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測心意蕭郎難安
望望前方的雜樹林子,留白勒住韁繩,倒轉鞭抦磕磕車壁:「過去雜樹林便是往舞陽去的岔路。主上……要去舞陽么?」
聽見他在車外問,蕭儀眉頭微皺,方才他想了一路,陳元膺李代挑僵,以替身假扮在安家別宛,正因為如此,眾人便想當然認為他要下山。
所以自己攆下山來。
但是浮雲山綿延四百多里,地跨舞陽、新都兩郡,南側山麓甚至高低起伏直延伸至新郚境內。
這麼大的地域,要說陳元膺只看眼前那條山道……不可能。
置此眀知他一動,便有幾方人馬攔截他下山的情形之下,他會下山么?
會么?不會!
不下山他會去哪?偌若自己遇到這種境況會如何做?
蕭儀心裡紛緒雜亂,然而神智卻愈發清醒。他垂下眸子,不知不覺學了謝姜,曲指在案桌上「銼銼」叩了幾聲。
叩不幾下,他腦中忽然有念頭一閃,偌若自己處身如此,必會反其道行之,使出其不意之策。
旁人都以為自己急於下山,會下山,自己偏要上山!浮雲山綿綿廷延,何處不可脫身?
念頭閃現的同時,蕭儀心裡一沉……陳元膺必是沿上山的路行去。
有那個小人兒在手,他顯然已不需要再去舞陽。有那個小人兒在手,他只需尋路返回陳國,介時不僅壓的九公子投鼠忌器,連自己也……
只是自己能想到這些,那個小人兒聰慧如斯,斷然也會想到。
想到了還「上當」……她是想……
留白問過一句,見車裡沒有半點兒聲響,這漢子便默默坐在車轅上等候。
靳十並潑墨兩人,又周遭隨侍的另幾個護侍均策馬站在一旁。
晚霞散盡,暮色漸濃。
蕭儀掀起帘子,低聲問靳十:「若論林間追蹤,你靳氏一族最厲害是哪個?」
靳十想也不想,躬身道:「是仆。」
「嗯,你自己去……。」蕭儀唇角一挑,低聲吩咐了幾句。吩咐罷,眉間一肅,聲音沉沉道:「若是窺得蹤跡,萬不可輕舉妄動,只以焰火為號即可。記得么?」
主子沉聲肅容,靳十也絲毫不含糊,由馬上躬身揖禮道:「主上放心,仆知曉輕重。」言罷,撥轉馬頭,兩腿一夾馬腹,瞬間便馳去來路。
蕭儀直看他漸行漸遠,半刻不到,終於掩入暮色之中,這才眸光一收,回身坐去車內:「沿新都的官道走,駛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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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兩三個時辰,車廂一晃停了下來,謝姜聽見郭北在車外問「屋子可收拾妥了?」
又隨侍低聲答話「放心……收拾妥了。」
隨後便有馬蹄聲踏踏到了馬車前,再然後「呼啦」鐵器碰到鐵器,似乎有人離蹬下馬,再然後郭北貼了窗戶問:「候爺,宿處準備停當了,候爺是現下下車,還是……。」
陳元膺轉眸去看謝姜:「夫人是在車上……還是去屋裡歇息?」問過這句,勾唇一笑又解釋:「今晚便歇於此處,明日再行。」
這人話里頗帶著幾分自得,且神情臉容又似笑非笑,彷彿十分得意。
得意了好,得意便會忘形,若是忘形了,諸事好辦。謝姜心裡腹誹歸腹誹,頰上卻梨渦淺淺,淡聲道:「小婦人便留在車上罷了,陳候且自去忙。」
元膺略一點頭,彎腰出了車廂。只這人下車時,回頭又看了謝姜道:「好教夫人知曉,夫人那個大眼小丫頭與車夫,本候已著人先送走了。本候為夫人另備了貼身婢子。」說罷,微微一笑。
自從換過車,一連數個時辰不見北斗,謝姜心裡便已有預感,她預感陳元膺會拿北斗與烏四要脅自家「乖乖聽話」。
現下聽得果然如此,謝姜眸中平靜無波,甚而還萬分理解贊同般點頭:「這兩人捏在候爺手裡,候爺好歹也放心些。」
這話乍聽十分在理,只內里卻是含了譏諷嘲笑。可偏偏謝姜說的平和淡然,臉上神色又十分認真。
元膺臉上笑意一僵,看了謝姜兩眼,終是沉下臉回身便走。
有護侍上前關了車門。
只這人未關之前,謝姜早將周圍掃了幾遍。
映著車門是草地……過草地不遠有兩幢茅屋。茅屋前垂手站了七八個背弓挎箭囊的藍衫護侍。
現下護侍關了車門,謝姜便閉上雙眼,凝神去聽。
不遠處有流水聲,空氣也愈發冷洌……陳元膺果然是上了山。
再馬車周圍至少有四個護侍,這四人呼吸沉穩,半晌了腳也不挪一下,顯見不僅訓練有素,武技更是不弱。
謝姜暗暗吐了口氣。只她一口氣方吐出來,便聽見有腳步聲由遠而近,似乎從茅舍過來。
謝姜便睜了眼去看車門。
車門開了,元膺探身向里一望,漫聲問:「夫人派人去了梁國?」問罷這個,不等她開口,又問:「夫人亦派人去了大楚?」
這兩處人馬,自從撒出去謝姜只得了一次消息,此刻聽元膺這樣問,謝姜心裡一恍……這兩方人必是得了手!
她心裡想歸心裡想,臉上卻眉尖兒一蹙,詫異道:「候爺怎麼這樣說?」
原本來問時元膺便知道問不出什麼來,只他鬼使神差下仍想看看這個小婦人身陷困境,在得知自己老底為人窺透時會有什麼表情。
現下看到了,元膺方才得消息時強壓下去的火氣瞬間騰的竄上來,咬牙一笑,道:「夫人該得意,現下兩張人皮畫已落入夫人之手。」
果然人皮畫到了手!還得套套……謝姜心裡一松,轉眸看了元膺問:「其實小婦人有一事不解。」說罷,眨眨眼,又加一句「這事想了許久都想不明白,不知候爺可否為小婦人解惑?」
這小婦人慣常和顏悅色套話!
元膺眸光沉沉,只負手站了。
謝姜既然問了,此時又哪管他什麼臉色又答不答話,自顧自道:「人皮畫雖然金貴,候爺也見了,小婦人要想畫個十七八張出來亦非難事。怎麼候爺就非要那幾張?」
此時天色已暗,周圍已點燃了火把。火把光在風裡明滅閃爍,映著元膺的臉色也變幻莫名。
元膺眉頭向下一壓,仍然沒有開口。
謝姜心知他是想聽聽自己知道多少。
只是既然話趕話趕到這個份兒上,再瞞下去亦沒甚麼意思,何況掀掀「底牌籌碼」……也不算壞事。
謝姜眸光平和淡淡,對視了他陰鬱莫名的眸子,閑閑道:「小婦人知道候爺有一統天下的凌雲壯志,既然候爺不答,小婦人斗膽猜上一猜。」
說到這裡,謝姜語調兒一緩「候爺近些年處心積慮,不僅籠絡了大批權貴異人,更是搜刮下大量錢財。依小婦人來看,人皮畫上想必標記了何國何地何人為候爺所用,亦標記了何處屯積了兵戒糧草財物……這些物什候爺集兵時要用,小婦人猜的可對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