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第286章 瓊恩

  瓊恩·雪諾翻來覆去地讀著那封信,直到文字變得模糊,擠成一團。我不該在信上簽名,我不能在信上簽名。 

  他差點把這張羊皮紙當場燒掉,但最終只啜了口麥酒——這半杯殘酒是他前晚獨進晚餐時剩下的。我必須簽名。他們推選我為他們的總司令。長城是我的了,守夜人軍團也是我的。守夜人是不偏不倚的。 

  當憂鬱的艾迪·托勒特開門告訴他,吉莉到了時,他感到片刻安慰,忙把伊蒙師傅的信放到旁邊。「叫她進來,」他也恐懼著這次攤牌,「去找山姆。我接下來就跟他談。」 

  「他一定是在地下看書。我家老修士常說,書是會說話的死人。依我看,死人就該乖乖閉嘴,沒人想聽死人嘮叨。」憂鬱的艾迪低聲埋怨著蛆蟲和蜘蛛走開了。 

  吉莉進門后立刻跪下。瓊恩繞過桌子把她扶起來。「你無須對我下跪。我不是國王。」吉莉做過別人的老婆,現在又成了母親,但在他眼中還是個孩子,是一個用山姆的舊斗篷包裹起來的苗條小東西。那斗篷實在太大,甚至能藏住好幾個她。「孩子們都好嗎?」他問她。 

  野人女孩在兜帽底下羞怯地笑了。「是的,大人。我一開始擔心自己的奶水不夠養活兩個孩子,結果他們喝得越多,我的奶水也就越多。他們很強壯。」 

  「我有些不好的消息要告訴你。」他幾乎脫口而出「求你」,但在最後一刻忍住了。 

  「是說曼斯嗎?瓦邇懇求國王饒了他,若能換曼斯一命,她寧願下嫁某個下跪之人,事後也不會割丈夫的喉嚨。但國王饒恕的卻是骸骨之王。卡斯特曾發誓,骸骨之王在他的堡壘前現身就是找死。真的,那傢伙做的壞事比曼斯多上一倍。」 

  而曼斯所做的不過是率領大軍攻向那個他曾誓言守護的王國?「曼斯跟我們一樣發過誓,吉莉,後來卻當了變色龍,娶了妲娜,自封為塞外之王。他的生死將由國王判決。我們今天要談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孩子。妲娜的兒子。」 

  「小寶貝出事了?」她聲音顫抖,「他可沒違背任何誓言啊,大人。他還只懂得睡覺、哭啼和喝奶。他沒傷害過任何人。請別讓她燒死他,救救他吧,求您了。」 

  「只有你能救他,吉莉。」瓊恩坦誠相告。 

  換作別的女人,或許會沖他尖叫、詛咒他、要他下七層地獄;換作別的女人,或許會在狂怒中撲向他、扇他的耳光、踢他或用指甲摳他的眼睛;換作別的女人,會好好給他點顏色看。 

  但吉莉只是搖著頭。「不,求您了,不。」 

  烏鴉記住了這個詞。「不。」它尖叫道。 

  「拒絕合作,那男孩就會被燒死。也許不是明天,不是後天……但等不了多久,等梅麗珊卓想要喚醒魔龍、改變風向,或是其他需要國王之血的法術時,那時曼斯早已被燒成了灰,她火堆上的犧牲品只能是他兒子。史坦尼斯不會拒絕她的要求。你不帶這孩子走,她一定會燒死他。」 

  「我走,」吉莉道,「我帶他走,兩個孩子一起,妲娜的孩子和我的孩子。」淚水滾下她的臉頰——若非燭光映得它們發亮,瓊恩還不知道她在哭。卡斯特的老婆們一定教導女兒要悶在枕頭裡哭泣,甚至是到外頭去哭,以免遭卡斯特毒打。 

  瓊恩將用劍的手握緊成拳。「你把兩個孩子都帶走,必將引來后黨人士的追捕,等被抓回來,那男孩依然會被燒死……你也會跟他一起死。」若我出言安慰,她或許會以為眼淚可以動搖我的意志。她必須認清我是決不可能讓步的。「你只能帶走一個孩子:妲娜的孩子。」 

  「做母親的不可以丟棄自己的兒子,否則將遭到永遠的詛咒。丟棄兒子決不行。我和山姆,我們共同拯救了他。求您,求求您,大人。我們沒讓寒冷奪走他的生命。」 

  「人們都說,凍死幾乎毫無痛苦,但被火燒……你看到這蠟燭了嗎,吉莉?」 

  她望進焰苗。「嗯。」 

  「摸摸它。把你的手放上去。」 

  她棕色的大眼睛瞪得更大,她沒動。 

  「放上去。」殺死心中的男孩。「快。」 

  女孩顫抖著伸出手,高抬在顫抖的燭焰之上。 

  「壓低。碰它。」 

  吉莉壓低手掌。一寸,又一寸……當火焰接觸到皮膚,她立刻縮回手,啜泣起來。 

  「被燒死是最殘酷的。妲娜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這個孩子,但養育他、呵護他的是你。你曾從冰雪裡拯救過自己的孩子,現在你要從烈火中拯救她的孩兒。」 

