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第274章 瑟曦
莫勒修女是個花白頭髮的老潑婦,尖臉孔像把斧頭,嘴唇噘成一條表示否定的細線。我敢打賭,她連苞都沒被人開過,瑟曦心想,她的私處硬得像被煮過的皮革。大麻雀派出六名騎士擔任護衛,騎士們的風箏盾上刻有戰士之子重生的紋章——彩虹寶劍。
「修女,」瑟曦坐在鐵王座下,身穿鑲金蕾絲的綠絲裙服,「請轉告總主教大人,我們很為難,他這次做得實在過分。」翡翠在太后的手指和金髮上閃耀,整個宮廷、整個城市都看著她,她一定展現泰溫公爵之女的風範。等這幕話劇結束,人們就會明白誰才是真正的女主人。但首先得耐心,不能操之過急。「瑪格麗夫人是我兒子忠順的好妻子,是他的伴侶和配偶。總主教大人無權毀謗她,更不能把她和她的表親們拘禁起來,她們都是我們最最關心的人。我要他立即放人。」
莫勒修女面不改色:「我會向總主教大人轉達陛下的話。但很遺憾,在證明年輕的王后和她的女伴們確實清白之前,我們不能放人。」
「證明?噢,你只消看看她那張甜美漂亮的臉蛋,就知道她有多清白。」
「漂亮的臉蛋往往隱藏著罪人的心。」
議事桌邊的瑪瑞魏斯大人發話:「年輕的女士們究竟受到哪些控告,又是由誰提出的呢?」
修女說:「梅歌·提利爾與埃蘿·提利爾被控淫蕩、通姦和協助叛國,雅蘭·提利爾被控知情不報、包庇隱瞞,而瑪格麗王后不僅被控以上所有罪狀,還加上行為不檢點與叛國。」
瑟曦將一隻手放到胸口:「誰在散布這些無恥讕言,惡意中傷我的媳婦!其心可誅!我親愛的兒子全心全意地愛著瑪格麗,她怎能這麼殘忍地玩弄他?」
「原告正是陛下您身邊的騎士。奧斯尼·凱特布萊克爵士在天父的祭壇前,親口向總主教大人懺悔了通姦事實。」
議事桌邊,哈瑞斯·史威佛張口結舌,派席爾國師別開了臉。四周嗡嗡作響,好似一千隻蜜蜂在王座廳內盤旋。旁聽席上有的婦女悄悄溜走,大廳後方的許多小領主和騎士也準備開溜。金袍衛士未加阻攔,因為太后早已吩咐奧斯佛利爵士把所有離開的人記錄在案。提利爾的玫瑰很快就不會那麼香了。
「如果你的意思是指年輕的奧斯尼爵士精力旺盛,這點我同意,」太后道,「但他是個守本分的好騎士。如果他承認……噢,這不可能,瑪格麗還是處子!」
「她並非處子,依照總主教大人的指示,我親自檢查過。她的處女膜已破。對此,阿蘭廷修女和梅森特修女可以作證,瑪格麗身邊的娜絲特瑞卡修女也已承認——此人如今已被關進悔罪室作懺悔。我們還檢查了梅歌小姐與埃蘿小姐,她們兩人也非完璧。」
嗡嗡聲變得如此嘈雜,太後幾乎無法思考。我真心希望小王后和她那群小雞們被騎得爽快。
瑪瑞魏斯大人一拳砸在桌子上:「瑪格麗夫人為貞操發下了神聖的誓言,不僅對攝政王太后,還對著王太后陛下已故的父親大人,當時有多人為證。提利爾大人和奧蓮娜夫人也聯合擔保,他們的話,我們自然是不應質疑的。現在出了這等事,修女,你是說這些臣子有意欺瞞王上嗎?」
「或許他們也上了當,大人,」莫勒修女道,「我不清楚。作為檢查王后的人,我只是實話實說,並對所說的一切負責。」
想到這糟老太婆將皺巴巴的手伸進瑪格麗粉紅的小陰道里,瑟曦忍不住笑了:「總主教大人應當允許我們派學士重新檢查我的媳婦,看看事實是否有誤。派席爾大學士,請你即刻隨莫勒修女返回受神祝福的貝勒大聖堂,找出瑪格麗清白與否的實情。」
派席爾的臉色猶如凝固的牛奶。平時開會,這老白痴的廢話永遠說不完,現在我要他表個態,他卻開不了口。過了許久,老人才顫巍巍地道:「無須我去檢……檢查她的私處。」他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清:「很遺憾……瑪格麗王后並非處女。她曾要我提供月茶,不止一次……而是很多次。」
