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第298章 戴佛斯
「大人現在可以接見你了,走私者。」
前來接他的騎士身穿銀甲,護脛和護手上用烏銀鑲嵌出涌動的海藻圖案,腋下夾的頭盔則被塑成人魚王的頭,有珍珠母王冠、黑玉和翡翠做的尖鬍子。騎士自己的鬍子是冬日大海一樣的灰色。
戴佛斯起身。「您怎麼稱呼,爵士?」
「瑪龍·曼德勒爵士。」他比戴佛斯高一頭、重三石,生了一雙石板灰的眼睛,說話的口氣十分倨傲,「我是威曼大人的表弟,並有幸指揮他的衛隊。跟我來。」
戴佛斯以使者的身份趕來白港,卻被他們當俘虜對待。他住的房間雖然寬敞通風,也有漂亮傢具,但門外把守森嚴。他可以從房間窗戶眺望城牆外的白港街市,但要想下去卻是萬萬不能。他也能看到港口的情形。「歡樂接生婆號」的卡索·摩格特比約定時間多等了他一天——一共四天——方才升帆離去,而自那以後,他又被軟禁了兩星期。
曼德勒伯爵的家族武士們身披藍綠羊毛披風、手執銀色三叉戟——不若尋常衛兵那樣拿長矛——一名走在他前面,一名跟在他後面,他左右兩邊還各有一名。他們經過了炫耀一百場勝仗的褪色旗幟、破損盾牌和生鏽長劍,還有二十來個被拆卸下來、裂痕累累又生了蟲洞的船首像。
領主的宮殿門口兩側各有一尊大理石人魚雕像,他們是人魚王的小號親戚。衛兵們打開門,裡頭一位司儀便用權杖末端朝陳舊的木板地重重一敲。「席渥斯家族的戴佛斯爵士駕到!」他聲若洪鐘般地宣告。
儘管戴佛斯曾屢次造訪白港,但從未踏足新堡之內,更不用說來人魚宮了。宮裡的牆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用厚木板巧妙拼接而成,木板上面描繪著各式各樣的海洋生物。步上高台的途中,戴佛斯踩過了彩繪螃蟹、蛤蚌和海星,這些動物隱藏在糾纏的黑色海藻和溺斃水手的屍骨中間。兩邊牆壁是藍綠色深海,蒼白的鯊魚在水裡穿梭,鰻魚和八爪魚則在岩石和沉船間蜿蜒滑行。高高的拱窗上是成群結隊的鯡魚和鱈魚。更高的地方繪出了海平面,而房椽上掛著老舊的漁網。在他右邊的天花板上,一艘戰艦迎著朝陽破浪而來;左邊則有一艘飽受打擊、風帆破敗不堪的老商船,正在竭力躲避追趕的風暴。高台後面濃墨重彩的波濤中,一隻大章魚和一隻灰色海怪正在做殊死搏鬥。
戴佛斯希望跟威曼·曼德勒私下會談,無奈此刻人魚宮中擠滿了人。牆邊站的女性有男性的五倍之多,少數出場的男人要麼留著長長的灰鬍子、要麼就年輕得沒鬍子。修士們也到場了,還有穿白袍灰袍的神聖修女。大廳前方站了十來個穿佛雷家藍色和銀灰色服飾的人,他們面貌的相似之處連瞎子都看得出,其中許多人還佩戴著孿河城的徽章:以橋連接的雙塔。
早在派洛斯師傅教他認字之前,戴佛斯就已學會察言觀色。這幫佛雷急著要我死,他立刻意識到。
威曼·曼德勒那雙淡藍色眼睛里也沒有絲毫善意。這位大人盤踞的加墊寶座足以容下三個尋常身材的人,但曼德勒還是坐得很局促。他勉力把自己塞進座位,耷拉著肩膀,雙腿攤開,雙手擱在扶手上、好像重得抬不起來一樣。諸神慈悲,戴佛斯看著威曼大人的面容心想,他這副尊容與其說是人,不如說像屍體。伯爵大人的灰皮膚了無生氣。
古諺有云:國王和屍體的隨從最多。這話在曼德勒身上得到了驗證。高位左首坐了位幾乎跟伯爵一樣肥胖的學士,此人臉色紅潤,嘴唇肥厚,留一頭黃金捲髮;瑪龍爵士佔據了伯爵右手的榮譽位置。威曼伯爵腳邊的加墊凳子上則坐了位粉嘟嘟的貴婦,他身後站了兩個更年輕的姑娘,看模樣應是姐妹。姐姐把一頭褐發綁成了一根大辮子,妹妹年紀不超過十五歲,卻綁了更長的辮子,還把頭髮染成誇張的亮綠色。
