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清茶雅舍
童克疾當然沒有帶上愛米。他之所以「敢於」向愛米請教如何給自己的領導送禮,就是因為他還沒有在心中真正確立愛米「女朋友」的地位。談戀愛的人都知道,在自己的男、女朋友面前所表現的,一般都會是自己最光鮮靚麗的那一面,所以就有婚戀專家警告說:「結婚前要多看對方的缺點,結婚後要多看對方的優點」。顯然,童克疾主動暴露自己缺點的做法只有一種解釋——他只把愛米當作一般意義上的好朋友。童克疾也沒有帶上童彤去。記得有本書叫作《花季雨季》,一位父親為了辦個深圳戶口帶著女兒去公安局長家送禮,結果卻碰到了女兒的同班同學——公安局長的公子。童克疾不帶童彤去,是因為他不想讓孩子清純的內心過早地沾染上社會上那些世俗的東西。
來到「勵耕園」5號樓下,童克疾找到了愛米寫在一張紙條上的夏院長家的門牌號,遲遲疑疑地徘徊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不怕犧牲地摁動了門禁對講機上的號碼。隨著嘀嘀嗒嗒的音樂聲音,童克疾的心也跟著突突地狂跳了起來,心中暗想:「要是再響兩聲沒人應的話,就說明夏院長她不在家,那我也就不用去了」——童克疾想打退堂鼓。
「哪位?」夏米米那熟悉、幹練的聲音從對講器里傳來,但很明顯她是在明知故問——因為童克疾知道,這幢樓的門禁系統是可視的。夏米米之所以這樣問,大概只是一個習慣或者是一種情緒的過渡,就像你的手機響了,明明來電顯示了電話是誰打來的,你接聽時還要說一句:「喂,哪位」,以為後面的談話作好鋪墊或者作好情緒方面的準備。「夏院長,我童克疾呀!」「克疾?你倒是稀客呀!有什麼事嗎?」從夏米米的聲音中聽不出她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但很顯然,童克疾的突然造訪,讓她感到有些意外。而從她稱呼童克疾「克疾」而不是「童醫生」來看,比起她平時的公事公辦、不苟言笑的作派來已經親近了許多。「沒……沒什麼事兒,我來看看夏院長,就是不知道您方不方便!」最後這句話簡直就是狗尾續貂,你都到人家家門口了,難不成人家還能說不方便而把你拒之門外嗎?更何況夏米米還和你有著那麼深的淵源?「噢……」,夏米米在沉吟,或許在納悶兒,童克疾是怎麼知道自己家住址的。「沒什麼不方便的,你來吧!」隨著嘀的一聲輕響,防盜門的指示燈變成了綠色。
夏米米家住在一層,原來的陽台窗戶被打通成一道門,門外是一個封閉的小花園。花園除三面是牆外,屋頂由不鏽鋼方鋼作梁,再鋪上鋼化玻璃而成,既有利於採光,又可以防盜。
夏米米穿一身黑色瑜珈服,全沒有在家裡穿睡衣的女人那種稀鬆和慵懶。費淑清在家的時候就喜歡整天穿著睡衣晃來晃去,童克疾曾抗議說,女人為什麼出門的時候總是把自己收拾得那麼體面、那麼光鮮,而在家的時候卻不再注重儀錶了呢?費淑清說,夫妻之間要坦誠相待甚至還「赤」誠相見呢,因此不必搞那些酸文假醋。童克疾說女為悅己者容,在老公面前不打扮,莫非你在外面還有悅己者不成?費淑清強詞奪理道:「莫非你要我穿著睡衣去上班不成?」
夏米米的瑜珈服質地上乘,自然下垂,顯得既休閑、又幹練,既自然、又得體。穿過客廳和那道通往屋子外面的門,童克疾被夏米米引到了小花園中一幅藤製的桌椅前。桌子上放著一盞茶、一本書,想是剛才童克疾按門鈴時的原始狀態——一盞清茶、一本好書,這就是夏院長的業餘生活了!童克疾心中的感佩之情油然而生。
趁著夏米米為自己泡茶的功夫,童克疾仔細打量了一下花園裡的情形:花園裡有用細碎的卵石鋪成的甬路,夏天光腳踩在上面,一定會又舒爽、又痒痒,還會起到按摩穴位的作用;靠牆的位置種著幾株芭蕉和丁香,正是春季,鼻中時時能聞到陣陣的花香襲人;靠東面牆角處有一眼水井,水被馬達無聲地抽上地面,驅動著一個小巧的水車悠悠轉動著,然後流過一段「曲水流觴」,復又迴流到水井之中……
「夏院長的府邸清幽,堪稱是世外桃源哪!」童克疾由衷地讚歎道。到領導家裡來,童克疾本來有些緊張,但他畢竟是有修養的人,又有豐富的授課經驗,一見夏院長家並非那種高官顯貴家般的富麗堂皇、豪宅闊邸,一下子就對這位對自己曾有過知遇之恩的長輩有了一種親近感,精神上也頓時放鬆了下來。「是嗎?可惜這些石頭牆、防盜門、鐵欄杆之類的東西太煞風景了!可沒有這些東西,你又沒有安全感。要是真能不需要這些東西,讓風自由地吹,那該多好……」,夏米米將一杯茶送到童克疾面前,仍坐回到放置著茶杯和書的位置。「在我們老家,過去是夜不閉戶、雞犬相聞,現在也不行了,家家高牆大院……」,童克疾抿了一小口茶,馨香隱隱,沁入心脾,正是那明前竹葉青。再看那茶杯,端地是上好白瓷。柔白細膩的茶杯配上一根根青翠的竹葉青茶葉,一清二白,光是視覺上就給人一種清爽的感受,再加上那陣陣幽香,真是一種絕頂美妙的享受:「好茶!」童克疾有些迷醉。