隨之而來的喧嘩是瑟曦·蘭尼斯特期盼已久的高潮,連王家傳令官拿棒子拚命捶地,也無法抑制激動的人群。太后聽任自己享受,享受各種羞辱小王后的言語。過了很長時間,她才恢復石頭般的表情,下令金袍衛士清空大廳。瑪格麗·提利爾完了,她雀躍地想。她走向鐵王座后的國王門,君臨城內僅存的三位白騎士趕緊跟上:柏洛斯·布勞恩、馬林·特蘭和奧斯蒙·凱特布萊克。
月童站在門邊,手拿孩童的玩具,睜圓了一雙迷惑的大眼睛。他是個傻瓜,但至少是個誠實的傻瓜。「蛤蟆」巫姬自以為能預言未來,她才該穿上月童的小丑衣。希望那老騙子在地獄里哀號。他所預言的年輕女人完了,預言已被阻止,其他部分也不會成真。沒有黃金裹屍布,沒有Valongar的毒手,我終於擺脫了你惡毒的詛咒,我自由了。
重臣們也隨她出來。哈瑞斯·史威佛還沒回過神,他被門絆住,差點摔倒,幸虧奧雷恩·維水拽住了他胳膊。奧頓·瑪瑞魏斯也很緊張。「老百姓很喜歡小王后,」他說,「今天的事,他們決不會善罷甘休。陛下,我很擔心事態演變。」
「瑪瑞魏斯大人說得有理,」維水大人道,「若陛下恩准,我將率新造的大帆船巡邏黑水河,桅杆上掛起托曼陛下的王旗,以展示力量,震懾都城,打消任何不軌企圖。」
他的言下之意是:黑水河上有了大帆船艦隊,梅斯·提利爾即使想回師救人也辦不到,正如當初提利昂能阻止史坦尼斯。在維斯特洛這一面,高庭沒有海軍,而他們所依仗的雷德溫艦隊,此刻應已返航青亭島。
哈瑞斯·史威佛大汗淋漓,似乎隨時可能暈倒:「消息傳到提利爾大人耳中,可以想象他的憤怒。到時候流血難以避免……」
你這沒種的矮腳公雞,瑟曦輕蔑地想,你的紋章改成蠕蟲更恰當,公雞對你而言都太過譽了。梅斯·提利爾連小小的風息堡都拿不下,怎敢反對教會的權威?她不想聽首相繼續喋喋不休:「不會出現流血事件,為此我將親自出馬。我要上貝勒大聖堂找瑪格麗王后和總主教大人溝通,大家都知道,托曼愛著他們兩位,因此我會努力在他們之間達成和解。」
「和解?」哈瑞斯爵士用天鵝絨衣袖揩額頭的汗水,「達成和解?……陛下您實在太勇敢了。」
「當然,最後還是得舉行審判,」太后宣布,「經由審判來終結一切流言飛語,向天下證明我們親愛的瑪格麗有多清白。」
「是啊,」瑪瑞魏斯說,「我只擔心總主教私下拷問王后,從前的教會就這麼干。」
那不正好么?瑟曦心想。等真相大白,等宮中的人都知道自己有個專門為歌手分開大腿、專門褻瀆少女祭壇的婊子王后,我看她還有什麼臉留下來。「實事求是是關鍵,至少這點我們都同意,」她說,「大人們,請原諒,我得去國王那邊了。發生這麼大的事,他需要多多關照。」
母親進門時,托曼正跟貓咪捉迷藏。多卡薩拿廢毛線為他做了只老鼠,以長長的線連在一根老釣魚竿上。貓咪們很喜歡追逐它,而男孩把牽毛線老鼠轉圈圈當成了最愛的運動。當瑟曦環抱住他,親吻他的額頭時,他似乎有些驚訝:「怎麼了,媽媽?你怎麼哭了?」
因為你安全了,她想告訴兒子,因為沒有人再能傷害你。「傻孩子,獅子是不哭的。」瑪格麗和她表親們的事以後再講吧,「我這兒有些文件需要你簽署。」
為著安撫國王的關係,逮捕狀上沒寫名字,而是留下空白。托曼高高興興地簽好,再高高興興地蓋上熱蠟印章,一如既往。隨後太后要喬斯琳·史威佛把兒子帶去玩耍。
奧斯佛利·凱特布萊克爵士到來時,墨跡已干,瑟曦親筆填寫了所有姓名:「高個」塔拉德爵士、賈拉巴·梭爾、豎琴手哈米西、修夫·克萊夫頓、馬克·穆倫道爾、拜亞德·諾科斯、藍柏特·特拔瑞、霍拉斯·雷德溫、霍柏·雷德溫,還有自稱「藍詩人」的鄉巴佬渥特。