沒人禮貌地招呼戴佛斯。學士開口便道:「在你面前的是白港伯爵、白刃河守護、教會之盾、被放逐者的保護人、曼德河大統領和綠手騎士團的成員威曼·曼德勒大人。」他說:「按慣例,前來人魚宮的臣屬和請願者都應向他下跪。」
洋蔥騎士可以下跪,但國王之手絕對不行——那意味著他侍奉的國王地位比這肥胖的伯爵更低。「我不是來請願的,」戴佛斯朗聲道,「我也有自己的頭銜:雨林伯爵、狹海艦隊司令和國王之手。」
凳子上的胖女人翻個白眼。「一個沒有艦船的艦隊司令、一個沒有手指的國王之手,侍奉著一個沒有王座的國王。敢問這位一無所有的騎士先生,此行打的是什麼鬼主意?」
「他身為特使而來,好媳婦,」威曼伯爵說,「他是一顆壞洋蔥。史坦尼斯不滿意我們派烏鴉帶給他的答覆,所以他又派來……這位走私販。」他用那對深陷在肥肉中的眼睛打量戴佛斯。「我知道,你以前來過我們的城市,干過很多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在想,你到底欠下我們多少錢財糧食?」
不比你少吃一頓省下來的多。「我已在風息堡為我的走私行為付出了代價,大人。」戴佛斯摘下手套,舉起左手,讓大家都看到他那四根被削短的手指。
「當一輩子的賊,四個指節就算了?」凳子上的婦人咄咄逼人。她一頭黃髮,粉嘟嘟的圓臉很胖,「你還真會做生意啊,洋蔥騎士。」
戴佛斯不跟她一般見識。「大人您樂意的話,我請求跟您私下會談。」
大人不樂意。「我在我的親屬和忠誠的封臣、騎士們面前沒有秘密,他們都是好朋友。」
「大人,」戴佛斯堅持,「我想說的話不能傳入國王陛下的敵人……或是大人您的敵人耳中。」
「這裡或許有史坦尼斯的敵人,但沒有我的敵人。」
「連殺害您兒子的人也不算?」戴佛斯指出,「在紅色婚禮上款待他的就是這幫佛雷。」
一位四肢細長的佛雷騎士踏步上前,他修面整潔,只留了一撮像密爾細劍一樣的灰鬍子。「紅色婚禮是少狼主幹的好事,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變身成野獸,撕開了我侄兒鈴鐺響的喉嚨。那可是個與世無爭的無辜傻子啊。此後若非文德爾爵士捨身相救,少狼主還想害死我們的父親大人。」
威曼大人忍住淚水。「文德爾一直是個勇敢的孩子。他像英雄一樣死去,為父對此並不意外。」
這赤裸裸的謊言讓戴佛斯驚訝得合不攏嘴。「你是說羅柏·史塔克殺了文德爾·曼德勒?」他質問佛雷。
「他殺了很多人,我兒子泰陀斯和我女婿也遭毒手。史塔克手下的北方人跟著他變身成狼,他們身上都有野獸的印記,眾所周知,被狼靈咬過的人都會變成狼靈。事出無奈,我和我的兄弟們為自衛只好把他們全宰了,否則孿河城內男女老少都將盡數葬身。」
一邊瞎掰還一邊傻笑,戴佛斯真想拿刀割了他的嘴巴。「爵士,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佛雷家族的傑瑞爵士。」
「佛雷家族的傑瑞爵士,你是個無恥的騙子。」
傑瑞爵士頗感有趣。「有些人切洋蔥時會流淚,但我從來不會。」他從皮革劍鞘中抽出鋼劍,蹭出細細的聲音。「你若真是個騎士,爵士先生,就請下場為你的誹謗付出代價吧。」
威曼伯爵的眼睛猛地睜開。「人魚宮裡不許流血。把劍收起來,傑瑞爵士,否則我只好下逐客令了。」
傑瑞爵士收劍入鞘。「在大人您的屋檐下,大人您的話就是法律……但這個洋蔥爵爺出城時,我可要跟他做個了斷。」
