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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第302章 丹妮莉絲

  格拉茨旦·卡拉勒在十二名白聖女的陪同下來到大金字塔,這些貴族女孩還太年輕,尚不能進入神廟的情慾園侍奉。她們全身包裹在白袍中,還帶上白面紗,象徵純潔。一身綠袍的驕傲老嫗則被小女孩們環伺其中。 

  女王熱情地迎接她們,她命彌桑黛招待女孩們吃飯和娛樂,與綠聖女私下共進晚餐。 

  丹妮的廚師們準備了一頓大餐:撒了芳香的碎薄荷的蜜汁烤羊羔,配上她最喜歡的綠色小無花果。負責端盤倒酒的是她最喜愛的兩名質子——小鹿般眼睛的女孩挈薩和瘦弱的男孩克拉扎。他們是兄妹,又是綠聖女的表親,聖女吻了他們,詢問他們是否一切安好。 

  「他們很貼心,兩個都是。」丹妮告訴聖女,「挈薩有時會唱歌給我聽,她嗓子真好。克拉扎則和其他男孩一起在巴利斯坦爵士手下受訓,學習西方的騎士道。」 

  「他們與我血濃於水。」綠聖女一邊看著挈薩為她倒上深紅色葡萄酒,一邊說,「他們能讓陛下滿意,我就放心了,希望我也能如此。」這老嫗白髮蒼蒼,皮膚如羊皮紙般稀薄,但歲月不曾使她的雙眸黯淡分毫。它們同她的袍子一樣碧綠,其中充滿悲憫與睿智。「恕我冒犯,明光您看起來……很疲憊。您睡得好么?」 

  丹妮只能苦笑。「不太好。昨晚有三艘魁爾斯划槳船趁夜色偷偷上溯斯卡札丹河。龍之母的僕從向它們的帆射出火箭,將燃燒的瀝青拋向它們的甲板,但這些船還是逃脫了,沒受重創。魁爾斯人意圖如封鎖海灣那樣將河流也封鎖。他們已不再是孤軍作戰,有三艘新吉斯來的划槳船和一艘脫羅斯武裝商船加入他們。」脫羅斯對她結盟提議的答覆是宣布丹妮為「妓女」,要她將彌林歸還偉主大人;這也比瑪塔里斯人的答覆強,後者派回的篷車裝了個雪松木箱,箱子里放著她三名使節腌過的腦袋。「或許你的神祇能幫助我們,來一場大風拂去海灣里的戰艦。」 

  「我會向神靈祈禱獻祭,或許吉斯眾神能聽到我的呼聲。」格拉茨旦·卡拉勒抿了口酒,但雙眼一直盯著丹妮,「昨夜城內似乎也不太平。我聽聞又有自由民遇害。」 

  「有三人遇害。」丹妮不無苦澀,「那幫懦夫闖進紡織工家裡——除了為這世界增光添彩,她們從未做過任何壞事,我的床頭還掛著她們送的掛毯。鷹身女妖之子砸了她們的紡織機,姦淫了她們,然後割了她們的喉嚨。」 

  「我們聽說了。明光您還是鼓起勇氣以德報怨,沒有傷害任何一位貴族質子。」 

  「迄今為止,沒有。」丹妮對這些孩子的喜愛日益加深。他們有的羞澀,有的外向,有的可愛,有的陰鬱,共同之處是天真漂亮。「殺了小侍酒,誰來幫我端盤服務呢?」她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輕描淡寫。 

  但女祭司沒笑。「據說圓顱黨會拿他們喂您的龍,一命抵一命。每死一名獸面軍,他們就殺一名質子。」 

  丹妮撥弄著盤中食物。她不敢看向克拉扎和挈薩,害怕自己哭出來。圓顱黨的心腸比我狠多了。他們已為質子的事吵過好幾次。「鷹身女妖之子正在金字塔內揚揚得意,」斯卡拉茨今早剛告誡她,「您不取首級,還留著這些質子幹嗎?」在他眼中,丹妮只是個軟弱的婦人。哈茨雅已經夠了。用孩子的鮮血換來的和平有什麼意義?「他們又沒殺人,」丹妮無力地對綠聖女說,「我不是屠夫女王。」 