「克疾,怎麼樣,工作還順利吧?」「順利順利!一直想找個機會向夏院長表示感謝,可是……」。「你好好工作,就是對我最好的感謝了!」「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夏院長您大可以放心!」「那……從你們科業務建設的角度考慮呢?你有什麼想法?」夏米米合上剛才扣放在桌子上的書,十指叉在一起放置於小腹前,作出了一幅要認真傾聽的樣子。「我們兒科之所以弱,是因為我們整個醫院是一所綜合醫院,而兒科又缺乏自己的特色,因此就使自己淪為了一個一般的內科而已。而要想與靖南兒童醫院競爭,我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必須先作一些基礎性的工作。」童克疾喝了口茶,見夏米米正認真地注視著自己,便繼續說道:「首先,要加強現有醫護人員的業務培訓。一個好的兒科醫生,首先應該是個全科醫生。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除了要把書本上的知識融會貫通之外,更重要的是必須要掌握和熟悉足夠多的病例!目前我們科的業務狀況是『吃不飽』,醫護人員狀況是清閑、懶散,這就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越是『吃不飽』,醫護人員的業務能力就越得不到鍛煉,進而就越清閑、懶,而反過來,越是清閑、懶散,業務能力就越是無法得到鍛煉和提升,患者就越來越少,於是就越來越『吃不飽』。要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可以每周安排兩次業務培訓,請兒科專家系統傳授業務知識、開展業務交流。假如每個人有十個典型的病例,四個人交流一下,每人就有了四十個,這是提高業務能力最快、最有效的辦法!」童克疾探詢地望了夏米米一眼,意思是看她對自己的話感不感興趣。
「說下去!」夏米米的語氣依然是不帶任何情緒,但從她關注的眼神看,她對童克疾的話很是讚許。「這第二,我建議加強必要的硬體設施方面的投入,建立我們人民醫院的『小兒外科腔鏡中心』,並由此帶動兒童普通外科的業務發展。我是研究兒童臨床心理學的,我認為建立小兒腔鏡中心不光是個技術問題——一個無創或微創的手術,與傳統的在人身體上大開大合的手術相比,也不光是技術方面的進步,它所體現的更應該是一種人性的關懷。一直以來,在我們醫生的眼裡,患者只不過是一堆器官的合成體罷了。有句話叫作『只見樹木,不見森林』,我們是只見器官,不見『人』。我們很少從人性的角度去關注他們的內心!尤其對於一個孩子的成長和心靈的塑造,這種關注是十分必要的!」夏米米連連點頭。「至於業務力量嘛……如果其他幾位願意的話,我可以把自己掌握的東西毫無保留地奉獻出來!此外,我們也可以從實習學生中挑選幾個好的留下來,充實我們的後備力量。」
「秦主任馬上就要去北京進修了,對於兒科主任的人選問題……」,夏米米喝了口茶「你有什麼看法?」「夏院長,我考慮了很久,今天來找您,也想跟你談一談我在這方面的想法。」童克疾心想,誰都不是傻子,自己在如此敏感時刻突然來訪,夏院長一定也能猜出個八九分,索性打開窗戶說亮話,坦率直言。「好,我喜歡你的坦誠!」「一句話——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童克疾注視著夏米米,目光中充滿了自信、義無反顧,甚至還有些悲壯。「你把兒科主任的位置看作是地獄?」夏米米少有地笑了笑。「就我個人而言,我完全可以就這樣混下去,清閑懶散地把我的孩子帶大。但是我也知道,夏院長把我引進人民醫院來,絕不是讓我來混日子的。所以,我想我應該為夏院長分憂,承擔一些與您的期望相適應的責任!」「你能把主任的職位看成是一種責任而不只是權力,我很欣慰。」
在中國的官場上,要提拔一個人的時候,領導一般都會對他說:「組織上準備給你壓一壓擔子!」,可地球人都知道,那種「擔子」,是人人都喜歡挑、人人都喜歡被壓的,「擔子」越重,官位越高,而實際上他們的責任也就越小。於是就有些不得志的下層官僚們學著高爾基《海燕》中的名句調侃似地說:「請組織上給我的擔子壓得更重一些吧!」
「可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名不正,則言不順啊!」童克疾說出了此行的目的,像憋了好久的一泡大便終於拉出來一樣地輕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