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第172章 布蘭
沿著蜿蜒的山谷行走,其中並沒有道路。平靜的湛藍湖泊躺在灰濛濛的石峰之間,狹長而深邃,環繞著無窮無盡的墨綠色針葉林。離開狼林之後,他們在古老的石丘中攀爬,黃褐與金色的秋葉愈發稀少,而當丘陵成為山脈,葉子就徹底消失了。現在,巨大的灰綠哨兵樹聳立在頭頂,還有雲杉、冷杉和士卒松,數量眾多,無窮無盡。下層植被卻稀稀落落,地面鋪著一層暗綠的針葉。
有那麼一兩次,當他們迷路時,只需等待晴朗的夜晚,抬頭尋找冰龍座。正如歐莎所言,緊跟騎手之眼那顆藍色的星,那就是北方。想到歐莎,布蘭不禁疑惑她此刻究竟身在何方。他猜想她跟瑞肯和毛毛狗一起安全地待在白港,與曼德勒大人同桌享用鰻鱺、鮮魚和熱騰騰的螃蟹餡餅;又或者他們去了最後壁爐城,正在大瓊恩的壁爐邊取暖。布蘭自己的生活成了阿多背上無窮無盡的寒冷歲月,坐在籃子里,於群山之間上上下下。
「上上下下,」梅拉邊走邊嘆氣,「下下上上。上下上下,下上下上。我討厭你們家這些無聊的山,布蘭王子。」
「可昨天你還說喜歡呢。」
「噢,我是說過。從前,我只在父親大人的故事中見識過群山,現在才親眼目睹,簡直喜歡得無法形容。」
布蘭朝她做個鬼臉,「但你剛才又說討厭它們。」
「為何不可兩者皆有?」梅拉伸手捏他鼻子。
「因為它們是不同的,」他堅持,「就像黑夜和白天,玄冰與烈火。」
「然而玄冰可以燃燒,」玖健用慣有的嚴肅腔調說,「愛恨能夠結合。山脈和沼澤,大地是一個整體。」
「一個整體,」他姐姐贊同,「唉,這裡實在太起伏不平了。」
深谷很少南北走向,為旅人提供便利,他們常在錯誤的方向上走了許多里,到頭來不得不原路折回。「如果走國王大道,很可能已經到了長城。」布蘭提醒黎德姐弟。我要去見烏鴉,我要飛。他會一連這麼說上幾十遍,直到梅拉笑著和他一起說。
「如果走國王大道,就不會忍飢挨餓了。」現在他開始這麼提。在丘陵地帶,他們並不缺食物。梅拉是個好獵手,更擅用三叉捕蛙矛抓魚。布蘭喜歡看她行動,暗暗羨慕她的敏捷。只見那矛閃電般出擊,抽回來時,尖頭上便會有一尾銀光閃閃的鮭魚翻騰扭動。他們也讓夏天為他們捕獵。冰原狼每天傍晚消失,黎明前回來,多半嘴裡叼著東西,一隻松鼠或一隻野兔。
但在群山之間,溪流不僅更細小,且往往覆冰,獵物也比較稀少。梅拉仍儘力打獵捕魚,卻效果不彰,有的晚上,甚至夏天也逮不到獵物。他們只好餓著肚子入睡。
玖健仍固執地遠離道路。「有路的地方就有行人,」他以一貫的口吻說,「有行人就有眼睛,有嘴巴,會傳播故事,他們會將一個殘廢男孩、一個巨人和一頭冰原狼的故事到處傳揚。」玖健是全天下最固執的人,因此他們繼續在荒郊野外費力跋涉,每天都爬得更高,也朝北邊挪動一點點。
有些日子下雨,有些日子颳風,有一次甚至遇上猛烈的冰雹,連阿多都驚慌地低吼起來。而若天氣晴朗,他們又彷彿成了全世界唯一的活物。「這裡沒有居民嗎?」繞過一塊跟臨冬城一樣大的突起花崗岩時,梅拉·黎德發問。
「當然有啊,」布蘭告訴她,「安柏家雖基本在國王大道以東活動,但夏季也會到高處的草地來放羊。山脈以西,沿寒冰灣住了渥爾家,我們後面的丘陵中有哈克萊家,而在這裡的高地上,有諾特家、里德爾家、諾瑞家,甚至一些菲林特家的人。」他祖母的母親就是群山中的菲林特。老奶媽曾說,布蘭有她的血統,才喜歡像個傻瓜似的到處攀爬。然而在他出生之前許多許多年,她就已經死去,那時連他父親都還沒出世呢。
