站穩腳回頭招呼烏十一道:「人不是都押走了么,對新月說再上一把火。」
烏十一回頭便喊:「大丫頭,姓陳的來了……。」
他喊了半截兒,新月從吊索上跑過來,到了兩人跟前一頓,「咣當!」扔了油罐子道:「成了,趁著火勢沒有起,走罷。」
趁著火勢沒有起……烏家兩兄弟不由看她身後,但見山澗那方濃煙滾滾,而吊索上又一溜火苗亂竄,從那端轉瞬間燒到了這端。
兩兄弟不由砸舌。
只砸舌歸砸舌,眼見陳元膺已領人逼至山下,烏六烏十一併新月三人亦各自解了韁繩,而後翻身上馬,沿著後山小路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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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進櫟陽城時,已是暮色似攏非攏。城門早關了。
烏六上前亮了雀牌,守門兵士一聲不響,直接開了門放三人進來。
三人便直接打馬去南街。
正走到西街往南拐的十字路口,烏十一眼尖,指了前面道:「那不是四哥么?去看看!」
三人便又打馬靠過去。
烏四也是早看見三人過來,忙迎上道:「蕭郎君說南街別苑有地道,請夫人暫居在東街,隨我來罷。」
南街別宛里地道四通八達,且入口出囗,不是在城外就是在主院廂房,住起來確實鬧心。
三人對了個眼色,便跟了烏四回茶肆後頭的小院。
待進了院子,新月見北斗正挑了燈籠往廊檐下掛,便上前問:「夫人在廳里么?」
北斗大眼向廳里一斜,謝姜在廳里接話道:「進來回話。」
新月烏六便進了屋內。
正對廳門處擺了張矮榻。
榻中間又擺了張矮桌。
謝姜與蕭儀時面兒坐了,看見三人進來,謝姜扔了棋子道:「都辦妥了?」
新月道:「賊匪一共三千五百六十五人,現在三千五百六十人已送去河外,另五個奴婢殺了。」
謝姜知道新月素來辦事穩妥,便撇開這些不問,只眸光一轉,瞟了烏六。
烏六上前施禮道:「仆等回來時,陳元膺已到了烏龍澗,至於他逃往何處,想來三四個時辰之後,就會送來消息。」
拔了烏龍澗賊匪,等於是斷了陳元膺的左膀右臂。手下沒有人,櫟陽城又回不得,他只能逃去老巢。
謝姜黑而大的眼珠微微眯了一眯。
現在老巢里……想必正有烏十二與蕭家護侍「張網以待」。
蕭儀見謝姜小臉上露了三分嘲弄,又四五分狡黠出來,不由搖搖頭道:「以三人對三千人……怎麼辦得到?」
謝姜頰上梨渦一閃,看了他道:「無他,賊匪飲水取自山澗,只將常取水的地方下些迷藥便是。」說罷,掩嘴打個小呵欠。
蕭儀轉眸瞟見,知道她這是萬分「含蓄」地攆人,便勾唇一笑,起身下了矮榻道:「夫人歇息罷。」施施然踱了出門。
眼見主子沒有吩咐了,烏六烏十一也施禮退了出去。
這夜無月有風。
風吹的窗欞子「簌簌」作響。
謝姜翻來翻去睡不著,乾脆掀了被子下地,剛套上鞋子,窗外「銼……銼銼!」三聲輕響,隔了幾瞬又「銼……銼銼!」
謝姜記得這是暗號。
這種暗號,除了幾個貼身丫頭與烏家幾個兄弟知道,再就是隨侍九公子的遠山鳳台幾人用過。
難不成河外來人了?
或是穎河田莊出了事,寒塘那個小丫頭找了來?
謝姜眉尖兒一蹙,順手拿了薄襖披上,過去推開了窗戶。
夜色昏然,冷風撲面襲來。
窗外站了個披著大毛披氅的高瘦漢子,這漢子見窗扇開了,忙躬身揖禮:「僕從新都謝府來。」
這漢子撂明來處,不等謝姜開口,又低聲道:「德淑夫人舊疾複發,大人派仆星夜前來傳夫人回去。」
這漢子說罷,便抬眼覷看了謝姜。
他頭上戴的兜帽,遮住了上面大半張臉。
謝姜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看見月色昏暗中,這人下頜向上一抬。
謝姜蹙了蹙眉尖兒。
新都與櫟陽之間,隔著新郚與穎河兩郡,共計八百餘里。
要說這人賓士趕路,趕到半夜才到櫟陽也是正常。可是……自己今天下午晌才搬來酒肆,沒有人引路,這人怎麼會找到這裡?
「你叫什麼?」謝姜看了高廋漢子,順口問:「怎麼知道……嗯?」
高瘦漢子忙低下頭,惶恐道:「仆是大人的隨侍謝安,仆能找到夫人,全然是去穎河時見了寒塘。寒塘教了仆怎麼找暗記對暗語。」
遁著暗記找來的?
為了便於聯繫烏家一族,烏鐵山確實會沿途留下記號。
謝姜眸子幽幽黯黯,仿似深不見底般,看了謝安道:「阿爹沒有手書給我?」
謝安搖頭:「德淑夫人病勢危怠,大人心慌意亂,只讓仆帶了口訊。」說罷,緊接著又道:「大人吩咐,見過夫人即刻回去復命,夫人看……。」
風卷過迥廊,又在廊下一旋。
幾絛散發在謝姜頰邊拂拂一動。
謝姜抬手將散發掖去耳後,淡聲道:「你回去告訴大人,我明天一早動身回新都,去罷。」
兜帽遮住謝安大半張臉,謝姜看不清他的神情,卻感覺到他頰上肌肉一松,而後這人便躬身揖禮:「是,仆這就走。」話落,披氅一盪,急急轉身就走。
昏沉沉的夜色里,謝姜見他急步走到左側院牆下,矮身向上一縱便沒了影子。
再然後……又兩條人影隨後越牆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