「這麼多人啊。」奧斯佛利爵士翻著這幾張逮捕狀,彷彿那些名字是羊皮紙上的蟑螂。凱特布萊克三兄弟沒一個識字。
「只有十個。你麾下六千金袍子,抓十個人應該很簡單。聽著,有些滑頭聽到謠言就會腳底抹油,這些人你不用刻意去追,反正缺席只能證明他們有罪心虛。白痴塔拉德爵士或許會反抗,在他懺悔之前別把他弄死了,至於其他束手就擒的人犯,你不得傷害,因為他們中或許有人是無辜的。」計劃中很重要的一點是證明雷德溫雙胞胎的清白,以顯示公正。
「日出之前,我一定完成任務,陛下,」奧斯佛利爵士猶豫半晌,「呃,貝勒大聖堂外有群眾聚集。」
「群眾?」看來維水大人的考慮很有道理。這幫平頭百姓真放肆,為著他們的小寵物瑪格麗來出頭,「有多少?」
「一百多號人吧,叫嚷著要總主教釋放小王后。陛下,我可以驅散他們。」
「不,讓他們嚷個夠,大麻雀是不會動搖的——他只願聽從諸神的聲音。」難道不夠諷刺么?大麻雀靠暴民擁戴戴上水晶冠,現下卻成了暴民咆哮的對象。誰叫他那麼快就把冠冕賣掉了。「反正教會有了自己的騎士,可以自己保護自己。噢,我差點忘記,立即關閉七道城門,事情結束之前,未經我准許,任何人不得出入君臨。」
「遵命,陛下。」奧斯佛利爵士鞠了一躬,出門去找人為他念逮捕狀。
太陽落山時,所有人犯都已被拿獲歸案。豎琴手哈米西嚇得癱倒在地,高個塔拉德爵士重傷了三位金袍子。瑟曦命將雷德溫的雙胞胎軟禁在舒適的塔樓房間,其他人則統統打入地牢。
「哈米西患有嚴重的肺病,」當晚應召時,科本報告,「他要求得到學士照顧。」
「告訴他,懺悔后就能得到治療,」瑟曦想了想,「他太老,不可能做情夫,但毋庸置疑,當瑪格麗和其他人云雨偷歡時,他在旁邊表演歌唱。是了,我們需要細節。」
「我會讓他記起來的,陛下。」
第二天早上,瑪瑞魏斯夫人來為她換裝,準備出發探訪小王后。「顏色別太花哨,」她吩咐,「總主教大人眼神很挑,比較單調肅穆的衣服才合他胃口。他喜歡讓我跟他一起祈禱。」
太后最終穿上一件自喉頭直罩到腳踝的柔軟羊毛裙服,這件裙服線條僵硬,只胸前有些小小的藤蔓裝飾,外加袖子上的金線。也好,褐色能掩蓋下跪時沾染的泥土。「我和我的好媳婦談話時,你去找她的三位表親,」她囑咐坦妮婭,「最好把雅蘭爭取過來。但千萬把緊口風,聖堂裡面,不只有諸神在傾聽。」
詹姆常說,帶兵打仗最難的部分是開戰之前,等待流血發生的時刻。瑟曦踏出大門,看著灰暗的天空,真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不行,不能碰運氣,我決不能渾身濕漉漉地出現在貝勒大聖堂,還是坐轎子吧。她帶上十名蘭尼斯特武士和柏洛斯·布勞恩作護衛。「追隨瑪格麗的暴民分不清你們凱特布萊克兄弟誰是誰,」她告訴奧斯蒙爵士,「我不拿你冒險。你還是暫避一時。」
穿行街市時,坦妮婭忽然懷疑起來。「這次審判……」她靜靜地說,「若瑪格麗決定把自己的清白和榮譽押在比武上怎麼辦?」
瑟曦唇邊掠過一絲笑容:「身為王后,她的榮譽必須由御林鐵衛來捍衛,維斯特洛每個三歲孩童都知道龍騎士伊蒙王子為破除謠言,保護奈麗詩王后名節,與邪惡的莫格爾爵士決戰的故事。然而現下洛拉斯爵士奄奄一息,恐怕龍騎士伊蒙王子的擔子得交給其他誓言兄弟挑了。」太后聳聳肩:「交給誰呢?亞歷斯爵士和巴隆爵士遠在多恩,詹姆前去討伐奔流城,奧斯蒙爵士因避嫌的關係不能出戰。只剩……噢,天哪……」
「只剩柏洛斯·布勞恩與馬林·特蘭。」坦妮婭夫人咯咯笑道。
「沒錯,而且更不幸的是,馬林爵士忽染惡疾。回城后,記得提醒我轉告他。」
「沒問題,親愛的,」坦妮婭執起她的手親吻,「你生氣的時候多可怕啊,我祈禱自己永遠也不要冒犯你。」