  「那他們一定會燒死我的孩子。那個紅袍女沒安好心,她要得不到妲娜的孩子,就一定會燒死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沒有國王之血,梅麗珊卓燒死他沒有任何價值。史坦尼斯企圖鼓動自由民為他而戰,若沒有正當理由,他也不會燒死無辜者。你的兒子很安全。我會給他找個奶媽,並將他置於我的保護之下,讓他在黑城堡茁壯成長。他將學會打獵騎馬,學會長劍、斧頭和弓箭的技巧。我還會讓人教他讀寫。」山姆會喜歡這點的,「到了合適的年紀,他將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到時候如果他想來找你,我會准許他自由離開。」 

  「你會讓他做烏鴉的。」她用蒼白的小手背擦去淚水,「我不同意,不同意。」 

  殺死心中的男孩,瓊恩心想。「你一定得同意,否則我向你擔保,他們燒死妲娜的孩子那天,你的孩子也難逃一死。」 

  「死,」熊老的烏鴉厲聲說,「死,死,死。」 

  女孩頹然坐下,縮成一團,呆望著蠟燭,淚水在眼眶中聚集。過了一會兒,瓊恩說:「你走罷。此事不許外傳,你自己做好在明天日出前一小時出發的準備。我會派人來接你。」 

  吉莉站起來,蒼白無言地離開,沒再回頭看他一眼。瓊恩聽見她急匆匆的腳步,她幾乎是跑過了兵器庫。 

  瓊恩過去關門時,發現白靈在砧板底下伸展身子,嘴裡叼著一根牛骨。大白狼抬頭看向靠近的他。「你也該回來了。」他坐回座位,重新讀起伊蒙學士寫的信。 

  山姆威爾·塔利沒多久就到了,腋下夾著一大堆書。莫爾蒙的烏鴉見他進來便飛去索要玉米。山姆盡量滿足它,他從門背後的袋子里掏出玉米去喂。烏鴉用力啄他的手掌,山姆不由得叫了一聲。烏鴉飛回空中,玉米粒撒得到處都是。「那壞蛋有沒有弄破你的皮?」瓊恩問。 

  山姆小心翼翼地摘下手套。「有啊。我在流血呢。」 

  「我們都會為守夜人軍團流血。戴上厚點的手套。」瓊恩用腳把一張椅子推到山姆面前,「坐下,看看這個。」他將羊皮紙遞給山姆。 

  「這是什麼?」 

  「一面紙糊的盾牌。」 

  山姆讀得很慢。「給托曼國王的信?」 

  「在臨冬城,托曼曾跟我弟弟布蘭用木劍打鬥。」瓊恩回憶著當時的情形。「他穿著那麼多襯墊,看上去就像一隻填鵝。後來,布蘭將他擊倒在地。」他走到窗邊,掀開百葉窗。外面空氣雖冷,但很清爽。天空是鉛灰色的。「現在布蘭死了,白白胖胖的托曼坐上了鐵王座,他的黃金捲髮上頂著王冠。」 

  聽到這話,山姆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有一瞬間,他覺得山姆似乎有話要說,但後者最終只吞了口口水,繼續讀信。「你沒在信上簽名。」 

  瓊恩搖搖頭。「熊老上百次地向君臨求助,他們送來的卻是傑諾斯·史林特。一旦蘭尼斯特聽說我們收留了史坦尼斯,只怕再謙卑的信件也無法獲取同情。」 

  「我們收留他是為了防守長城,又不是幫他進行戰爭。這裡面說得很清楚。」 

  「泰溫公爵會在意其中差別嗎?」瓊恩把信拿回來,「他為什麼要幫我們?他從來沒有付出過。」 

  「嗯,也許他不願聽人們議論說當史坦尼斯千里迢迢趕來保衛王國時,托曼國王卻在玩玩具。那會讓蘭尼斯特家族蒙羞的。」 

  「蒙羞?說心裡話,我想帶給蘭尼斯特家族毀滅與死亡。」瓊恩念起信,「守夜人軍團決不參與七大王國的戰爭,我們立誓守護整個國度,而今國家已危於累卵。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協助我們對抗長城外的敵人,但我們並未支持他……」 

  山姆在椅子上扭動著身子。「嗯,我們並未支持他。是吧?」 

  「我提供食宿給史坦尼斯的人,把長夜堡划給他們支配,再允許部分自由民在新贈地定居。僅此而已。」 

  「泰溫公爵會說你給的太多了。」 

  「而史坦尼斯認為還遠遠不夠。對國王而言,你付出越多,他就索要得更多。我們正如履薄冰,腳底是萬丈深淵。與一個國王相謀已經夠難,同時滿足兩個根本不可能。」 

  「是的,但……若蘭尼斯特家大獲全勝之後,泰溫公爵認定我們背叛真正的國王,那也許就意味著守夜人軍團的末日。他背後有提利爾家族的支持,整個高庭的力量,而且他在黑水河上確實擊敗了史坦尼斯大人。」 

  「黑水河之戰只是一場戰役。羅柏贏得過所有戰役,最終卻掉了腦袋。假如史坦尼斯能喚起北境……」 

  山姆猶豫片刻后道:「蘭尼斯特在北境有自己的代理人。波頓公爵和他的私生子。」 

  「而史坦尼斯有卡史塔克家,若他能進一步贏得白港……」 

  「若能,」山姆強調,「若不能呢……大人,紙糊的盾牌總比沒盾牌強。」 

  「我想也是。」山姆和伊蒙意見一致。不知怎地,他希望山姆·塔利能給他不同的答案。算了,不過是一張紙、幾滴墨水。他嘆口氣,提起鵝毛筆簽名。「準備封蠟。」在我改變主意之前。山姆立刻執行。瓊恩摁上總司令的印鑒,把信交給山姆。「待會兒把這個帶給伊蒙師傅,讓他派鳥兒送去君臨。」 