「血!」凳子上的婦人號叫道,「這顆壞洋蔥要我們的血啊,大人!他難道不是來挑事兒的?我懇求您,快快把他趕走吧。他要您的子民流血,他要您英勇的兒子的血。快把他趕走!若是讓太后陛下知道您接見過這個叛徒,她或許就會質疑我們的忠誠。她或許會……她可能……她……」
「事情沒那麼嚴重,我的媳婦,」威曼伯爵說,「我們不會讓鐵王座懷疑我們的忠誠。」
戴佛斯不喜歡伯爵的這句新保證,但他辛辛苦苦來到這裡,決不能緘默不言。「鐵王座上那小鬼才是篡奪者,」他說,「而我不是叛徒,我乃維斯特洛真正的國王史坦尼斯·拜拉席恩一世的首相。」
胖學士清了清嗓子。「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是先王勞勃——願天父公正地裁判他——的弟弟,托曼則是勞勃的嫡生子。繼承法在這點上很明確:兒子的繼承權優於兄弟。」
「席奧默師傅說得在理。」威曼伯爵道,「他總能給我賢明的諫言,不管碰上什麼問題,都說得有理有據。」
「親生兒子的繼承權優於兄弟,」戴佛斯同意,「但這個冠著『拜拉席恩』姓氏的托曼事實上是個私生子,就跟他哥哥喬佛里一樣。他們都是弒君者的種,他們的出生冒犯了諸神和世人的一切法律。」
又一個佛雷開口:「他說出這話就是自承叛逆,大人。史坦尼斯切掉了他偷竊成性的手指,您該砍下他肆意撒謊的舌頭。」
「乾脆砍了他腦袋,」傑瑞爵士建議,「或者讓我跟他來場榮譽的決鬥。」
「佛雷家的人也懂什麼叫榮譽?!」戴佛斯回敬。
四個佛雷聽了便向前衝去,威曼伯爵抬手制止。「不要衝動,朋友們。在……在處理他之前,我想先聽聽他的話。」
「你提到亂倫——可有證據,爵士?」席奧默學士發問,他把柔軟的手掌交疊在肚皮上。
艾德瑞克·風暴就是證據,戴佛斯心想,可惜我把他送到了狹海另一頭,以遠遠避開梅麗珊卓的火焰。「我所言句句是實,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可為我作保。」
「言語就像風。」一位站在威曼伯爵高位后的年輕姑娘說——是那位將褐發梳成長辮子的漂亮女子,「連我們姑娘家都知道,男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真憑實據勝過一面之詞,」席奧默學士宣稱,「論到為奪取鐵王座而編造謊言,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決不是開先河者。」
粉嘟嘟的婦人抬起一根胖手指向下指著戴佛斯。「你聽好,我們不想跟犯上作亂扯上半點瓜葛。我們白港上下都是遵紀守法的老實人,對國家忠心不貳。你再在這裡說些別有用心的話,小心我丈人把你關進狼穴!」
我哪裡得罪了她?「抱歉,敢問女士芳名?」
粉嘟嘟的婦人氣惱地哼了一聲,作答的是學士:「里雅夫人是威曼大人之子威里斯爵士的妻子,爵士目前還是蘭尼斯特家的俘虜。」
那麼她是出於恐懼。白港若倒向史坦尼斯,她丈夫就得付出生命的代價。我怎能要求威曼伯爵親自宣判兒子死刑?若我跟他位置互換、而戴馮是人質,我會怎麼做?「大人,」戴佛斯道,「我祈禱您兒子和白港上下都平平安安。」
「又在撒謊!」凳子上的里雅夫人叫道。
戴佛斯決定不再理她。「當初羅柏·史塔克興兵討伐冠著『拜拉席恩』姓氏的私生子喬佛里時,白港響應了號召。現在史塔克大人雖然過世,但他的鬥爭並未告終。」
「羅柏·史塔克是我的封君,」威曼伯爵聲明,「史坦尼斯算哪根蔥?他憑什麼來打擾我們?如果我記憶沒錯,他以前從不肯移尊就駕來北境盤桓。現在他被打得丟盔棄甲,倒是死乞白賴、跑來求人施捨了。」
「他是來拯救萬民於水火的,大人,」戴佛斯堅稱,「他是來保護您的土地免遭鐵民和野人侵襲的。」