「世上的母親都會這樣保護孩子,」瑟曦聲稱,「你什麼時候才帶孩子入宮?魯賽爾,是叫這個名吧?他可以跟托曼一起練武。」
「噢,他會受寵若驚的……不過好是好,也許,嗯,等目前的危機過去了再安排吧。」
「很快就會過去的,」瑟曦保證,「現在就寫信去長桌廳,讓小魯賽爾收拾最好的衣服和練武的木劍。等瑪格麗那顆小頭顱落地,托曼需要夥伴安慰。」
她們在受神祝福的貝勒王雕像前下轎。太后滿意地發現,亂七八糟的骨頭與垃圾已經清走,而且正如奧斯佛利爵士的報告,聖堂門口有暴民聚集,他們的數目不若之前的麻雀們那麼龐大,也不若麻雀那麼大膽放肆。這批人一小群一小群地站在一起,慍怒地打量著大聖堂的門,門口有若干見習修士拿著長長的木棒擔任警衛。他們不用鐵器,瑟曦不知這是非常明智還是非常愚蠢。
無人阻撓王家隊伍,百姓們與見習修士都紛紛站開。進門之後,她們在燈火之廳遇到三名騎士,個個身披戰士之子的彩虹條紋長袍。「我是來見我媳婦的。」瑟曦告訴對方。
「總主教大人正等著您呢。我是『真實的』西奧多爵士,從前叫做西奧多·威爾斯爵士。請陛下隨我來。」
自然,大麻雀這回也跪著,這回他在天父的祭壇前跪拜。攝政王太后的到來沒能干擾他,直到瑟曦站得不耐煩了,他才站起來鞠了一躬。「陛下,今天是個可悲的日子。」
「非常悲哀。你能准我去探望瑪格麗和她的表親們嗎?」她選擇溫順謙卑的語調,眼前這男人是吃軟不吃硬的。
「如您所願。您探望之後我們再談吧,孩子。到時候我們要一起祈禱,就您和我。」
小王后被關在大聖堂的一座細瘦高塔塔頂,牢房八尺長六尺寬,沒有傢具,只有一張稻草鋪的擱板床和一張用來祈禱的長椅,上面放了一個大水罐、一本《七星聖經》的抄本和一支蠟燭,唯一的窗戶跟箭孔差不多大小。
瑪格麗赤裸雙腳,渾身顫抖,只穿了件見習修女的粗糙袍子。她的頭髮糾結在一起,腳上全是泥土污垢。「他們脫了我的衣服,」獨處后,小王後向她傾訴,「我穿著象牙色蕾絲裙服,胸前有淡水珍珠裝飾,那些修女把臟手直接伸過來!……把我脫個精光。還脫光了我的表親們。梅歌將一個修女推到蠟燭群中,點燃了她的衣服。我為雅蘭擔心,真的,她的臉色白得像牛奶,怕得連哭都哭不出來。」
「可憐的孩子,」由於沒有凳子,所以瑟曦跟小王后並肩坐在擱板床上,「放心吧,坦妮婭夫人正過去安慰她,她不會孤單。」
「他不准我去見她們,」瑪格麗怒沖沖地說,「他把我們四人分開關押。您來之前,我見到的只有修女。有個修女每隔一小時就來問我是否願意坦白罪行——他們甚至不讓我睡覺!如果我睡著了,他們會搖醒我繼續追問。昨晚,我向烏尼亞修女懺悔,我想摳出她的眼珠子。」
真可惜,你沒有付諸實施,瑟曦心想,弄瞎可憐的老修女會被大麻雀記下重重的一筆。「他們也是這麼審問你的表親的。」
「真該死,」瑪格麗咒道,「希望這裡的人全墜入七層地獄。雅蘭溫柔羞澀,他們怎能這麼對她?梅歌……我知道,她會像碼頭妓女那樣放聲歡笑,但在內心裡,她仍只是個小女孩。我喜歡她們三個,她們也喜歡我,如果這隻麻雀打算讓她們撒謊來對付我……」
「恐怕她們三位也有麻煩,是的,她們三位都受到指控。」
「我的表親們?」瑪格麗難以置信,「雅蘭和梅歌都還是孩子。陛下……陛下,這太荒謬了,您不能把我們弄出去嗎?」
「我能的話就好了,」她聲音里滿是傷感,「總主教大人派他新成立的騎士團看守著你們,若要強行把你們弄出去,除非我派出金袍衛士,從這神聖的殿堂殺出一條血路。這是大不敬啊。」她執起瑪格麗的手。「但我並非坐著觀望,我已將奧斯尼爵士指稱是你情人的人集中拘押起來。他們會向總主教大人證實你的清白,並在你的審判上作證。」