  「好的。」山姆聽起來如釋重負,「大人,能否容我詢問……我剛才看見吉莉離開,她差點哭出來。」 

  「瓦邇又派她來為曼斯求情。」瓊恩撒謊道,接下來他們談論了一會兒曼斯、史坦尼斯和亞夏的梅麗珊卓,直到烏鴉吃掉最後一粒玉米,尖叫道:「血。」 

  「我要把吉莉送走。」瓊恩說,「她和她的孩子一起走。如此,我們還需要給那孩子的乳奶兄弟再找個奶媽。」 

  「山羊奶也許可以支撐一陣子。在找著人奶之前。山羊奶比牛奶好。」談起奶子顯然讓山姆很窘,他很快把話題轉移到歷史上,說起什麼幾百年前的少年總司令的生平事迹。瓊恩打斷他,「告訴我些有用的東西,告訴我關於我們敵人的信息。」 

  「異鬼。」山姆舔舔嘴唇,「編年史中提過它們,但不若我想象的頻繁——我是指我已經找到並查閱過的記錄,很明顯,還有更多的我沒讀到。有些比較古老的書已散成紙片,當我試圖翻看時,它們卻粉碎了。而那些真正的古書……或許是完全碎掉,或許是埋藏在我沒能檢查到的隱秘之地,或許……或許它們根本就不存在。我們最古老的歷史記載是安達爾人來到維斯特洛之後寫成的,先民只留下岩石上的符文,因此我們自認為了解的關於黎明之紀元、英雄之紀元以及『長夜』的所謂史實,統統都是數千年後修士們的補記。在學城,有的博士根本不相信這些。比如,上古傳說中提到很多統治時間長達數百年的國王,馳騁疆場一千年的騎士,而那時候根本連騎士都沒有呢。你是知道那些故事的,築城者布蘭登,星眼賽米恩,夜王……我們說你是第九百九十八任守夜人軍團總司令,但我即便從能找到的最早的名冊開始統計,也只數出六百七十四位總司令,那意味著……」 

  「最早的名冊……」瓊恩打斷他,「關於異鬼有什麼信息?」 

  「書中提到龍晶。在英雄之紀元,森林之子每年贈送給守夜人一百把黑曜石匕首。大多數故事聲稱,異鬼會在寒冷時到來,或者說寒冷是因為它們而到來。有時候,它們在雪風暴中出現,天晴時則融化殆盡。它們躲避日光,只在夜間行動……或者說當他們出現時天就變黑了。有些故事敘述它們騎著動物的死屍,包括熊、冰原狼、長毛象、馬……反正都是已死亡的肌體。殺死小保羅的異鬼騎著一匹死馬,因此這段記述顯然是真實的。有的故事中還提到巨型冰蜘蛛,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還有,被異鬼殺死的人必須火化,否則屍體將會復活,成為他們的奴隸。」 

  「這些我們都已經知道了。真正的問題在於,該如何抵抗它們?」 

  「假設可以相信那些故事的話,普通刀劍砍不進異鬼的盔甲,而他們所使用的劍十分寒冷,足以令鋼鐵碎裂。只有火焰能影響他們,除此之外,黑曜石是他們的天敵。我找到一段關於『長夜』的記敘,講的是最後的英雄如何用龍鋼之劍斬殺異鬼。它們應該也無法抵禦龍鋼。」 

  「龍鋼?」這對瓊恩而言是個新信息,「瓦雷利亞鋼?」 

  「我首先想到的也是這個。」 

  「所以只要我說服七大王國的領主們捐獻出家藏的瓦雷利亞鋼劍,大家就能得救?這不難啊。」還不如叫他們放棄城堡和家產。他苦笑了一下。「你有沒有搞清楚異鬼究竟是什麼東西,他們從哪兒來,目的何在?」 

  「還沒有,大人,也許是我看的書不對。有數百本我連碰都沒來得及碰。再多給我點時間,能搞清楚的話我一定會搞清楚。」 

  「沒時間了。你得去收拾行李,山姆,你跟吉莉一塊兒走。」 

  「走?」山姆張大嘴巴瞪著他,似乎聽不懂他的話,「我走?去東海望,大人?還是……我……」 

  「去舊鎮。」 

  「去舊鎮?」山姆用尖細的聲音重複道。 

  「伊蒙也去。」 

  「伊蒙?伊蒙師傅?可……可他已經一百零二歲了,大人,他不能……莫非你讓我跟他同行?那誰來照顧烏鴉?如果它們生病或者受傷,誰……」 

  「克萊達斯。他跟隨伊蒙許多年了。」 

  「克萊達斯只是個事務官,眼睛又越來越差。你需要學士的輔佐。而且伊蒙學士如此虛弱,讓他出海……他年紀大了……也許……」 

  「他會有危險,我很明白,山姆,但留下來風險更大。史坦尼斯知道伊蒙是誰,假如紅袍女堅持要獲得國王之血來施展法術……」 

  「哦。」山姆的胖臉失去了血色。 

  「戴利恩將在東海望與你們會合,我希望他的歌聲能在南方為我們吸引一些人手。『黑鳥號』載你們去布拉佛斯,你們先到那邊,再自行安排前往舊鎮的行程。若你仍打算認吉莉的孩子作私生子,就把她和嬰兒送去角陵;如果做不到,伊蒙會為她在學城中謀個僕人的差事。」 