高位旁的瑪龍·曼德勒爵士厭惡地哼了一聲。「白港幾世紀沒見著野人了,鐵民更是從未騷擾過這片海岸。史坦尼斯大人是不是還要替我們抵抗魔龍和古靈精怪呢?」
人魚宮中哄堂大笑,威曼伯爵腳邊的里雅夫人卻啜泣起來。「群島的鐵民、塞外的野人……現在又來了個叛徒公爵,帶來一大票土匪、叛賊和術士。」她指著戴佛斯,「噢,是的,我們聽說了你那個紅女巫乾的好事,她會要求我們為一個火魔王而背棄七神!」
戴佛斯自己也不喜歡紅袍祭司,但此刻卻不能隨聲附和里雅夫人。「梅麗珊卓女士的確是紅神的女祭司,而賽麗絲王后和其他許多人皈依了她的信仰,但國王陛下的若干臣民仍保持著對七神的崇拜——包括我自己。」他祈禱不要讓他解釋龍石島的聖堂或風息堡的神木林的下場。如果他們一定要問,我只能如實相告。史坦尼斯是不會允許我撒謊的。
「七神保佑著白港,」里雅夫人大聲宣告,「我們不怕你的紅王后或是她的神。她有什麼妖術儘管來使,善男信女們的誠心祈禱將讓邪惡止步!」
「沒錯,」威曼伯爵拍了拍里雅夫人的肩膀,「戴佛斯大人——我們姑且用『大人』來稱呼你——我知道你那自稱為王的主子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刀劍、金銀,還有屈膝。」他在寶座上挪了挪,用一邊手肘支撐體重。「泰溫公爵去世前,曾答應完全赦免白港支持少狼主的事。他提出只要我支付三千金龍,並表現出絕對忠順,就把我兒子送還給我;盧斯·波頓——咱們新任的北境守護——則要我完全放棄對霍伍德家領地和城堡的權利,但他保證尊重我其他的產業;波頓的岳父瓦德·佛雷提出讓我娶他的一個女兒,同時讓我這兩個站在後面的孫女跟他們家結親。在我看來,這些條件相當寬厚,這是公平而持久的和平的良好基礎,現在你卻要我把它們全部推翻。我倒要問你,洋蔥騎士——史坦尼斯大人能給我什麼好處?」
戰爭、悲傷和被焚燒者的慘叫,戴佛斯心裡暗想。「他能給你一個履行責任的機會。」他回答。這是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本人會給威曼·曼德勒的答案,首相是國王的代言人。
威曼大人倒回寶座中。「責任。我明白了。」
「白港無力孤軍奮戰,所以您需要國王陛下,正如國王陛下需要您。團結起來,可以攜手擊敗共同的敵人。」
「大人,」身穿精緻銀甲的瑪龍爵士開口,「能允許我問戴佛斯大人幾個問題嗎?」
「請便,表弟。」威曼伯爵閉上了眼睛。
瑪龍爵士轉向戴佛斯。「有幾家北境諸侯願為史坦尼斯起兵?請誠實地告訴我們。」
「阿爾夫·卡史塔克發誓效忠陛下。」
「阿爾夫不是領主,只是個代理城主。又請問,史坦尼斯大人現下據有幾座城堡?」
「國王陛下以長夜堡為居城。他在南方還擁有風息堡和龍石島。」
席奧默學士清了清喉嚨。「他只是暫時擁有。風息堡和龍石島的守軍很少,鐵定支撐不了多久。而長夜堡是座鬧鬼的廢墟,陰森而恐怖。」
瑪龍爵士繼續提問:「請你介紹一下,史坦尼斯現有多少武裝力量?他身邊有多少騎士?多少弓箭手?多少自由騎手?多少步兵?」
少之又少,戴佛斯清楚底細,隨史坦尼斯北上的戰士不超過一千五百名……但如果實言相告,他的使命便不可能達成。他思前想後,也沒有應對之策。
「你的沉默說明了一切,爵士,你的國王只給我們帶來了敵人。」瑪龍爵士轉向他的表哥領主,「大人您質問洋蔥騎士,史坦尼斯大人能給我們什麼好處?這個問題讓我代他回答:他將帶給我們失敗和死亡,他要您騎在虛幻的戰馬上、提著虛幻的寶劍去打仗。」