「審判?」女孩的嗓音里終於有了真正的恐懼,「必須審判?」
「傻孩子,除了審判,你還能怎麼去證明清白呢?」瑟曦安慰地擠了擠瑪格麗的手掌,「別忘了,你有權選擇審判的方式,你是王后,御林鐵衛會誓死保護你。」
瑪格麗立即抓住了暗示:「您是說比武審判?可惜洛拉斯受傷了,否則……」
「他有六位弟兄呢。」
瑪格麗望進她的眼睛,接著把手抽了回來。「您開玩笑嗎?柏洛斯是個懦夫,馬林又老又慢,你弟弟殘廢了,還有兩位在多恩,而奧斯蒙是個該挨千刀的凱特布萊克!現下洛拉斯只有兩位弟兄,不是六位,而且這兩位都不管用!如果選擇比武審判,我要讓加蘭當我的代理騎士。」
「加蘭爵士並非御林鐵衛的成員,」太后道,「根據律法與習俗,事關王后的榮譽時,只能讓七鐵衛之一出戰。恐怕總主教大人會十分堅持這點。」而我會加以確定。
瑪格麗半晌不答,她的棕眼懷疑地眯成一線。「布勞恩或特蘭,」她最後說,「二選一。這是你的意思,對吧?奧斯尼·凱特布萊克會把他們兩個砍成碎片。」
七層地獄。瑟曦換上受傷的表情:「你誤會我了,女兒,我只想——」
「——你只想著你兒子,而且是從極端自私的角度。你兒子永遠也不會有一位不令你懷恨在心的妻子。我不是你女兒,諸神保佑,你趕緊走吧。」
「你怎麼這麼傻?我是來幫你的!」
「沒錯,你是來幫我進墳墓的。趕緊給我滾出去,你要我叫看守把你拖出去嗎,你這卑鄙無恥惡毒的爛婊子?」
瑟曦整理裙服,收起尊嚴。「你怕得六神無主,我原諒這些胡話。」聖堂和宮中一樣,隔牆有耳,「換成是我,也會害怕。派席爾國師已指證你服用月茶,而那藍詩人……換成是我,夫人,我會向老嫗祈求智慧,向聖母祈求慈悲。恐怕你很快就會需要它們了。」
四名皺巴巴的修女護送太後走下塔樓階梯,這四個老乞婆看起來一個比一個弱不禁風。到得底層,她們繼續向下走,深入維桑妮亞丘陵,來到一條被搖曳的火炬照亮的長廊。
總主教大人在一間狹小的七邊形會客室內等她。這間屋子簡單樸素,光禿禿的石牆,有三把凳子和一張祈禱用的長椅。石牆上刻有七神臉孔,瑟曦認為它們粗糙又醜陋,但的確蘊涵著力量,尤其是那些眼睛,由原生瑪瑙、孔雀石和黃色月長石做的眼睛,讓頭像有了神韻。
「你和王后談過了。」總主教說。
她壓抑住衝動:我才是真正的王后。「是的。」
「凡人都有罪,即便國王和王后也不例外。我也同樣如此,直到後來被諸神寬恕。但寬恕的前提是懺悔,而王后不肯懺悔。」
「或許她是清白的。」
「她不是。聖潔的修女檢查過她,處女膜確然破裂了。她喝過月茶,以圖謀害通姦的果實。一位塗抹聖油的騎士憑著寶劍起誓,跟她及她三位表妹中的兩位發生過性關係,他還作證說她與其他許多男人——貴賤貧富都在列——有染。」
「我的金袍衛士把這批人統統抓了起來,」瑟曦向總主教保證,「但我只來得及詢問其中一人,那個叫藍詩人的歌手,而他所吐露的內容堪稱聳人聽聞。即便如此,我還是希望我的媳婦出庭受審時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太后猶豫片刻。「托曼陛下很喜歡他的小王后,總主教大人,我怕他本人或他屬下的封臣均不能秉公處理這次事件。如果我把審判託付給教會,你意下如何?」
大麻雀細瘦的雙手合十:「我跟您的意見完全一致,陛下。『殘酷的』梅葛剝奪了教會的武裝,『仲裁者』傑赫里斯則剝奪了教會的審判權,然而要審判王后,誰能比七神和他們在世間的代言人更合適呢?我們將組成神聖的七人陪審團,其中包括三位女性:一位處女、一位母親和一位老嫗,由她們來衡量女性的行為,不是再好不過了嗎?」
「這是最佳安排。但另一方面,身為王后,瑪格麗有權要求比武審判,而且她的代理騎士必須是托曼的七鐵衛之一。」