  「我的私、私、私生子。是,我……我母親和我妹妹會幫吉莉照顧孩子。但沒有我,戴利恩也能護送她去舊鎮。我……我每天下午都遵照你的指示跟烏爾馬練習箭術……呃,除了在地窖的時候,但你叫我查找異鬼的資料。真的,長弓讓我肩膀酸痛、手指起泡。」他把手展示給瓊恩看,「我還在練,有的時候能射中目標了,但我仍是全世界最差勁的射手。不過我喜歡烏爾馬的故事,該有人把它們記下來,收錄在書里。」 

  「你來寫啊。學城裡有紙有墨,也有長弓——希望你不要就此荒廢箭術。不過山姆,守夜人軍團縱有千百射手,卻只有少數幾人能讀會寫。我要你成為輔佐我的新任學士。」 

  「大人,我……我的職責在這裡,那些書……」 

  「……等你回來時還在。」 

  山姆的一隻手摸向喉嚨。「大人,學城裡……他們會讓我切屍體。我戴不了頸鏈。」 

  「你可以,而且一定得戴。伊蒙學士年老目盲,日漸虛弱。以後的日子,誰來接替他呢?影子塔的穆林學士更像個戰士而不像學者,東海望的哈慕恩學士醉酒的時間多過清醒的時間。」 

  「如果你多問學城要幾個學士……」 

  「我有這打算,多多益善。然而伊蒙·坦格利安的傳人是沒那麼容易找到的。」事情沒照他預料的那樣發展。他以為吉莉的部分最麻煩,而山姆會樂意用溫暖的舊鎮交換危險的長城。「我還以為你一定會高興。」瓊恩不解地說,「學城的書多得看不完,你可以在那兒過得很愉快,山姆,我相信你能學成本領。」 

  「不行。我可以讀書,但……學——學士同時也是醫者,而血——血——血讓我眩暈。」他雙手亂搖,試圖證明給瓊恩看,「我是『膽小鬼』山姆,不是什麼『殺手』。」 

  「膽小鬼?你還怕什麼?害怕老人們的斥責?山姆,你親眼見過屍鬼湧上先民拳峰,如潮水一般的活死人,它們伸出黑色的雙手,臉上長著明亮的藍眼睛。你甚至親手殺了一個異鬼。」 

  「是龍——龍——龍——龍晶殺的,不是我。」 

  「夠了。」瓊恩叫道。在吉莉身上他已經左右為難,沒耐心關注胖男孩的恐懼。「你巧言密謀讓我當上總司令,現下就得服從我的命令。你必須去學城鑄煉頸鏈,假如需要解剖屍體,那便乖乖照辦。至少,舊鎮的屍體不會起來抗議。」 

  「大人,我父——父——父——父親,藍道大人,他,他,他,他,他……他說學士的角色是服務效勞,而塔利家族的兒子決不戴頸鏈,角陵的血脈不向小貴族們卑躬屈膝。瓊恩,我不能違抗父親。」 

  殺死心中的男孩,瓊恩心想,把你心中的男孩和他心中的男孩一起殺掉,你這該死的野種。「你沒有父親,只有兄弟。只有我們。你的生命屬於守夜人,所以別再多言,回去收拾衣物,外加所有你想帶去舊鎮的東西,你們將在明天日出前一小時啟程。還有一道命令,從今以後,不准你稱自己為膽小鬼。在過去一年中,你經歷的比大多數人一生經歷的還要多。你一定能面對學城,而且你面對它時,必須作為堂堂正正誓言效命的守夜人弟兄。我不能命令你變得勇敢,但可以命令你隱藏恐懼。你立過誓,山姆,記得嗎?」 

  「我……我儘力。」 

  「這不是儘力不儘力的問題。你必須服從。」 

  「服從。」莫爾蒙的烏鴉拍打著黑色的大翅膀。 

  山姆看上去快要癱倒了。「遵命,總司令。伊蒙……伊蒙師傅知道這事嗎?」 

  「他跟我意見一致。」瓊恩為他打開門,「沒有告別儀式,知情人越少越好。第一道日光出現之前一小時,墓地邊集合。」 

  山姆像吉莉一樣逃跑了。 

  瓊恩覺得很累。我需要休息。他直到半夜還在研究地圖、書寫信件、跟伊蒙師傅一起商量計劃。即便搖搖晃晃回到那張窄床上,他也睡不著。他輾轉反側想著今天將要面對什麼,他難以忘懷伊蒙師傅最後的叮囑。「請允許我向司令大人提供最後的諫言。」老人說,「這也是我和我弟弟分別時,對他說的最後的話。大議會讓他坐上鐵王座那年,他已經三十三歲了,養育了許多孩子,但在內心深處,他仍是個男孩。伊戈天性純真,我們最愛他的也是這點。你得殺死心中的男孩,我坐船去長城那天告誡他,男人才能統治天下。你得做伊耿,跟伊戈永別。殺死心中的男孩,承擔男人的責任。」老人伸手撫著瓊恩的臉。「你只有伊戈當年一半年紀,肩上的責任卻沉重得多。總司令對你而言不是一樁美差,但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力量,你有能力做不得不做的決定。殺死心中的男孩,瓊恩·雪諾,因為凜冬將至。殺死心中的男孩,承擔男人的責任。」 