「渥爾?」梅拉說,「玖健,當年打仗時是不是有個渥爾和父親在一起?」
「對,席奧·渥爾。」玖健邊爬邊喘氣,「外號『木桶』。」
「哎,那其實是他們家族的紋章,」布蘭道,「藍底上三個棕色木桶,灰白相間的格子鑲邊。渥爾伯爵來過臨冬城一次,向父親輸誠效忠,並促膝長談,我就是在那時見過他的紋章的。他不是真正的領主……呃,也許是,但他的手下只叫他『渥爾』,諾特家、諾瑞家和里德爾家的領主也都這樣。在臨冬城我們尊稱他們為伯爵,但他們自己的人不這樣叫。」
玖健·黎德停下來喘口氣。「你認為這些山地人知道我們的行蹤嗎?」
「知道。」布蘭見過他們,不是通過自己的視覺,而是通過夏天更為敏銳的眼睛,那雙絕少錯過任何事物的眼睛。「但他們不會來打擾,只要我們別偷他們的山羊和馬匹。」
他們沒去偷,後來卻不期而遇地碰見了山地人。一陣突然而至的冰雨,迫使人們尋找遮蔽。夏天為大家找到一個,他在一株高大哨兵樹的灰綠枝杈后嗅出一個淺淺的山洞,但當阿多在石樑底下彎腰,布蘭卻看見洞內有橙色的火光,意識到裡面有人。「進來暖暖身子吧,」一個男人喊,「這兒的石頭足夠為我們大家擋雨。」
他與他們分享燕麥餅和血腸,還從隨身攜帶的酒袋子裡面倒出一點麥酒,但始終沒有報上姓名,也沒有打聽他們的。布蘭認為他是里德爾家的人。因為他的松鼠皮斗篷上的搭扣是黃金和青銅打制而成,呈松果形狀,而里德爾家的徽章正是一半綠一半白,白的那半上有許多松果。
「這兒離長城遠嗎?」避雨期間,布蘭問他。
「對會飛的烏鴉來說不太遠,」里德爾家的人道——如果他真是的話,「要是沒翅膀,就難走了。」
布蘭評論:「我敢打賭,如果……」
「……走國王大道,我們已經到了。」梅拉笑著替他說完。
里德爾家的人取出匕首,削起一根棍子。「史塔克家在臨冬城的時候,北地的姑娘家滿可以穿著命名日的禮服沿國王大道旅行而不受騷擾,莊園與客棧,處處的壁爐、麵包和鹽都對路人開放。現在不同啦,夜晚漸趨凄冷,門戶也都關閉。狼林由烏賊佔據,剝皮人沿國王大道盤問陌生人的消息。」
黎德姐弟交換了一個眼神。「剝皮人?」玖健問。
「私生子的部下。對,他本來死了,現在又沒死。聽說他出大筆銀子換兩張狼皮,而為某個活死人的消息,會付金幣。」他邊說邊看布蘭,以及在旁邊伸懶腰的夏天。「至於長城,」那人續道,「我是不會往那邊走的。熊老帶著守夜人軍團深入鬼影森林,回來的卻只有烏鴉,而且是沒攜帶任何信件的烏鴉。黑色的翅膀,帶來黑色的消息,我母親經常這樣說,現在它們什麼消息都沒帶來,我覺得更為黑暗。」他用棍子撥弄火堆。「史塔克家在臨冬城的時候可不是這樣。但老狼死了,小狼又去南邊投身於權力的遊戲,留給我們的只有鬼魂。」
「狼會回來的。」玖健嚴肅地說。
「你怎麼知道,孩子?」
「我夢見了它。」
「有些個晚上,我夢見九年前親手埋葬的母親,」那人說,「但當我醒轉,她並沒有回來。」
「夢和夢之間是不同的,大人。」
「阿多。」阿多說。
當晚他們一起度過,因為大雨片刻未停,直到深夜。只有夏天想離開山洞,等火堆燃至餘燼,布蘭便讓他走了。冰原狼不像人那樣害怕潮濕,而夜晚在呼喚著他。月光給濕漉漉的樹木灑上一片深淺不一的銀色,將灰濛濛的山峰染成潔白。貓頭鷹在黑夜中嘯叫,於松樹之間靜默飛翔,而蒼白的山羊沿著山坡走動。布蘭閉上眼睛,任憑自己墜入狼夢中,陷進午夜的氣息與音響。