「自征服者伊耿君臨七大王國以來,御林鐵衛的騎士就是國王和王后理所當然的代理騎士。在這點上,王室與教會也意見一致。」
瑟曦把臉埋進雙手,模樣悲傷,等她重新抬頭,一隻眼中已有了晶瑩的淚花。「真是傷心的日子,」她說,「但我很欣慰咱們能達成一致。如果托曼在這裡,他也會感激你的。我和你,我們將攜手發掘真相。」
「我們會的。」
「那我得趕回城堡了。請你准許奧斯尼·凱特布萊克爵士隨我一同回去,御前會議將親自審問他,聽取他的指控。」
「不行。」總主教說。
這只是一個詞,一個短短的詞,但對瑟曦而言,卻猶如一滴冰水灑在臉上。她眨眨眼睛,感覺有點眩暈,一點點。「我向你擔保奧斯尼爵士的安全。」
「他在這裡很安全。來吧,我讓你見他。」
瑟曦察覺到七神看著她,那些原生瑪瑙、孔雀石和翡翠的眼睛,一陣突如其來的恐懼刺透了她,仿如墜入冰窟。我是七大王國真正的主人,她提醒自己,我是泰溫公爵的女兒。她勉強跟上去。
奧斯尼爵士離得不遠。他的房間一片漆黑,總主教用鑰匙打開厚重的鐵門,從門外摘下一隻火炬。「您先請,陛下。」
朦朧的火光中,只見奧斯尼·凱特布萊克被赤身裸體吊了起來,吊在一對粗鐵鏈下搖晃。他被狠狠鞭打過,肩膀和背脊血肉模糊,大腿和屁股上也全是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傷痕。
太后無法再忍受多看一眼,她轉向總主教:「你幹了些什麼?!」
「我們以最謙卑的方式尋求真相。」
「他告訴你的就是真相。他自願來你這兒,懺悔罪行。」
「是啊,他這樣說。陛下,我這輩子聽過無數人懺悔坦白,但沒一個像他這樣迫不及待地承認滔天罪行。」
「你對他用刑!」
「不體驗痛苦,就無所謂懺悔,正如我告訴奧斯尼爵士的,天地正道,有罪必罰。我鞭打自己的時候,是我自覺與諸神最接近的時候,然而我最深沉的罪惡也遠不及此人那麼黑暗。」
「可——可是,」瑟曦氣急敗壞地道,「你宣揚聖母慈悲為懷……」
「奧斯尼爵士可以在死後享受那份關懷。《七星聖經》有云:所有罪行終將被原諒,但首先必須接受懲罰。奧斯尼爵士犯下叛國與謀殺兩項大罪,只有死路一條。」
他不過是個牧師,他無權這麼做。「不管他招供了什麼,教會都無權裁定其死刑。」
「不管他招供了什麼,」總主教緩緩地重複這句話,彷彿衡量著其中輕重,「陛下,令我們驚訝的是,越是堅持不懈地用刑,奧斯尼爵士的口供就變得越奇怪。到現在,他堅稱自己從未碰過瑪格麗·提利爾。是不是這樣,奧斯尼爵士?」
奧斯尼·凱特布萊克睜開眼睛,當他看到面前的太后,便伸出舌頭舔了舔腫脹的嘴唇:「長城,你答應讓我去長城。」
「他瘋了,」瑟曦宣稱,「你把他給逼瘋了。」
「奧斯尼爵士,」總主教用堅定而清晰的語調說,「你與太后陛下有過性關係嗎?」
「有的,」奧斯尼邊吐露邊扭動手腕,鐵鏈輕聲作響,「我與您面前這位太后發生過關係。我干過她,她還派我殺害了前任總主教大人——他沒有守衛,所以我趁他睡覺時摸進房間,用枕頭悶死了他。」
瑟曦旋身逃跑。
總主教伸手抓她,然而他不過是只老麻雀,她卻是凱岩城的母獅子。她一把將他推開,衝出門外,再「砰」的一聲將門狠狠砸上。凱特布萊克,我需要凱特布萊克兄弟,我要令奧斯佛利爵士帶金袍子衝進來,再讓奧斯蒙率御林鐵衛保護我,等把奧斯尼搶出去,他會立刻翻供的。到時候,我會像料理前任總主教一樣料理了這一位。四名老修女攔住去路,伸出皺巴巴的手來抓她,她把其中一位踢翻在地,又抓傷另一位的臉,接著衝上台階。衝到半途,她想起坦妮婭·瑪瑞魏斯。不由得氣血上沖,差點絆倒。七神保佑,她祈禱,坦妮婭知曉所有內情。假如他們抓住她,鞭打她……