  瓊恩披上斗篷,大步出門。他每天都會在黑城堡內繞圈巡視,去看望那些站崗的兄弟、傾聽他們的感受;或去看烏爾馬帶大家操練箭術;或去和國王的人及后黨人士交談;再或上到長城的冰封絕頂,瞭望鬼影森林的情況。白靈猶如一道白影,緊跟在旁。 

  今天瓊恩登上長城時,擔任警衛的是白眼肯基。肯基已度過四十一個命名日,其中三十年在長城。他左眼瞎了,右眼也不利索,但在野外,他騎馬握斧的技巧稱得上是合格的遊騎兵。只是他不太合群。「平靜的一天,」他告訴瓊恩,「沒什麼可報告的。除了走錯方向的遊騎兵。」 

  「走錯方向的遊騎兵?」瓊恩問。 

  肯基咧嘴笑道:「是兩名騎士,一小時前剛沿國王大道騎向南方。戴文看見他們出發,就說這幫南方傻鳥走錯方向了。」 

  「明白。」瓊恩道。 

  戴文本人反映了更多情況,這位老林務官正在軍營里喝一碗大麥濃湯。「沒錯,大人,我是看見他們了。霍普跟馬賽,說是史坦尼斯派的,但沒跟我透露去哪兒、幹什麼或是啥時候回來。」 

  里查德·霍普爵士和朱斯丁·馬賽爵士都屬於后黨,在國王駕前頗有影響。若史坦尼斯想偵察周邊,隨便派一對自由騎手就可以,瓊恩·雪諾意識到,他派騎士多半是作為特使之類。東海望的卡特·派克送信說洋蔥大人和薩拉多·桑恩已啟航前往白港與曼德勒大人談判,史坦尼斯同時派出其他使者也是理所當然。這位國王不是個耐得住性子的人。 

  然而這兩位「走錯方向的遊騎兵」回不回得來卻很成問題。他們雖是騎士,對北境卻一片茫然。國王大道上耳目眾多,其中有的恐無善意。不過這些都不是瓊恩該擔憂的。就讓史坦尼斯留著他的秘密吧,諸神知道,我也有自己的秘密。 

  當晚,白靈就睡在他床邊,瓊恩也終於沒再夢見自己化身為狼。即便如此,他睡得仍不安穩,忐忑了幾小時卻又陷入噩夢。夢的主角是哭泣的吉莉,她哀求他放過她的孩子,他卻從她懷中把孩子們殘忍地奪走,砍下兩個嬰兒的頭,再把腦袋還給她,命令她調換位置縫回去。 

  醒來時,他發現艾迪·托勒特就站在漆黑的卧室中,籠罩在他身前。「大人?到點了,是狼時。你吩咐我到時間就叫醒你。」 

  「給我點熱東西喝。」瓊恩掀開毯子。 

  他剛穿戴整齊,艾迪就回來了,並把一個熱氣騰騰的杯子交到他手裡。瓊恩本以為這是加熱的香料葡萄酒,結果驚奇地發現是稀薄的肉湯,聞得到韭菜和蘿蔔的香味,雖然他並沒吃到這兩樣東西。我在狼夢中嗅覺更靈敏,他意識到,吃起東西來也更鮮美,因為白靈的感覺比我細膩得多。他把空杯子放到鍛爐上。 

  今天為他把門的是木桶。「我想跟貝德威克和傑諾斯·史林特談談,」瓊恩吩咐,「破曉時帶他們兩個到這裡。」 

  外面的世界黑暗寧靜。雖冷,但不足以致命,至少現在不會。而等太陽升起來,溫度就會升高了。若諸神保佑,長城甚至會流淚。他們走到墓園時,隊伍已整裝待發。瓊恩任命黑傑克·布爾威為護衛隊長,帶領十幾個騎馬的遊騎兵,他們要護送的則是兩輛雙輪拖車。一輛車上高高地堆滿了箱子、桶子和袋子,都是為旅行準備的補給;另一輛車上固定著遮風的皮革頂篷,伊蒙師傅便是被安頓在這輛車後面,他裹的熊皮讓他看起來像個小孩。山姆和吉莉站在旁邊,她的眼睛又紅又腫,但她帶上了孩子,抱得緊緊的。他無法確定這究竟是她的孩子還是妲娜的孩子,畢竟他只見過這兩個嬰兒幾回。吉莉的孩子年長一些,而妲娜的孩子更活潑,但他們個頭什麼的都過於相似,除非是天天照料的人,否則難以分辨得清。 

  「雪諾大人,」伊蒙師傅招呼道,「我在我房裡為你留了一本《玉海概述》,由瓦蘭提斯冒險家柯洛闊·弗塔所著,他曾到東方旅行,造訪過玉海內外所有土地。其中有一段你也許會感興趣,我讓克萊達斯標了出來。」 

  「我一定會看。」 

  伊蒙師傅揩了揩鼻涕。「知識就是武器,瓊恩,戰鬥之前先要武裝好自己。」 

  「我會謹記。」瓊恩覺得臉上濕濕涼涼的,他抬起眼睛,發現在下雪。這是個惡兆。他轉向黑傑克·布爾威。「盡量加快速度,但別冒愚蠢的風險。你帶著老人和嬰兒,要照顧好他們,保證他們穿暖吃飽。」 

  「您也要做到,大人。」吉莉似乎並不急著上車,「您對另一個孩子也要一視同仁。替他再找個奶媽,正如您答應我的。那男孩……妲娜的兒子……我是說,小王子……你要給他找個好女人,讓他長得高大強壯。」 