第二天早晨醒來,火已熄滅,里德爾家的人不見了,但他留下一根香腸和一打燕麥餅,整整齊齊地包裹在一塊綠白相間的布料里。有的烤餅摻入了松子,有的摻入了黑莓。布蘭各吃一個,卻不能決定自己喜歡哪一種。有朝一日史塔克會回到臨冬城,他告訴自己,到時候要百倍地報答里德爾家。
那天,他們走的小徑比較平坦,到得中午,太陽鑽出雲層,布蘭坐在阿多背上的籃子里,感到相當滿足,還差點睡著了呢。籃子隨著大個子馬童的步伐輕輕搖晃,而他邊走邊哼,這些都讓布蘭昏昏欲睡。後來梅拉輕觸他的手臂,將他喚醒。「看,」她用蛙矛指向天空,「一隻鷹。」
布蘭抬頭看去,只見那鷹展開灰色的翅膀,一動不動地乘風滑翔。他盯著它盤旋升高,一邊疑惑地想:不知如此翱翔是怎樣的滋味。會比攀爬的感覺更棒嗎?他試圖進入那隻鷹,離開這愚蠢的殘廢身體,升到空中與它結合,就像跟夏天結合那樣。綠先知能辦到。我也能辦到。他試了又試,直到那隻鷹消失在下午金色的薄霧之中。「它不見了。」他失望地說。
「我們還會見到其他的鷹,」梅拉安慰他,「這裡是它們的地盤。」
「我想是的。」
「阿多。」阿多說。
「阿多。」布蘭贊同。
玖健踢開一顆松果。「我覺得阿多喜歡你叫他的名字。」
「阿多不是他的本名,」布蘭解釋,「而是他唯一會說的詞。老奶媽告訴我——她好像是他祖母的祖母——他本名瓦德。」提起老奶媽令他傷心。「你認為鐵民有沒有殺她?」他們在臨冬城沒見到她的屍體,回想起來,他不記得看到過任何女人的屍體。「她沒傷害過任何人,對席恩也很好。她只是講故事。席恩不會傷害她,對嗎?」
「有的人傷害別人只為了炫耀權力。」玖健道。
「臨冬城大屠殺的元兇不是席恩,」梅拉說,「因為許多死者正是他手下的鐵民。」她將蛙矛換到另一隻手。「記住老奶媽的故事,布蘭,記住她講故事的方式,記住她的嗓音。只要你記得,她的一部分就一直活在你心裡。」
「我會的。」他承諾。然後他們繼續攀爬,沿著彎彎曲曲的狩獵小徑穿越兩座石峰之間高高的鞍部,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說話。細瘦的士卒松攀附在周圍山坡上,前方遠處,一條結了薄冰的河流順著山腰流淌而下。布蘭只聽見玖健的呼吸聲和松針在阿多腳下的吱嘎響聲。「你們知道什麼故事嗎?」他突然問黎德姐弟。
梅拉笑道:「哈,知道一些。」
「知道一些。」她弟弟確認。
「阿多。」阿多哼哼著。
「講個故事嘛,」布蘭道,「邊走邊講。阿多喜歡聽騎士的故事。我也喜歡。」
「頸澤沒有騎士。」玖健說。
「沒有浮在水面上的騎士,」他姐姐糾正,「只有沼澤里的死人。」
「沒錯,」玖健說,「安達爾人、鐵民、佛雷家族和其他傻瓜,所有妄圖征服灰水望的狂徒,沒一個找得到它。他們騎入頸澤,卻再也出不來,遲早會撞入沼澤,被沉重的鋼鐵拖著沉下去,淹死在盔甲之中。」
一想到水下淹死的騎士,布蘭不禁打了個冷戰。但他並不害怕,他喜歡冷戰的感覺。
「曾有一位騎士,」梅拉說,「他的故事發生在『錯誤的春天』。人們稱他為『笑面樹騎士』,他也許是個澤地人。」
「也許不是。」玖健臉上點綴著斑斑駁駁的綠影。「這故事布蘭王子肯定聽過一百遍了。」