她奔進聖堂,發現原來是個陷阱。許多女人正在等她,其中既有修女也有靜默姐妹,都比樓下那四個老乞婆年輕。「我是攝政王太后,」她退離開她們,高聲叫囂,「我要你們的腦袋,我要你們所有人的腦袋,給我讓開!」她們不僅不讓,反而紛紛伸出手。瑟曦跑向聖母的祭壇,就在祭壇下束手就擒。二十多個女人把踢打著的太后拖上塔樓階梯,扔進房間。房內,三名靜默姐妹按住她,一位叫斯科婭的修女脫了她的衣服,連內衣也脫個精光。另一位修女扔給她一件粗糙的長袍。
「你們怎敢這麼做?」太后不停尖叫,「我是蘭尼斯特家的人!放開我,我弟弟會宰了你們,詹姆會把你們劈成兩半,從咽喉直捅到陰道,放開我!我是攝政王太后!」
「太后也需要祈禱。」斯科婭修女道,然後她們把沒穿衣服的她留在冰冷簡陋的房間里。
我可不是溫順的瑪格麗·提利爾,我決不會穿上卑微的袍子,服服帖帖地做俘虜。我要教他們明白籠中獅是什麼樣,瑟曦心想,於是她把袍子撕得粉碎,將水罐打碎在牆上,又撞碎了夜壺,當再無東西可摔時,她便用拳頭捶門。衛兵們就在下面,等在廣場:十名蘭尼斯特親兵,由柏洛斯·布勞恩爵士帶隊。如果他們聽到我的聲音,一定會趕來救我,到時候我要用鎖鏈把這該死的大麻雀拖回紅堡去展覽。
於是她朝門窗尖叫、踢打、嘶號,直到喉嚨沙啞,再也沒了力氣。無人回應,無人來救她。房間暗下來,溫度逐漸降低。瑟曦瑟瑟發抖。他們怎敢把我扔在這裡,連火爐都沒有?我是他們的太后啊。她開始後悔撕碎袍子的舉動了。擱板床角落裡有張破舊的棕羊毛薄毯,難看又扎人,但這是唯一的遮蓋。於是瑟曦緊緊地裹住,沒多久便精疲力竭地睡去。
一隻粗手把她搖醒。房間里黑如瀝青,某位高大的醜女人跪在她面前,手握一支蠟燭。「你是誰?」太后質問,「你是來放我走的嗎?」
「我是烏尼亞修女,我是來聽您坦白謀殺和通姦罪行的。」
瑟曦一把揮開對方的手:「我會砍了你的頭。別碰我!滾!」
修女起身:「陛下,我一小時后回來,也許到那時您就會懺悔了。」
就這樣一小時接一小時再一小時,瑟曦·蘭尼斯特度過了生命中除喬佛里的婚宴之外最漫長的夜晚。她扯破喉嚨喊得麻痹,連吞口水都難,房間冷如冰窟。由於先前打碎了夜壺,她只好蹲在角落裡小便,看著尿液在地板橫流。每當她閉上眼睛,烏尼亞就又會籠罩在面前,搖醒她,要她懺悔罪行。
白天也不好過。太陽升起時,莫勒修女帶來一碗灰撲撲的稀粥。瑟曦抄起碗便朝修女頭上擲去。他們送來新的水罐,由於渴得厲害,她不由分說地喝了。他們拿來新的灰袍子,儘管又薄又長了霉,她還是趕緊穿上,以遮蓋裸體。傍晚,當莫勒修女回來時,她吃了對方的麵包和魚,還索要紅酒佐餐。結果沒有紅酒,只有烏尼亞修女重新出現,一小時接一小時再一小時地問她是否願意懺悔。
這一切是怎麼回事?瑟曦邊揣度,邊看著狹長的窗戶外天空逐漸變黑,為什麼沒人來救我?她不相信外面的兩位凱特布萊克會對兄弟見死不救。御前會議又在做什麼?他們是叛徒和懦夫。等我出去,要把他們統統砍頭,找更懂事的人來取代他們。
這一天中,她三次隱約地聽見下面的廣場有人叫喊。但人們喊的是瑪格麗,不是她。
第二天清晨,當瑟曦舔干碗底最後一點麥片粥時,門突然開了。科本大人走進來。她拚命忍耐,才沒撲到他身上。「科本,」她低語道,「噢,諸神在上,你不知道,看見你的臉,我有多麼歡喜。帶我回家吧。」
「我做不到。您將出席教會的審判,罪名是謀殺、叛國和通姦。」
對精疲力竭的瑟曦而言,這些罪名似乎都沒了意義。「托曼。我兒子怎樣?他還是國王嗎?」
「是的,陛下。他很健康,安安全全待在梅葛樓里,御林鐵衛的重重保護之下。然而他很孤獨,也很焦躁。他問起您的情況,也問起小王后。到目前為止,還沒人告訴他您的……您的……」