  「彌林為此感激您,」格拉茨旦·卡拉勒說,「聽說阿斯塔波的屠夫國王死了。」 

  「他命令手下進攻淵凱人,卻死於嘩變。」丹妮酸溜溜地說,「國王屍骨未寒,就有人取而代之,自稱克萊昂二世,那傢伙被割喉前只在位八天。謀殺者戴上王冠,克萊昂一世的情婦也自命為女王。阿斯塔波人稱他們為『割喉國王』和『婊子女王』。淵凱人和他們的傭兵團在城外虎視眈眈,城內的兩派人馬卻斗得熱火朝天。」 

  「真是悲慘。我的明光,能否允許我冒昧地獻上諫言?」 

  「你知道我有多重視你的諫言。」 

  「聽我一言,結婚吧。」 

  「哦。」丹妮毫不意外。 

  「您常說自己只是個年輕女子。看看您,豆蔻年華,涉世不深,難承風雨,如何獨自面對這些考驗?您需要一位國王與您分憂。」 

  丹妮叉起一大塊羊肉,咬下一口,慢慢地嚼。「那您說,這位國王能否一口氣將札羅的艦隊吹回魁爾斯?能否舉手投足間解阿斯塔波之圍?能否讓我的子民填飽肚子,為我的街道帶來安寧?」 

  「您能么?」綠聖女反問,「國王不是神,但一位強壯男子能做不少事。在我的人民眼中,您是海那邊過來的征服者,想要屠殺我們,並奴役我們的孩子。一位國王可以改變這些看法。一位出身高貴、有純正吉斯卡利血統的國王可以幫您統治這座城市。否則我擔心,您的統治會如開始那般地結束,在血與火之中終結。」 

  丹妮繼續撥弄盤子里的食物。「那吉斯眾神希望誰做我的國王和伴侶呢?」 

  「西茨達拉·佐·洛拉克。」格拉茨旦·卡拉勒果斷指出。 

  丹妮並未故作驚訝。「為什麼是西茨達拉?斯卡拉茨也是貴族出身啊。」 

  「斯卡拉茨姓坎塔克,西茨達拉姓洛拉克。恕我冒犯,我的明光,只有真正的吉斯人能明白兩者的區別。我常聽說您是征服者伊耿、睿智的傑赫里斯與龍主戴倫的後代;與之相對,高貴的西茨達拉是聖明的馬茲達罕、英俊的哈扎克與解放者扎那克的子孫。」 

  「他的祖先和我的祖先都早已作古。西茨達拉能召喚他祖先的靈魂出來幫彌林抗敵么?我需要船隻和士兵,你卻給我一堆祖先。」 

  「我們是古老的民族,祖先對我們非常重要。嫁給西茨達拉·佐·洛拉克並誕下子嗣,這男孩將以鷹身女妖為父,以真龍血脈為母,預言在他身上實現,您的敵人將如春雪般消融。」 

  騎著世界的駿馬。丹妮知道預言。預言是言語的組合,而言語就像風。洛拉克與她不會有後代,真龍與女妖不可能結合。當太陽從西邊升起,從東方落下,等海水乾枯,山脈像枯葉一樣隨風吹落,我的子宮才會再度胎動…… 

  ……但丹妮莉絲·坦格利安有別的孩子,成千上萬的孩子,在她打碎枷鎖時他們稱她為母親。她想到堅盾、想到彌桑黛的哥哥、想到彈得一手好琴的瑞羅娜·蕤娥。跟誰結婚都無法讓他們起死回生,但如果找個丈夫可以結束屠殺,那她虧欠死者這段婚姻。 

  如果我嫁給西茨達拉,斯卡拉茨會轉而與我為敵嗎?與西茨達拉相比,她更信任斯卡拉茨,但立圓顱大人為王將是場災難。此人易怒又記仇,跟她本人一樣不受歡迎。西茨達拉則廣受尊敬,至少在她看來如此。「我這位候選夫婿怎麼想?」她問綠聖女。他覺得我美嗎? 