「沒有。」布蘭說,「我沒聽過。就算聽過也沒關係。有時候老奶媽會反覆講以前說過的故事,如果那是個好故事,我們就不介意。她常說,老故事就像老朋友,得時不時拜訪。」
「沒錯。」梅拉背著盾牌行走,偶爾用蛙矛撥開擋路的樹枝。正當布蘭以為她終究不會講故事時,她開了口,「從前有個好奇的男孩,住在頸澤里,他像所有的澤地人一樣矮小,也一樣勇敢聰明而強壯。他自小打獵、捕魚、爬樹,學習族人所有的魔法。」
布蘭差不多可以肯定自己沒聽過這個故事。「他做不做玖健那樣的綠色之夢呢?」
「不做,」梅拉說,「但他能在泥沼下呼吸,在樹葉上奔跑,只需低聲輕語,就可以把土地變成水,把水變成土地。他能跟樹木交談,能隔空傳話,能讓城堡出現或者消失。」
「希望我也會,」布蘭憂鬱地說,「他什麼時候遇到樹騎士的?」
梅拉朝他扮個鬼臉。「如果某位王子肯安靜的話,很快就會遇到了。」
「我只是問問而已。」
「這個男孩學會了澤地所有的魔法,」她續道,「但他還想學會更多。你知道,我們這個民族鮮少背井離鄉,因為身材的關係,有些人會覺得我們古怪,對我們不大友善。但這男孩比多數人都膽大,有一天,當他長大成人的時候,他決定離開澤地,去造訪千面嶼。」
「沒人去過千面嶼,」布蘭反駁,「那裡有綠人守護。」
「他正是要找綠人。於是他和我一樣,穿上縫青銅片的襯衫,帶上皮革盾牌和一支三叉捕蛙矛,劃一條小皮艇,順綠叉河而下。」
布蘭閉上眼睛,試圖想象那個人如何乘小皮艇前進。在他腦海中,那澤地人看上去就像玖健,不過年紀更大,更強壯,而且穿著梅拉的衣服。
「他趁夜穿過孿河城,以避開佛雷家,等到達三叉戟河,便爬上岸來,把小艇頂在頭上,開始步行。他走了好多天,才終於到達神眼湖,這時他又把小艇放進湖裡,朝千面嶼駛去。」
「他遇到綠人了嗎?」
「遇到了,」梅拉說,「但那是另一個故事,而且不該由我來講。王子要聽的是騎士嘛。」
「綠人也不錯啊。」
「是的。」她承認,但沒有再說他們的事。「整個冬天,那澤地人都留在島上,但當春天到來,他聽見廣闊的世界在呼喚,知道是該離開的時候了。皮艇仍在老地方,於是他跟島上的人們道別上路。他劃了又划,直到看見遠處湖岸邊矗立的塔樓。越划越近,塔樓也越來越高大,最後他意識到這一定是全世界最大的城堡。」
「赫倫堡!」布蘭立刻反應過來,「那是赫倫堡!」
梅拉微微一笑。「是嗎?在它的城牆下面,他看到五彩繽紛的帳篷,鮮艷的旗幟在風中飛舞,全副武裝的騎士們騎在披掛鎧甲的馬上。他聞到烤肉的香味,聽到笑聲和傳令官嘹亮的喇叭聲。一場比武大會即將展開,全國各地的勇士們都來參與。國王帶著兒子龍太子親自蒞臨。白袍劍客們也都來了,以歡迎他們新加入的弟兄。風暴領主和玫瑰領主通通到場,統治岩山的大獅子跟國王起了爭執,沒有前往,但他的許多臣屬還是來了。澤地人沒見過如此華麗壯觀的場景,他知道自己或許永遠也不會再有這個機會。當時他一心只想成為這幅宏偉畫面中的一份子。」
布蘭很清楚這種感覺。他從小就夢想當騎士,直到墜樓失去了雙腿。
「比武開始時,由大城堡主人的女兒擔任愛與美的皇后。五位勇士發誓守護她的后冠,其中包括她的四個兄弟,還有她聲名在外的叔叔,他是一名白袍劍客。」
「她是位美少女嗎?」
「是的,」梅拉邊說,邊跳上一塊岩石,「但還有比她更美的人。其中一位乃龍太子的夫人,身邊有十幾位貴婦作陪。騎士們紛紛乞求她們賜予信物,繫於長槍之上。」