肥胖的伯爵緩緩睜開眼睛,似乎連這樣輕微的動作也頗為吃力。「我的表弟一如既往地一語中的。洋蔥騎士,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嗎?如果沒有,就讓鬧劇就此結束吧,我已經厭倦了你的臉。」
戴佛斯打心底里感到絕望。國王陛下不該派我,應該派個真正的領主、騎士或學士,派個舌燦蓮花的能人,而非笨嘴拙舌的我。「死亡,」他聽見自己說,「是的,他會帶來死亡。大人您在紅色婚禮上已經失去一個兒子,我則有四個兒子死在黑水河上。他們為什麼死?因為蘭尼斯特家族篡奪了鐵王座。去君臨看看托曼的樣子,你將不再懷疑我的話,因為就連瞎子也能洞察真相。您問我史坦尼斯能給您什麼好處?我告訴您,是復仇。為你我的兒子復仇,為你們的丈夫、父親和兄弟們復仇,為北方人被謀害的領主、被謀害的國王、被謀害的王子復仇。復仇!」
「是的!」一個女孩高亢尖細地答應。
是那個金色眉毛、留著長長的綠辮子、還沒長大的女孩。「他們謀害了艾德大人、凱特琳夫人和羅柏國王,」她說,「他是我們的國王!勇敢又高貴!卻被佛雷家族無恥地謀害。如果史坦尼斯大人答應為他復仇,我們就該全力支持史坦尼斯大人。」
曼德勒把她拉到身邊。「薇拉,你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一開口我就想送你去當靜默姐妹。」
「我只是說出——」
「我們都聽見你說的了,」女孩的姐姐道,「真是不懂事的孩子,冒犯了我們的佛雷朋友。他們中的一員就要成為你的夫君了呢。」
「不,」女孩堅決地搖著頭,「我不會,永遠不會讓他做我的丈夫。他們謀害了國王。」
威曼大人漲紅了臉。「你必須接受婚約。約定的日子一到,你要麼發下婚誓,要麼我們就送你去當靜默姐妹,教你一輩子都別想說話。」
可憐的孩子嚇得臉色慘白。「爺爺,求求您……」
「別說了,孩子,」里雅夫人勸道,「不要違抗你爺爺。別說了!你什麼都不懂。」
「可我記得我們的承諾,」女孩堅持,「席奧默師傅,你來告訴這幫佛雷!在征服者到來的一千年前,我們在新舊諸神面前、於狼穴之中立下了神聖的誓言與承諾。當初我們無家可歸,茫然四顧,舉目無親,命在旦夕;是狼王雪中送炭,接納庇護了我們,才使我們家得以延續。這座城市就修建在他們贈予我們的土地上。為回報他們的大恩大德,我們承諾永遠做他們的臣民。我們永遠都是史塔克的人!」
學士捻著脖子上的頸鏈。「我們的確許下過神聖的誓言,但誓言乃是針對臨冬城的史塔克家族,現在臨冬城已告淪陷,史塔克滅絕了。」
「就是他們殺光了史塔克家的人!」
又一名佛雷開口道:「威曼大人,我來講幾句可以嗎?」
威曼·曼德勒點頭同意。「雷加,我們一直樂於聽取你的高見。」
雷加·佛雷以鞠躬來回應伯爵大人的恭維。他大概三十歲,或相去不遠,肩膀渾圓,挺著個大肚子,穿柔軟的灰色羔羊毛緊身上衣,邊沿華麗地裝飾著銀線。他的披風也是銀線編織,邊沿鑲松鼠皮,領口用雙塔形狀的搭扣別緊。「薇拉小姐,」他對綠辮子的女孩說,「忠誠是無上的美德。等你跟小瓦德成婚以後,希望你能保持這份美德。至於史塔克家,他們的男性血脈業已斷絕,艾德公爵的兒子都死光了,可他的兩個女兒還活著。他的小女兒正返回北境下嫁給英勇的拉姆斯·波頓。」
「拉姆斯·雪諾!」薇拉·曼德勒回敬。
「你叫他什麼都可以,不管怎麼說,他很快就要與艾莉亞·史塔克完婚。如果你這麼看重你們家的承諾,就該支持他才對,因為他將是新任臨冬城伯爵。」
「他根本配不上臨冬城!他強迫霍伍德伯爵夫人嫁給他,然後把她關進牢里,逼得她吞下自己的手指。」