  「陛下當面問他便是。高貴的西茨達拉已在下邊等候。如果您願意,隨時可以召見他。」 

  你倒是安排得十分妥當啊,女祭司,女王暗想,但她咽下怒火,面露微笑。「有何不可?」她召喚巴利斯坦爵士,讓老騎士護送西茨達拉上來,「要爬很長一段階梯,讓無垢者幫他。」 

  等西茨達拉爬完階梯,綠聖女也結束了用餐。「聖主,請允許我先行告退。您和高貴的西茨達拉有許多要事討論,我不便打擾。」老嫗在唇上輕塗一點蜂蜜,在挈薩和克拉扎的額頭分別印下離別的吻,然後用面紗遮住臉,「我將返回聖恩神廟,向神靈祈禱,讓女王做出睿智的選擇。」 

  她離去后,丹妮讓挈薩滿上酒杯,然後遣退孩子們,宣西茨達拉·佐·洛拉克覲見。他敢再為他寶貝的競技場說一個字,我就把他從露台上扔下去。 

  西茨達拉穿了件樸素的綠長袍,外套棉背心。他進來后深鞠一躬,神情肅穆。「你就不能對我笑笑?」丹妮問他,「我就那麼難看么?」 

  「您的美麗讓我變得拘謹。」 

  算是個好開端吧。「陪我喝杯酒。」丹妮親自為他倒酒,「你知道自己為何被召見。綠聖女似乎認為我若選你為夫,煩惱都將迎刃而解。」 

  「我絕不會如此魯莽承諾。人生就要忍辱負重,唯有死亡能終結一切煩惱。但我相信自己可以幫您。我有錢有權還有人脈,身上流淌著古吉斯的血統。我沒結過婚,但擁有兩名庶齣子嗣,一男一女,這證明我能帶給您繼承人。我可以讓這座城市服從您的統治,並終結夜幕下小巷中的謀殺。」 

  「你能?」丹妮盯著他的眼睛,「鷹身女妖之子會為你放下屠刀?難道你是其中一員?」 

  「不是。」 

  「就算是,你會承認么?」 

  他笑了。「不會。」 

  「圓顱大人會讓你供出真相。」 

  「沒錯,斯卡拉茨很快就能讓我招供。讓他提審我,第一天,我是鷹身女妖之子;第二天,我就成了鷹身女妖;第三天,您將得知當年在日落國度謀殺您父親的,乃是仍為孩童之身的我。他會把我釘在木柱上,讓您親眼目睹我慘死……但一切結束之後,謀殺依然繼續。」西茨達拉向她探了探身,「或者您與我成婚,讓我來阻止他們。」 

  「你為什麼幫我?為了王冠?」 

  「我不否認,王冠很適合我,但我想要的不止於此。如果我告訴您,我想保護自己的人民,正如您想保護您的自由民,您會覺得奇怪嗎?彌林經不起第二場戰爭了,我的明光。」 

  這是個好答案,說得很實在。「戰爭非我願。我曾擊敗淵凱人,卻在本可洗劫他們的城市時手下留情。克萊昂國王要出軍攻打淵凱,我拒絕與之同謀。即便現在,當阿斯塔波深陷重圍,我依然袖手旁觀。而魁爾斯……我從未傷害魁爾斯……」 

  「從未有意傷害,這沒錯。但魁爾斯是商人之城,商人熱愛銀錢的響聲和金幣的光華。您在這裡禁止了奴隸貿易,影響遍及自維斯特洛到亞夏的廣闊世界。奴隸是魁爾斯繁榮富強的根本,除此之外,脫羅斯、新吉斯、里斯、泰洛西、瓦蘭提斯……很多很多地方也離不開這個,陛下。」 

  「讓他們來吧,他們會發現我是比克萊昂更棘手的敵人。我寧願與之決一死戰,也不能讓我的孩子再被奴役。」 

  「您有別的選擇。我可勸說淵凱人承認您現有的自由民,只要聖上同意,自今日起不再阻撓黃磚之城的奴隸貿易和奴隸訓練,一切就可兵不血刃地解決。」 

  「除了那些淵凱人將要交易和訓練的奴隸的血,」話雖如此,但丹妮心知他所言不錯。這或許是我們能期望的最好結局。「你還未曾示愛呢。」 

  「若您喜歡,我會表示的,我的明光。」 

  「這可不是一個墜入愛河的男人會說的話。」 

  「什麼是愛?是慾望嗎?沒有一個健全男人見過您后不想得到您,丹妮莉絲,然而這不是我娶您的原因。在您到來之前,彌林已行將就木,我們的統治者儘是些命根枯萎的乾癟老者和下體褶皺的古板老嫗。他們端坐在自己的金字塔上,啜飲杏子酒,侃侃而談古帝國的光輝歲月,絲毫不顧時光飛逝,城市的磚塊在他們腳下崩塌成灰。習俗和禁令將我們死死限制,直到您用血與火換來了新時代。在這個時代,一切皆有可能。嫁給我吧。」 