  「我保證。」 

  「別給他取名字,千萬別,直到他滿兩歲。還在吃奶時就取名字不吉利。你們烏鴉也許不知道,但那是真的。」 

  「遵命,小姐。」 

  「別這樣叫我。我是個母親,不是什麼小姐。我是卡斯特的妻子,卡斯特的女兒,現在成了母親!」她把孩子遞給憂鬱的艾迪,自己爬進拖車,用獸皮蓋住雙腿,再把孩子要回來,抱在胸前餵奶。山姆紅著臉扭過頭去,沉重地爬上母馬。「我們走。」布爾威下令。鞭子一甩,拖車隆隆起步。 

  山姆多逗留了片刻。「好吧,」他說,「再見。」 

  「再見,山姆,」憂鬱的艾迪道,「你的船不會沉,我認為不會,只有我在船上它們才會沉。」 

  瓊恩回憶著往事。「我第一次見到吉莉時,她緊張地背靠著卡斯特堡壘的牆壁。她是個瘦小的黑髮女孩,挺著大肚子,畏畏縮縮地躲避白靈。他抓了她的兔子,我想她怕他會撕開她的肚皮,吞食裡面的嬰兒……但她真正害怕的並非那頭狼,對嗎?」 

  「她不明白自己懷有多大的勇氣。」山姆說。 

  「你也一樣,山姆。祝願你們的旅途迅捷而又平安,替我好好照顧她和伊蒙,還有孩子。」臉上冰冷的水珠讓瓊恩想起了他在臨冬城和羅柏的告別,他沒想到那竟成永訣。「拉起兜帽吧,山姆,瞧,雪花在你髮際融化呢。」 

  等這支小隊伍在遠處消失,東方的天空已由黑轉灰,雪越下越大。「巨人正等候總司令大人的接見,」憂鬱的艾迪提醒他,「還有傑諾斯·史林特。」 

  「好的。」瓊恩·雪諾抬頭望向長城。聳立於眾人頭上的冰封絕壁長達一百里格,高度七百尺。後者是優點,前者卻是目前最大的劣勢。瓊恩記得父親曾言道:守衛城牆的人有多堅強,城牆就有多堅強。現下守夜人軍團的兄弟足夠勇敢,但要防守這麼長的防線,人數實在少得可憐。 

  巨人果然在兵器庫里等他。他真名叫貝德威克,身高只是剛過五尺,乃是最矮小的守夜人弟兄。瓊恩直入主題:「為擴大偵察範圍,需要重整長城沿線的堡壘,好讓巡邏的弟兄們有取暖禦寒的地方,吃上熱乎乎的食物並換乘馬匹。我決定派支守備隊駐紮冰痕城,這支隊伍由你指揮。」 

  巨人把小指頭放進耳朵里拚命地掏。「由我指揮?我嗎?大人您搞錯了吧,我只是個因為偷獵而被送來長城的農民!」 

  「你已經幹了十幾年遊騎兵。你經歷過先民拳峰和卡斯特堡壘的考驗,並得以生還。年輕人以你為榜樣。」 

  小個子笑了。「侏儒才以我為榜樣咧。我不識字,大人,頂多會寫自己的名字。」 

  「我已派人去舊鎮請求更多的學士。你會得到兩隻烏鴉,以備緊急報信之用——平時派人騎馬回報。在得到更多的學士和更多的鳥兒之前,我有意在長城頂上建立一系列烽火台。」 

  「有多少可憐蟲歸我指揮?」 

  「守夜人軍團撥出二十人,」瓊恩說,「另有十人來自史坦尼斯。」都是些老弱病殘。「這些人不是他最得力的部下,也不會穿上黑衣,但會服從你的命令。你想辦法物盡其用。我撥出的人里,有四個是隨傑諾斯大人一道來長城的君臨人,你不僅要留神翻牆的野人,還要留心他們。」 

  「留神歸留神,大人,但如果翻牆的人太多,三十個弟兄無濟於事。」 

  或許三百人都不夠。瓊恩把懷疑壓在心底。實際上,爬牆時是很無助的,城上的守衛可用石頭、長矛和燃燒的瀝青桶肆意對付攀登者,他們則只能死命貼著冰壁。有時,長城似乎還會主動把他們抖下去,好像狗兒抖跳蚤似的。瓊恩曾親眼目睹一片堅冰在瓦邇的情人賈爾身下斷裂,斷送了他的性命。 

  但若讓野人悄無聲息地爬上長城,一切就不同了。只要給他們時間,他們就能在長城頂上建起根據地,樹立自己的堡壘,並放下繩索和梯子,迎候數以千計的同伴。紅鬍子雷蒙正是這樣乾的。雷蒙是他曾曾祖父時代的塞外之王,當時的守夜人軍團總司令是傑克·穆斯古德,人稱「快樂傑克」,但他聽任紅鬍子長驅直入北境之後,人們改稱他為「睡大覺的傑克」——這個外號流傳至今。雷蒙的隊伍最後在長湖岸邊的血戰中,遭遇臨冬城威廉公爵和醉巨人哈慕德·安柏的夾擊而全軍覆滅。紅鬍子被威廉公爵之弟躁動的阿托斯擊殺。守夜人到得太遲,戰爭已經結束,怒氣衝天的阿托斯·史塔克抱著兄長的無頭屍,命令他們打掃戰場。 