「這不是一個關於愛情的故事吧?」布蘭懷疑地問,「阿多不太喜歡那種故事。」
「阿多。」阿多贊同。
「他喜歡騎士斗怪獸的故事。」
「有時候騎士就是怪獸,布蘭。小個子澤地人在場地中穿行,享受著溫暖的春光,沒傷害任何人,不料卻來了三個侍從,都不超過十五歲,但都比他高大。他們三個認為,這是他們的世界,而他無權待在這裡,所以奪走他的矛,還把他推倒在地,咒罵他是吃青蛙的。」
「他們是瓦德嗎?」聽上去像是小瓦德·佛雷會幹的事。
「他們沒報上名字,但他牢牢記住了他們的臉,以後才能報仇。他每次想起立,都被他們推倒,在地上蜷起身,他們就來踢他。正在這時,突然傳來一聲怒吼,『你們敢踢我父親的人?!』一頭母狼喝道。」
「四條腿的狼還是兩條腿的?」
「兩條腿的,」梅拉說,「母狼用比武的鈍劍攻擊侍從們,把他們趕跑了。澤地人渾身都是瘀青與血痕,因此她將他帶回巢穴清洗傷口,並用麻布包紮。在那裡,他遇到了她族群中的兄弟們:狂野的頭狼,沉默的二狼,以及最年輕的幼狼。」
「當晚,大城堡里有一場宴會,以此為比武大會揭幕。母狼堅持要那男孩出席,她說他是貴族出身,有權跟其他人一樣在長凳上佔有一席之地。要拒絕這頭母狼並不容易,因此他穿上幼狼給找的衣服,走進了那巨大的城堡。」
「在赫倫堡的屋檐下,他與狼群一起用餐,同席還有許多向狼群宣誓效忠的部屬,包括駝鹿、黑熊和人魚,還有的來自荒冢地。龍太子唱了一首悲歌,令母狼抽泣,她的幼狼弟弟嘲笑她哭鼻子,被她反手將酒潑在腦袋上。一名黑衣人起立發言,要求騎士們加入黑夜的軍團。風暴領主斗酒擊敗了頭骨與親吻騎士。澤地人看到一位少女,她有一雙會微笑的、紫羅蘭色的眼眸,她跟白袍劍客跳舞,跟紅色毒蛇跳舞,跟獅鷲大人跳舞,最後跟那沉默的狼……不過是在野狼替弟弟邀請之後,他弟弟太害羞,不曾離開座位。」
「在這一片歡愉中,小個子澤地人發現了那三個攻擊他的侍從。一個侍奉草叉騎士,一個侍奉豪豬騎士,還有一個侍奉雙塔騎士,這是所有澤地人最清楚的徽紋。」
「佛雷,」布蘭說,「河渡口佛雷家族的壞蛋。」
「他們過去現在都很壞,」她贊同,「當時母狼也看到了,並指點給她的兄弟們。『我可以給你找匹馬,外加合適的盔甲,』幼狼提出。小個子澤地人向他道謝,但沒有答應。他的心都碎了。澤地人比別人矮,但有骨氣。那孩子不是騎士,他的族人沒一個是騎士,他們坐船而不是騎馬,他們划槳而不會用槍。儘管他很想復仇,但他知道這樣做只會讓自己出醜,給族人丟臉。那天晚上,沉默的狼邀他同住,入睡之前,他跪在湖岸邊,面對湖水,望向千面嶼所在的方向,向著北境和澤地的舊神祈禱……」
「你從沒聽父親說過這個故事?」玖健問。
「講故事的是老奶媽。梅拉,繼續講啊,你不能就這樣停下。」
阿多一定也有相同的感覺。「阿多,」他不停地說,「阿多,阿多,阿多,阿多。」
「好吧,」梅拉說,「如果你想聽剩下的……」
「我當然要聽。快講啊。」
「馬上長槍比武計劃進行五天,」她道,「同時進行的還有一場聲勢浩大的七方團體比武,以及弓箭比賽、擲斧比賽、賽馬和歌手的競技……」
「那些都不用管。」布蘭焦急地在阿多背上的籃子里扭動,「就說長槍比武。」