  他長得並不難看,丹妮告訴自己,而且他有王者的口才。「吻我。」她命令。 

  他再次握住她的手,親吻她的指尖。 

  「不是這樣的。要當是在吻自己的妻子。」 

  於是西茨達拉輕輕扶住她的肩膀,好像在對待小鳥。他身體前傾,雙唇印在她唇上。這乾巴巴的一吻輕柔短暫,丹妮毫無感覺。 

  「要我……再吻一次么?」吻完后,他問。 

  「不了。」當她在露台上的浴池中沐浴時,小魚會輕啄她的雙腿,那觸感都比西茨達拉·佐·洛拉克這一吻來得熱烈。「我不愛你。」 

  西茨達拉聳聳肩。「遲早會,日久生情,大家都知道。」 

  你我之間不會,她想著,何況達里奧近在眼前。我想要的是他,不是你。「遲早,我得回到維斯特洛,奪回曾屬於我父王的七大王國。」 

  「遲早,凡人皆有一死,但現在考慮死亡沒有意義。我寧願將每一天都看作新的開始。」 

  丹妮雙手合十。「言語就像風,即便愛與和平的言語也不例外。我相信行勝於言。在我的七大王國,騎士會遊歷冒險,向心愛的少女證明自己的價值。他們會去尋找魔劍,黃金寶藏,以及從龍穴里偷出王冠。」 

  西茨達拉挑了挑眉毛。「龍我只在您這裡見過,魔劍更是罕有。不過如果您想要,我倒是樂意送您戒指、王冠和成箱的金幣。」 

  「我想要和平。你說你能幫我終結夜幕下小巷中的謀殺,那就去做吧。結束這見不得光的戰爭,大人。這是我交給你的任務。只要有九十個日夜不再發生謀殺,我覺得你就夠資格坐上王位。你能做到么?」 

  西茨達拉若有所思:「九十個日夜不出現橫死之人,然後我們在第九十一天成婚?」 

  「或許吧。」丹妮故作羞赧地一笑,「不過年輕女孩的善變眾所周知,我可能仍想要一把魔劍。」 

  西茨達拉又笑了。「那您也會如願以償,我的明光。汝願即吾命。最好讓您的總管著手籌備我們的婚禮。」 

  「這是高貴的瑞茨納克最樂意乾的事。」如果彌林人得知婚禮即將舉行,那即便西茨達拉實現不了承諾,也勢必能換來幾夜安寧。圓顱大人會對我不滿,但瑞茨納克·莫·瑞茨納克肯定會開心得起舞。丹妮不知這些人誰更關心她。她需要斯卡拉茨和獸面軍,也必須對瑞茨納克的諫言保持戒心。小心芳香的總管。是不是瑞茨納克、西茨達拉還有綠聖女聯合起來陷害我? 

  西茨達拉·佐·洛拉克前腳離開,身披長長白披風的巴利斯坦爵士就出現在丹妮身後。長年累月在御林鐵衛當差讓白騎士學會了如何在丹妮宴客時隱匿形跡,但他從未遠離。他聽到了剛才的事,丹妮一看就知道,並且不贊成。他嘴邊的皺紋加深了。「那麼,」丹妮對他說,「我又要結婚了。您不為我高興么,爵士先生?」 

  「如果那是您的旨意,陛下。」 

  「你是不會挑選西茨達拉作我丈夫的。」 

  「這種事不容我置喙。」 

  「的確,」丹妮同意,「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子民正在流血,他們接連喪命。一位女王不屬於自己,而屬於國家。聯姻還是屠殺,全在我一念之間。要麼結婚,要麼打仗。」 

  「陛下,恕我直言?」 

  「當然。」 

  「您有其他選擇。」 

  「維斯特洛?」 

  他點點頭。「我發誓效忠陛下,無論您身在何處都要守護您。我會永遠守在您身旁,無論此地抑或君臨……但您屬於維斯特洛,屬於您父親的鐵王座,而七大王國絕不會接受西茨達拉·佐·洛拉克為王。」 