人魚宮中泛起一陣低聲贊同。「小姑娘說得對,」一個穿白紫服飾的矮壯男人道,他的披風用一對交叉的青銅鑰匙扣住,「盧斯·波頓固然冷酷狡詐,好歹有點人性,大伙兒忍一忍也就算了。但他那個私生子……他們說他是個殘暴的瘋子,是個怪物。」
「他們說?」雷加·佛雷把玩著一根柔滑的鬍鬚,露出譏諷的笑容,「你的意思是,他的敵人們如此誣陷吧……其實少狼主才是怪物,那毛頭小子更像野獸不像人。他驕傲自大、殘忍嗜血,還背信棄義地傷害我祖父大人。」佛雷攤開雙手。「白港曾為他起兵,這點我沒意見,我們家老爺子也曾被他蒙蔽。在少狼主旗下,白港和孿河城並肩戰鬥,結下了深情厚誼,是羅柏·史塔克背叛了我們所有人。他把北境出賣給殘忍的鐵民,以換取對方支持他偏安三河的小朝廷。後來為一個他看得順眼的西境婊子,他又拋棄了為他做牛做馬出生入死的河間貴族,撕毀了和我祖父立定的婚約。少狼主?倒不若說他是條惡狗!他也死得像條狗。」
人魚宮中鴉雀無聲,戴佛斯能覺察到空氣中的寒意。威曼伯爵俯視雷加的眼神好像在看一隻即將被踩死的蟑螂……但突然間,他沉重地一點頭,下巴上的肥肉隨之抖動。「狗,是的,他帶給我們悲傷和死亡,他就是條惡狗。請說下去。」
雷加·佛雷續道:「悲傷和死亡,沒錯……而這位滿口復仇狂言的洋蔥大人將帶給你們更多的悲傷和死亡。睜大你們的眼睛吧,像我祖父大人一樣明白事理:五王之戰已告結束,托曼是我們的國王、我們唯一的國王。我們必須團結在他周圍,收拾這場不幸的戰爭帶給國家的創傷。作為勞勃的親生骨肉,雄鹿和獅子的傳人,鐵王座依律應歸他所有。」
「真是睿智而誠實的宣言。」威曼·曼德勒伯爵讚揚。
「才不是!」薇拉·曼德勒跺腳叫道。
「你這小冤家,少說兩句。」里雅夫人斥道,「姑娘家就該有姑娘家的樣子,貧嘴多舌好沒教養。」她揪住女孩的髮辮,將吵鬧的女孩推出大廳。她帶走了我在這裡唯一的朋友,戴佛斯心想。
「薇拉是個任性的孩子,」小女孩的姐姐道歉,「恐怕將來也會是個任性的妻子。」
雷加聳聳肩。「相信我,婚姻會讓她變化。她會學會行事溫婉、發言得體。」
「若她做不到,就讓她去做靜默姐妹。」威曼伯爵在寶座里挪了挪,「至於你嘛,洋蔥騎士,我已聽夠了你的叛國言論。你要我拿全副家當去為一個僭越的國王和一個虛偽的神靈冒險,你要我犧牲唯一的兒子以支持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去坐那張他本無權坐上的王座。這不可能。我不會為你、不會為你主子、不會為任何人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白港伯爵臉紅脖子粗地撐起身來。「我看你打骨子裡仍是個走私販,爵士,你這回是來偷竊我的黃金和鮮血的。你想要我兒子的命,我卻要你納命來。左右!把他拿下!」
戴佛斯還不及反應,已被銀色長戟團團圍住。「大人,」他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是嗎?你像走私販一樣偷偷摸摸溜進我的城市,所以你不是領主、不是騎士、也不是使節,而是個小偷和間諜。你到我的領地來散播謊言、圖謀叛逆,我本該用燒紅的鉗子扯下你的舌頭,再把你送去恐怖堡受剝皮之刑。但念在聖母慈悲的分上,我網開一面。」他向瑪龍爵士下令。「表弟,將這傢伙帶到狼穴,剁掉腦袋和雙手,晚餐以前我要見到這兩樣東西。我發誓,看不到這走私販的人頭插在槍上、他滿嘴謊言的口中塞進洋蔥,我就一口晚飯也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