「謹遵王子殿下命令。如前所述,大城堡主人的女兒是愛與美的皇后,由四個兄弟和一個叔叔守護,但在第一輪,她的兄弟就都被擊敗了。但勝利者也只是短暫地佔據他們的位置,很快也紛紛落馬。到第一天結束,恰巧豪豬騎士贏得了挑戰者的地位,第二天早晨,草叉騎士和雙塔騎士也獲得了勝利。就在這天下午黃昏,太陽西斜之時,一位神秘騎士出現在賽場上。」
布蘭未卜先知地點點頭。神秘騎士經常出現在競技場上,用頭盔掩蓋面容,盾牌上要麼是空白,要麼就是大家都不認識的紋章。他們往往是由著名的勇士假扮的。龍騎士伊蒙曾以淚之騎士的身份贏得比武大會的勝利,以命名自己的妹妹為愛與美的皇后,取代國王的情婦。而無畏的巴利斯坦兩度穿上神秘騎士的盔甲,第一次時才十歲。「這就是那小個子澤地人,我敢打賭。」
「沒人知道,」梅拉說,「但那神秘騎士確實身材瘦小,並且穿著七拼八湊的盔甲,一點也不合體。他盾牌上畫了一棵屬於舊神的心樹,那是一棵白色魚梁木,上面有一張紅色的笑臉。」
「也許他來自於千面嶼,」布蘭猜測,「他是綠色的嗎?」在老奶媽的故事中,這些守護者們個個有暗綠的皮膚,樹葉代替了頭髮,甚至會長角,但布蘭不知道那神秘騎士如果有角的話,還怎麼戴頭盔。「我敢打賭他是舊神派來的。」
「也許是的。神秘騎士向國王行過禮,然後騎向比武場盡頭,五名挑戰者的帳篷就在那裡。你知道他要向哪三個叫陣。」
「豪豬騎士,草叉騎士,還有雙塔騎士。」布蘭聽過很多類似的情節,知道故事會如何發展。「他就是那小個子澤地人,我告訴過你的。」
「不管他是誰,舊神賜予他力量。豪豬騎士首先落馬,接著是草叉騎士,最後是雙塔騎士。他們都不受歡迎,因此當新的挑戰者誕生時,圍觀的老百姓為這笑面樹騎士熱烈歡呼。他的手下敗將們試圖贖回馬匹和盔甲,笑面樹騎士透過頭盔用洪亮的聲音斥道:『教你們的侍從懂得榮譽,把這當贖金就夠了。』失敗的騎士嚴懲了他們的侍從,馬匹和盔甲便被交還。就這樣,小個子澤地人的祈禱得到了回應……回應他的或許是綠人,或許是舊神,又或許是森林之子,誰說得准呢?」
這是個好故事,布蘭思考了一會兒之後斷定。「後來呢?笑面樹騎士有沒有贏得比武的勝利,並娶到一位公主?」
「沒有,」梅拉說,「當晚在大城堡里,風暴領主和頭骨與親吻騎士都發誓要挑開他的面甲,國王本人也鼓勵人們向他挑戰,他宣稱藏在頭盔後面的不會是他的朋友。但第二天早上,當傳令官吹響號角,國王就座之後,只有兩位挑戰者出現。笑面樹騎士竟消失了。國王異常憤怒,派他兒子龍太子去追,結果只找到一面掛在樹上的彩繪盾牌。長槍比武繼續進行,最後的贏家是龍太子。」
「哦。」布蘭思考了一會兒,「這是個好故事。不過傷害他的應該是那三個壞騎士,而不是他們的侍從,這樣小個子澤地人就可以把他們都殺死了。關於贖金那部分很無聊。神秘騎士應該贏得比武大會的勝利,擊敗每一位挑戰者,最後命名母狼為愛與美的皇后。」
「她的確成為了愛與美的皇后,」梅拉說,「那是一個更加悲傷的故事。」
「你確定以前沒聽過這個故事,布蘭?」玖健問,「你父親大人沒告訴過你嗎?」
布蘭搖搖頭。這時天色已晚,長長的影子爬下山坡,如黑色的手指一般穿過松林。既然小個子澤地人可以造訪千面嶼,或許我也行。看來所有的故事都有個共通點,那就是綠人確有神奇的魔力,他們也許能讓我再次行走,甚至成為騎士呢。他們把小個子澤地人變成了騎士,即使只有一天,他心想,對我來說,一天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