  瓊恩可不想被人叫做「睡大覺的瓊恩·雪諾」。「三十人總比一個也沒有強。」他告訴巨人。 

  「這話沒錯。」矮個子回答,「那麼,大人您是只安排戍守冰痕城,還是要啟用其他城堡?」 

  「我準備逐步恢復所有堡壘的功用,」瓊恩說,「第一批重整冰痕城和灰衛堡。」 

  「大人您派誰去統領灰衛堡呢?」 

  「傑諾斯·史林特。」瓊恩回答。諸神保佑大家。「一個人若沒點本事,是不可能被提拔為都城守備隊司令的。史林特是屠夫之子出身,曼力·史鐸克渥斯去世時他已成為鋼鐵門守衛隊長,隨後瓊恩·艾林看中了他,把君臨城的防務交到他手中。傑諾斯大人應該不會像看上去那麼蠢。」況且我必須把他和艾里沙·索恩分開。 

  「或許如此。」巨人說,「但如果換成我,我會把他送去廚房幫『三指』哈布切蕪菁。」 

  那樣的話,我就再也不敢吃蕪菁了。 

  早晨過去了一半,傑諾斯大人才姍姍來遲。瓊恩正在擦拭長爪。別的司令可能會將這種工作交給事務官或侍從去辦,但艾德公爵打小教導兒子們要親手打理自己的武器。木桶與「憂鬱的」艾迪將史林特帶到,瓊恩謝過他們兩人,請傑諾斯大人落座。 

  對方大咧咧地坐下,抱著雙臂,皺緊眉頭,視總司令手裡的兵刃於無物。瓊恩繼續用油布擦拭長柄劍,凝視晨光在千錘百鍊的波紋上的反射,心中想象如何用這柄劍輕鬆斬斷皮膚、脂肪和肌腱,讓史林特那顆醜陋的頭顱與身體分家。本來當一個人披上黑衣,所有的罪孽都將被洗清,所有的人情關係也都化解,但他實在很難把傑諾斯·史林特當兄弟看待。他和我之間有血海深仇。他協助謀殺我父親,又不遺餘力要置我於死地。 

  「傑諾斯大人,」瓊恩收起劍,「我任命你為灰衛堡指揮官。」 

  史林特吃了一驚。「灰衛堡……灰衛堡不就是你帶你的野人朋友翻長城的地方……」 

  「正是。我承認,堡壘的狀況很糟糕,交給你的任務就是儘力彌補。首先清空長城下的森林,然後你可以從已垮塌的建築上收集石頭用於修補還可支撐的建築。」這是一項艱苦卓絕的任務,他本想補充,你們會睡在冰冷的石頭上,累得沒力氣抱怨和策劃陰謀。從今往後,你將忘記溫暖的滋味,但你會知道如何做一名守夜人的漢子。「我撥給你三十人。十人來自黑城堡、十人來自影子塔,另有十人是史坦尼斯國王借的。」 

  史林特的臉漲成李子色,他肥碩的下巴開始發抖。「你以為我不曉得你的居心?傑諾斯·史林特可沒那麼容易上鉤。你小子還在襁褓里流屎的時候我就執掌整個君臨的防務了。留著你的廢墟吧,野種。」 

  我給了你一次機會,大人。相對於你給我父親的,這已經很寬大。「你誤會我了,大人。」瓊恩道,「這是命令,並非提議。黑城堡離灰衛堡足有四十里格,你趕緊收拾好盔甲和武器,跟大家告別,明日破曉就出發。」 

  「沒門!」傑諾斯大人跳將起來,把身後的椅子撞倒在地,「我才不會像待宰的羔羊一樣,被牽出去挨凍受死。叛徒的野種沒資格向傑諾斯·史林特發號施令!我警告你,我在朝中有人!不管這裡還是君臨,我都有朋友!我是朝廷賜封的赫倫堡伯爵!把那個廢墟留給那些瞎了眼投石子選你的傻瓜吧,反正我不去。你聽清楚沒,小鬼?我不去!」 

  「你一定得去。」 

  史林特不屑回答,他踢開椅子,揚長而去。 

  他仍舊把我當男孩看待,瓊恩心想,把我當成乳臭未乾的男孩,大人嚇唬幾句就會六神無主。他只希望今晚睡一覺能讓傑諾斯大人恢復理智。 

  結果第二天早晨史林特仍然沒有遵令出發。 

  瓊恩在地窖里找到悠然享用早餐的史林特,艾里沙·索恩爵士和他的幾名嘍啰陪著他。當瓊恩帶著埃恩·伊梅特和憂鬱的艾迪步下樓梯時,這幫人正開懷大笑,他們的桌子後面坐了穆利、馬兒、紅傑克·克萊勃、拉斯蒂·佛花和獃子歐文。三指哈布從罐子里為大家分發麥片粥。后黨人士、國王的人和黑衣兄弟坐得涇渭分明,他們有的在大口喝粥,有的狼吞虎咽炸麵包和培根。瓊恩看見派普和葛蘭同坐一桌,波文·馬爾錫坐另外一桌。空中蔓延著煙味和油脂味,勺子刀子的碰撞聲在拱形天花板上回蕩。 

  所有人都忽然安靜下來。 

  「傑諾斯大人,」瓊恩朗聲道,「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放下勺子立刻去馬廄,我已幫你裝好馬鞍,一切都準備好了。此去灰衛堡行程漫長,路不好走。」 