  「正如彌林不會接受丹妮莉絲·坦格利安。綠聖女說的沒錯,我需要一位國王來輔佐我,一位有古吉斯血統的國王。否則,他們總是視我為未開化的野蠻人——無端破門而入、用木樁釘死他們的親人並奪走他們財富的野蠻人。」 

  「而在維斯特洛,您將被看做在異鄉漂泊多年的遊子,如今終於歸來繼承大業。您的人民會為您歡呼雀躍,七國的善男信女將對您敬愛有加。」 

  「維斯特洛遙不可及。」 

  「在此逡巡也不能讓它變近。我們越早離開——」 

  「我知道。我知道!」丹妮不知道怎樣讓他明白。她同他一樣想回維斯特洛,但她必須先將彌林安置妥當,「九十天是很長一段時間,西茨達拉可能失敗。無論如何,他的行動會為我爭取時間,用來聯合其他城邦、加強城防,並且——」 

  「如果他成功了呢?陛下您打算怎麼做?」 

  「履行女王的責任。」她的語氣變得冰冷,「你見證了我哥哥雷加的婚禮。你認為他的婚姻是為了責任還是愛情?」 

  老騎士猶豫了。「伊莉亞公主是一位很好的女士,陛下。她善良聰慧,有溫柔的心靈和敏銳的頭腦。據我所知,王子非常喜愛她。」 

  喜愛,丹妮心想,這個詞多麼意味深長啊。最終我也會喜愛西茨達拉·佐·洛拉克的。誰知道呢。 

  巴利斯坦爵士繼續道:「我也見證了您父母的婚禮。恕我直言,他們兩人之間連喜愛都談不上,王國也為這場婚姻付出了昂貴的代價,陛下。」 

  「既然不相愛,為何要結合?」 

  「您祖父指配的。一位森林女巫曾說,他們的結合可以誕生出預言中的王子。」 

  「一位森林女巫?」丹妮十分震驚。 

  「她隨荒石城的珍妮一起進宮。她發育不良,身體畸形,很多人說她是個侏儒,但她跟珍妮夫人很親,珍妮夫人公然宣稱她是森林之子。」 

  「她後來怎樣了?」 

  「盛夏廳。」這個詞隱隱帶著不祥意味。 

  丹妮嘆口氣。「你下去吧。我累了。」 

  「遵命。」巴利斯坦爵士鞠了一躬,轉身離開,卻又在門口停下,「抱歉我忘了,門外有一位訪客。是否通知他明天再來見您?」 

  「誰?」 

  「納哈里斯。暴鴉團回來了。」 

  達里奧。丹妮覺得心臟在胸腔一通亂跳。「他們回來多……他什麼時候……?」她已經語無倫次。 

  巴利斯坦爵士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他到達時陛下正在接見女祭司,不太方便。我可以讓他明天再來。」 

  「不。」知道我的團長近在眼前,我怎麼還睡得著?「讓他馬上來見我。還有……今晚不需要你護衛了,和達里奧在一起很安全。哦,方便的話叫伊麗和姬琪來。還有彌桑黛。」我要梳洗,我要將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 

  當她的女侍們趕過來時,她激動地吩咐個不停。 

  「陛下想穿什麼樣的衣服?」彌桑黛問。星光和浪花,丹妮想,一縷袒露左胸的絲衣,應該可以取悅達里奧,噢,還要在發間編上鮮花。他們相見之後,從淵凱到彌林的一路上,達里奧每天都送鮮花給她。「把那件胸前綴珍珠的灰色亞麻長袍拿來。哦,還有我的白獅皮。」她在卓戈的白獅皮包裹中最有安全感。 

  丹妮莉絲於露台上接見團長,坐在梨樹下的石雕凳子上。彎彎的月牙在群星拱衛下飄浮在城市的夜空中,達里奧·納哈里斯神氣活現地走進來。他站著不動時也很神氣。團長將條紋燈籠褲塞進紫色高幫皮靴,上身穿白絲襯衫,外罩金鎖甲,三叉胡染成紫色,絢麗的髭鬚則是金色,長長的捲髮梳成中分。他腰間兩側分別掛著細劍和多斯拉克彎刀。「光輝的女王啊,」他說,「我不在的日子裡,您愈發明艷動人了。真不可思議!」 

  丹妮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奉承,然而來自達里奧的讚美和出自瑞茨納克、札羅或西茨達拉口中的不一樣。「團長大人,據說你在拉扎出色地為我們服務。」我好想你。 