「……我的困境?」她提示,「瑪格麗呢?」
「她也將被審判,由審判您的同一法庭。遵照陛下先前的指示,我把藍詩人交給了總主教大人,此刻他就在這裡,在地底某處。我的線民告訴我,他們狠狠地鞭打他,好在當下他還唱著我們教他的那些美妙歌謠。」
美妙歌謠。她睏倦的神經一片麻木。渥特,他叫渥特。諸神保佑,但願渥特死於鞭刑,瑪格麗便無從否定他的證詞了。「我的騎士們呢?奧斯佛利爵士……總主教要殺他兄弟奧斯尼,他應該指揮金袍……」
「奧斯佛利·凱特布萊克已被解除都城守備隊隊長的職務。國王陛下用巨龍門守衛隊長取代了他,那人是個私生子,叫亨佛利·維水。」
瑟曦太累,沒法思考:「托曼為何這麼做?」
「您不能怪孩子。御前會議把命令放在他面前,他只是簽了名,並蓋好印章。」
「我的御前會議……誰幹的?誰?不是你吧?」
「很抱歉,我也被御前會議剝奪了重臣席位,但他們還暫時讓我負責太監的情報網。目前,王國實權掌握在哈瑞斯·史威佛爵士與派席爾國師手上,他們送了一隻鳥兒去凱岩城,邀請你叔叔回宮接任攝政王——如果你叔叔答應的話,他得趕快了,因為梅斯·提利爾已從風息堡下撤圍,回師君臨,據報藍道·塔利也率部自女泉城南下。」
「瑪瑞魏斯大人容許他們這麼干?」
「瑪瑞魏斯放棄重臣席位,帶著妻子一股腦兒逃回了長桌廳。對了,我們就是從他妻子那裡,最先得知針對……針對陛下您的……指控的。」
「他們放走了坦妮婭。」這是自大麻雀說「不行」以來,瑟曦聽到的最好消息。坦妮婭能夠毀了她。「維水大人呢?他的船……他應該帶船員上岸,集結起足夠的人手……」
「陛下遇到麻煩的消息傳到河上,維水大人便升帆划槳,帶著艦隊出海。哈瑞斯爵士認為他是要加入史坦尼斯,派席爾則推測他的目的地是石階列島,前去做海盜。」
「我那些可愛的大帆船啊,」瑟曦幾乎笑出聲來,「父親大人曾教誨我,私生子天生便是反覆無常,背信棄義,可惜我沒聽他的話。」她一陣顫抖,「我完了,科本。」
「不,」他握住她的手,「還有希望,陛下可以通過比武審判來證明清白。我的太后啊,您的代理騎士已做好了準備,七大王國的英雄豪傑無法與它對抗。只消您一聲令下……」
這回她終於笑了。可笑,太可笑,可笑之極。「諸神嘲弄著我們所有的計劃和希望。我有一個無可阻擋的代理騎士,但我卻不能用他。我是太后,我的榮譽只能由誓言效命的御林鐵衛來維護。」
「我明白了,」科本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陛下,臣惶恐,不知如何才能讓您……」
即便現下的她萎靡不振,擔驚受怕,但有一點很清楚,決不能把命運交給麻雀法庭;她也不能指望凱馮爵士的干涉,彼此間赤裸裸的威脅還歷歷在目。我只有比武審判一條路。「科本,為了你對我的愛,我求你,替我送封信。最好用烏鴉送,實在不行,就安排快馬。你必須把信送到奔流城,送給我弟弟,告訴他眼下的狀況,你就寫……就寫……」
「寫什麼,陛下?」
她舔舔嘴唇,身體抖了抖:「立刻回來吧。幫助我,拯救我,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立刻回來吧。」
「遵命,三次『我愛你』?」
「三次,」她必須打動他,「他會回來的。我知道他會回來。他必須回來。詹姆是我唯一的希望。」
「太后,」科本說,「您……您忘了嗎?詹姆爵士失去了用劍的手。如果他擔任您的代理騎士然後輸掉……」
那麼我們可以一起死去,正如我們一起降生那樣。「他不會輸,詹姆絕不會。以我的生命做賭注,他絕不會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