  「你還是自己騎馬去吧,小鬼。」史林特哈哈大笑,笑得麥片粥的顆粒掉落胸前,「依我看,你這號垃圾才該去灰衛堡,遠遠離開敬神的正派人。你身上有野獸的印記,野種。」 

  「這麼說,你拒絕執行我的命令?」 

  「你可以拿你的命令去干你那野種的屁股。」史林特激動得下巴顫抖。 

  艾里沙·索恩淺淺一笑,黑眼珠緊盯瓊恩。另一張桌邊的巨人殺手高迪則是縱聲長笑。 

  「那好。」瓊恩轉向埃恩·伊梅特,「請你將傑諾斯大人押到長城——」 

  ——打入冰牢,他想這麼說。在冰牢里關個七八天會讓史林特渾身發抖,急不可耐地懇求饒恕,對此瓊恩並不懷疑。但等我放他出來,他跟索恩一起又會故態復萌。 

  ——綁到馬上,他想這麼說。既然史林特不願作灰衛堡指揮官,那就發配他去那邊當廚子。但那樣的話,他當逃兵只是時間問題,到時候他得帶跑多少兄弟? 

  「——吊死他。」瓊恩把話說完。 

  傑諾斯·史林特的臉變得像牛奶一樣白,勺子從他手中滑落。艾迪和埃恩大步穿過廳堂,響亮的腳步聲在石地板上回蕩。波文·馬爾錫的嘴張開合上又張開,但什麼也說不出來。艾里沙·索恩伸手摸向劍柄。動手啊,瓊恩心想,長爪就在他背上。亮傢伙,好讓我把你就地正法。 

  大廳里一半的人都站了起來,既包括忠誠於史坦尼斯國王或紅袍女抑或兩者兼有的南方騎士、士兵,也包括誓言效命的守夜人弟兄。他們中有的人主動推選瓊恩為總司令,另一些人則把票投給過波文·馬爾錫、丹尼斯·梅利斯特爵士、卡特·派克……甚至傑諾斯·史林特。我記得,有好幾百票投給了別人,我只是個折中選擇。瓊恩不曉得那些支持過史林特的人此刻在不在這裡。平衡只在一線之間。 

  艾里沙·索恩的手移開了劍柄,他為艾迪·托勒特讓開路。 

  憂鬱的艾迪抓住了史林特的一隻胳膊,埃恩·伊梅特抓住另一隻。他們一起把史林特從凳子上架起來。「不,」傑諾斯大人大聲抗議,嘴裡噴出許多麥粒,「不,放開我。他只是個小鬼,是個野種。他父親是叛徒,他身上也有野獸的印記,那隻狼就是證據……放開我!你們敢對傑諾斯·史林特動手,將來一定會後悔的!我在君臨有朋友。我警告你們——」他不斷抗議,被人半拖半拽地押上了樓梯。 

  瓊恩跟著一行人出去。地窖都走空了。史林特在籠子前掙脫了鉗制,還動手反抗,但很快被埃恩·伊梅特製伏。伊梅特抓住他的喉嚨,把他砸向鐵柵欄,直到他屈服。這時,整個黑城堡的人都出來圍觀,連瓦邇也趴在窗邊看,長長的金色髮辮垂過一邊肩膀。史坦尼斯站在國王塔的台階上,被騎士們簇擁著。 

  「如果這小鬼以為這樣能嚇著我,那就大錯特錯了。」眾人聽見傑諾斯大人如此宣告,「他根本不敢動我。傑諾斯·史林特是有朋友的人,我在朝中有人!咱們走著瞧……」寒風捲走了其餘的話。 

  這行不通,瓊恩心想。「停下。」 

  伊梅特轉過身,皺緊眉。「大人?」 

  「我撤回吊死他的命令,」瓊恩道,「把他押過來。」 

  「噢,謝天謝地。」他聽見波文·馬爾錫喊。 

  傑諾斯·史林特大人露出得意揚揚的笑容,跟酸敗的黃油一樣糜爛,直到瓊恩下達下一道命令:「艾迪,找塊案板。」然後他抽出長爪。 

  等找來合適的案板,傑諾斯大人已縮回了鐵籠子里,但埃恩·伊梅特追過去把他拖出來。「不要,」史林特尖叫著被伊梅特半推半拽地趕過庭院,「放開我……你們不能……這事要給泰溫·蘭尼斯特知道,你們都會後悔——」 

  伊梅特將他踢倒在地。憂鬱的艾迪伸出一隻腳踩住,以防他起來,然後伊梅特把案板擱到他腦袋下。「別亂動你可少受些苦。」瓊恩·雪諾向他保證,「不管怎麼掙扎,你終究難逃一死,掙扎只會讓你死得更難看。把脖子伸出來,大人。」蒼白的晨光流動在瓊恩的長柄劍上,他用雙手將它舉高。「有什麼遺言,現在說吧。」他期待對方最後一次咒罵他。 

  結果傑諾斯·史林特拚命扭動脖子,向上看他。「求您了,大人,發發慈悲吧。我……我馬上出發,我馬上,我……」 

  晚了,瓊恩心想,你自掘墳墓。長爪一掃。「我可以留著他的靴子嗎?」獃子歐文看著傑諾斯·史林特的人頭滾過泥濘的地面,問道,「幾乎是嶄新的咧。嘿!邊上鑲毛的靴子。」 

  瓊恩回頭看向史坦尼斯,他們的目光短暫交匯。 

  國王略微點了點頭,轉身回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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