  「您的團長活著就是為服務他殘忍的女王。」 

  「殘忍?」 

  月光反射在他眼中。「他將自己人全拋下,先走一步,只為早些見到她的面龐,結果只能眼巴巴看著她和乾癟的老太婆一起吃羔羊和無花果,倍受煎熬。」 

  那是因為他們沒稟告我你回來了,丹妮想,否則我肯定不顧一切,馬上召見你。「與我共進晚餐的是綠聖女。」最好別提西茨達拉,「我急需她的忠告。」 

  「我只急需一樣:丹妮莉絲。」 

  「需要叫食物么?你肯定餓壞了。」 

  「我兩天沒吃東西,但現在你在這裡,秀色可餐。」 

  「我的美貌填不飽你的肚子。」她拽下一顆梨扔給他,「吃吧。」 

  「女王的命令哪敢不從。」他咬了一口梨,金牙在月光下閃爍,果汁順著紫色鬍子滴下來。 

  潛伏在女王內心深處的女孩想狠狠吻他。他的吻一定猛烈粗暴,她告訴自己,他才不會在意我的哭喊和要他停下的命令。但她心中女王那部分知道這很荒誕。「講講你的旅程。」 

  他漫不經心地聳聳肩。「淵凱派傭兵封鎖凱塞山口。那群傭兵自稱長槍團,我們在夜晚偷襲,將不少敵人直接送下地獄。在拉扎,我殺了手下兩名軍士,因為他們想偷我的女王送給羊人作禮物的珠寶和金盤。其他就和我承諾的一樣。」 

  「戰鬥中損失了多少人?」 

  「九人,」達里奧回答,「但有十二個長槍團的兵決定與其送命,不如歸順暴鴉團,因而還賺了三個。我告訴他們與您的龍並肩作戰要比跟它們作對活得久,他們顯然認同我的話。」 

  這卻讓丹妮警覺。「他們可能是淵凱的姦細。」 

  「沒這麼傻的姦細。您不了解他們。」 

  「你也不了解啊。你信任他們么?」 

  「我信任所有的手下——不過只在口水能吐到的範圍內。」他吐出一顆籽,對丹妮的疑慮報以微笑,「要我提著他們的首級來見您么?您想要的話,我馬上帶來。一個禿頭,兩個滿頭辮子,還有一個把鬍子染成四種顏色。哪有姦細會留這種鬍子啊?您說呢?有個拋石手可以在四十步外用石頭打中蟲子的眼睛,還有個面目猙獰的傢伙對付馬很有一套。女王若要他們死……」 

  「我不要他們死。我只是……讓你盯緊他們。」她覺得自己表現得很蠢。她和達里奧在一起總感覺笨手笨腳的。笨嘴拙舌,春心涌動,反應遲鈍。他會怎麼看我啊?她換個話題。「羊人能否送來食物?」 

  「糧食將由駁船通過斯卡札丹河送抵,我的女王,其他貨物則由商隊翻越凱塞山口帶來。」 

  「不能通過斯卡札丹河,它已被封鎖。海路也是。你可以看見海灣中那些船。迄今為止,魁爾斯艦隊驅逐了彌林三分之一的漁船,扣留了三分之一,剩下的根本不敢離港。我們僅存的一點貿易渠道被切斷了。」 

  達里奧扔掉梨核。「魁爾斯人血管里流的是奶。讓他們見識見識您的龍,保管他們落荒而逃。」 

  丹妮不想提龍。儘管卓耿根本沒回城,農夫們仍不停地帶著燒焦的骨頭來見她,向她哭訴丟失的羊。有人報告曾在河北岸見他盤旋在多斯拉克海上空。除他之外,深坑下的韋賽利昂已掙斷了一根鏈子;他和雷哥日益狂躁。無垢者告訴她,鐵門曾一度燒得通紅,一整天沒人敢碰。「阿斯塔波也被圍困了。」 

  「這我知道。有位活得夠久的長槍團員說紅磚之城已開始人吃人,他還說彌林的好日子也要到頭。為此我割了他舌頭,拿去喂野狗。狗不吃騙子的舌頭,但野狗吃了他的,因此我知道他說的是真話。」 

