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四份天下得其三
鈍悶的「銼銼」聲響了幾響,謝姜心裡忽然一動,手勢停了下來。
她想起蕭儀的秋意田莊。
田莊周圍丘陵連綿,再加之雜樹灌木叢生,既少有莊戶人家,更沒有多少田可種。當時自家就疑心它不是種田屯糧的用途。
及至後來蕭儀一出手便是兩千人馬,那時她便知這些人必是養在田莊里。
那這畫上所繪的窮山僻壤之地,會了會亦是陳元膺圈養兵馬之處?
思及此,謝姜眸中冷意一閃,食指指尖兒由桌面上一劃,轉而指了人皮畫上的房舍屋檐,展眉道:「即刻挑幾十個好手出來,我眀日要用。」
貼身跟了幾年,烏六自是聽出來謝姜腔調先是略有遲疑,及至一句話說到一半兒,語氣便全然成了篤定。
烏六心下一凜,忙將人皮畫折過去交給新月,自己抬了手揖禮:「是,仆即刻下去挑人。」
既然是即刻,自然是越快越好。
這漢子應了諾轉身便要出廳,只他將將走到門邊時,謝姜又道:「這些人要眼明心亮,只講性子謹慎不需講武技高低。」
這句話聲調有些沉。
顯見的是特意叮囑。
「是,仆定謹記。」烏六神情一肅,回身向謝姜再施一禮,這才掀了帘子出去。
門帘一掀一合間,冷風席捲而入。
謝姜微微眯了眯眼,轉而看了新月道:「將這兩副也送去內室。」
新月低聲應了,應著話,便利利落落卷上畫,隨後又拿了桌子上的青布包裹一起送去內室。
看見烏六齣來,又聽得內室帘子響,韓嬤嬤這才命小丫頭往廳里揣熱水。
等謝姜沐浴罷出來,屋子裡已燃了燈。
謝姜見外廳桌案上擺了飯食,且湯水菜碟仿似只一個人的量,便細聲問:「公子不回來用飯么?」邊問,邊過去在桌前坐下。
韓嬤嬤正拿了勺子舀粥,待舀了大半碗,便將粥捧了放在桌沿上,這才微側了臉道:「方才夫人沐浴時,九公子令遠山前來傳了話,說是出庄兩天。」
雖說陳元膺走了,陳王退不退兵,王宮裡那位又是什麼想法做派,總得預先知道些消息,而後再依椐這些做出相應的布署。
謝姜知道接下來九公子必定要忙,便也不再問。只拿了小銀匙舀粥喝。
待用過飯,她便吩咐了晚間由新月北斗服侍。
當夜,正房的燈直至午時才熄。
到了第二天,天色大亮時,烏六烏十四各帶了十幾人出庄。兩方人待上大路,立時一路往南,一路策馬匆匆往西去。
第四天下午晌,謝姜用過飯食便出門遛彎兒。正遛到后宛池塘邊上,聽得「踏踏」腳步聲,由石徑盡頭不緊不慢,漸踱漸近。
謝姜便回過頭去。
正見九公子一手虛握置於腰腹間,一手負於身後,腳下悠哉悠哉,無比閑適安逸看過來。
謝姜鼓了鼓雙頰。
九公子唇角一挑,加快步子,待走到謝姜身前,溫聲問:「聽嬤嬤說阿姜晚食用的少了,可是身子不適么?」
甚麼身子不適!是心裡不適!
這人身量高挑,就算略微俯身亦比她高出大半頭來。謝姜抬眼,眸子自他臉上一掃,轉而又斜視遠處。
這分明是想嘔氣的架勢!
九公子不由「哧」地笑出聲來,只聲音將出,眼見謝姜眉尖兒一擰,心裡便覺「要糟」!
這種念頭剛剛恍惚一閃,九公子就見謝姜抬手抓住胸襟,另只手食指指尖兒直戳過來:「九郎這兩天在外頭忙夠了?不是說兩個小的要回來,原來都是誑我!」
「哪裡會……。」九公子一手蓋了胸前小手,另只手握住戳在下頜上那根手指,柔聲道:「陳王不肯退兵,國內又有些人「蠢蠢欲動」,他倆行在路上未必妥貼……。」
說到妥貽時,九公子聲調兒一拖,輕輕捏了捏謝姜手指。
就算坐在家裡不出門,陳王退不退兵,又陳元膺走到邊境時又突然消失,這些烏鐵山每日兩報,謝姜又豈會不知道?
謝姜哼了一聲,撇開這個話碴,轉而問:「九郎是擔心小陳候進了陳國軍營罷?」
這句話雖然是個問句,然而謝姜說話時語氣閑適隨意,因此就不像是問,倒像是敘述。
九公子捏了她食指,抬起來在自家下頜上颳了幾刮,垂瞼看了她道:「有何想法,不妨說來聽聽。」
這人聲音低醇輕緩,似乎隱隱還帶了絲笑意。
就像哄小兒時用的腔調。
算了,這人總會將自家與兩個小兒歸去一類……謝姜心裡暗暗嘀咕,嘴上卻道:「陳元膺在陳國經營多年,要說一夕之間勢力便被陳王連根拔起,陳王還沒有那麼大的本事。」
這句話的意思,明顯陳元膺是與邊境陳軍搭上了線。亦就是此時此刻,他必定在陳國軍中。
九公子皺了眉,露出沉思之色。
既然開了頭,謝姜細聲又道:「昨晚收到消息,說是他在離刁地三百餘里時失了蹤跡,那時……我便認為他不是進了軍營,便是去了刁城。」
「嗯。」九公子攬了她,兩人沿石徑閑閑往回走。
謝姜細聲道:「依照情形來看,陳元膺一則是攏住兵馬攻楚,將楚做為他的立足之地;二來是集兵返陳……直接逼迫陳王讓位。」說到這裡,腳下一頓,抬頭看了九公子:「這兩種各佔五五之數。」
其時夜暮垂掩,寒意漸濃。
九公子將謝姜往懷裡攬了攬,低聲嘆道:「我知。」
就算九公子不明說,謝姜心裡也是有數,陳元膺野心頗大,若是逼的陳王讓位,只是一握大權,介時必會集兵犯境。
好在……哈!
謝姜乾脆停下來,轉身看了九公子道:「現下陳元膺手裡二十五萬兵馬,若是後繼既無兵力補充,又無糧草兵器馬匹……他還敢攻哪個城?嗯?」
聽她問的奇怪,且未尾那個「嗯」,又似帶了絲俏皮笑意,九公子眸子里光彩一閃,俯身看了她問:「阿姜……已探出那三張畫上所標何物了?」
「嗯。」謝姜仰頭,見他點漆般的眸珠在暮色里燿燿發亮,不由抿嘴一笑,抬手戳戳他胸前:「一張是屯於梁國之馬匹,一張是藏於大齊的刀兵器具,另一張是糧草珠寶。」
這些物什,想是陳元膺為了備戰時所用。
只與他是大用,與這方卻是……燙手山芋!
這些東西握在手裡,若是走露半點風聲,琅琊王氏必是一個反叛謀反的滅族大罪。
九公子微微眯了眯眼。
謝姜見他眉峰微皺,仿似正思忖怎麼處置「這塊山芋」妥當,不由「咭咭」笑出聲來:「九郎毋急,我已有了應對之策,正想與九郎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