  「彌林城內也有一場戰爭。」她將鷹身女妖之子、獸面軍和磚牆上的鮮血標記統統告訴了達里奧,「我四面受敵,城內城外都有敵人。」 

  「主動出擊。」達里奧馬上說,「如果四面受敵,被動防禦就是等死,左支右絀終有應接不暇之日。不,當你四面受敵時,找出最弱的那個,迅力撲殺,再跨過屍體逃離。」 

  「我能逃到哪兒?」 

  「逃到我的床上,我的臂膀中,我的心裡。」達里奧的彎刀和細劍的刀柄被雕刻成黃金女人,赤身裸體,神態放蕩。他的大拇指以淫穢的方式拂過這兩個雕像,嘴角露出壞笑。 

  丹妮滿臉通紅。那就像是在愛撫她。如果我拉他上床,他會不會覺得我太淫蕩?他想讓丹妮當他的姘頭。我不該單獨召見他。靠近他太危險了。「綠聖女說我必須嫁給吉斯人,讓他做我的國王,」她有些慌亂地說,「她勸我嫁給高貴的西茨達拉·佐·洛拉克。」 

  「那癟三?」達里奧輕笑,「你想找個太監上床,何不找灰蟲子?你真的想要一個國王?」 

  我想要你。「我想要和平。我給了西茨達拉九十天期限,讓他結束城內的謀殺。如果他做到,我就嫁給他。」 

  「讓我做你的丈夫吧,我九天之內就能結束一切。」 

  你知道我不能那麼做,她差點脫口而出。 

  「你應該斬草除根,而非揚湯止沸,」達里奧自顧自說著,「要我說,殺光他們,抄他們的家。下一道密令吧,您的達里奧將讓他們的頭顱堆得比這座金字塔還高。」 

  「如果我知道罪魁禍首——」 

  「扎克、帕爾還有瑪瑞克。他們,以及其他所有偉主大人。還會有誰?」 

  他真是既英勇,又嗜血。「我們無法證明是他們所為。你要我屠殺自己的臣屬么?」 

  「您的臣屬很樂意殺了您。」 

  他離開得太久,丹妮差點忘了他是什麼人。傭兵天性狡詐,她提醒自己,反覆無常,言而無信,殘忍好殺。他本性難移,永遠不是做國王的料。「那些金字塔很堅固,」她解釋,「我們要花很大代價才能攻下。況且只要攻打一個,其他的馬上會群起反抗。」 

  「那就找些理由讓他們從金字塔里出來。一場婚禮?有何不可?你宣布要下嫁西茨達拉,所有的偉主大人都會出來看熱鬧。等他們齊聚在聖恩神廟,讓我收拾他們。」 

  丹妮被嚇住了。他是頭怪物。一頭英勇的怪物,但仍是怪物。「你讓我當屠夫國王?」 

  「寧為刀俎不為魚肉。強者都是屠夫,包括女人在內。」 

  「我這個女人就不同。」 

  達里奧聳聳肩。「大部分女人除了想給國王暖床,為國王孕育子嗣,別無他求。你想當這類人,就嫁給西茨達拉吧。」 

  她有些生氣。「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誰?」 

  「沒有。你自己呢?」 

  韋賽里斯會為他的傲慢砍他的頭。「我是真龍血脈。別給我上課。」丹妮莉絲霍地站起,白獅皮從她肩頭滑落,堆在地上。「退下。」 

  達里奧誇張地鞠了一躬。「聽憑差遣。」 

  他離開后,丹妮莉絲召回巴利斯坦爵士。「派暴鴉團出去。」 

  「陛下?他們剛回來……」 

  「我要他們出去。讓他們偵察淵凱內陸,並保護經過凱塞山口的貨車。今後達里奧向你彙報就可以。把該付的輝幣付給他,保證他手下人人有份,但別讓他再出現在我面前。」 

  「如您所願,陛下。」 

  當晚,丹妮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甚至叫來伊麗,希望女侍的愛撫能讓她放鬆,但只做了一會兒工夫便將多斯拉克女孩推開。伊麗甜美可愛,身體柔軟,且心甘情願,可畢竟不是達里奧。 

  我做了什麼啊?丹妮蜷在空蕩蕩的床上想。我等他回來等了那麼久,結果又將他打發走。「他會把我變成怪物,」她輕聲說,「一個屠夫女王。」但她隨即想到飛走的卓耿,還有深坑中的其他龍。我手上也沾滿鮮血,心裡也是。有什麼區別呢?達里奧和我,我們都是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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