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9.第329章 丹妮莉絲
大廳充斥著淵凱人的笑聲、歌聲和祈禱聲。舞者跳舞,樂師用鈴鐺、管樂器和氣囊演奏奇特的調子,歌手以難以理解的古吉斯語唱出古老的情歌。葡萄酒在席間流淌——不是奴隸灣的寡淡貨色,而是青亭島甘甜的佳釀和魁爾斯的夢酒,添加了異國香料。淵凱人應西茨達拉國王之邀,前來簽署和平協議,並見證彌林城重開聲名遠揚的競技場。丹妮高貴的丈夫在大金字塔上宴請他們。
我恨他們,丹妮莉絲·坦格利安心想,怎會這樣?我怎會對這幫我恨不得挫骨揚灰的人強顏歡笑?
席上提供十幾種肉和魚:駱駝肉、鱷魚肉、大烏賊肉、塗料烤鴨和多刺蛆,也有山羊肉、火腿和馬肉供給那些口味沒那麼奇怪的客人。狗肉當然不能少,吉斯卡利人無狗不成席,西茨達拉的廚師為此準備了四味狗肉。「吉斯卡利人什麼都吃,無論天上飛的地上走的還是水裡游的,除了人和龍。」達里奧曾警告丹妮,「而我敢打賭,若逮到機會,他們連龍也吃。」當然,光有肉也不行,因而還準備了各類水果、穀物和菜蔬。空氣中瀰漫著藏紅花、肉桂、丁香、胡椒及其他昂貴香料的氣息。
丹妮幾乎一口沒動。這是和平的滋味,她告訴自己,這是我追求的一切,我努力的目標,我嫁給西茨達拉的原因。但為何嘗起來滿嘴挫敗?
「再多忍耐一會兒,吾愛。」西茨達拉剛剛向她保證,「淵凱人和他們的盟友及傭兵很快就會離開,我們將得償所願。和平、食物、貿易。我們的港口將再次開放,允許船隻自由出入。」
「沒錯,他們『允許』船隻自由出入。」丹妮重複,「但戰艦還停在那,隨時可以扼住我們的喉嚨。他們還在城牆外、在我眼皮底下重開了奴隸市場!」
「在城牆外,甜美的女王。和平條件之一,就是淵凱人可以像從前那樣自由買賣奴隸,不受掣肘。」
「那是在他們自己的城市,而非我一睜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賢主大人們就在斯卡札丹河南岸、寬闊的棕色河流匯入奴隸灣的地方建起奴隸圍欄和拍賣台,「他們當面嘲弄我,向世人展示我根本無力阻止他們。」
「虛張聲勢罷了。」她高貴的丈夫說,「正如您所說,不過是一場展示。就讓他們自娛自樂吧,等他們走後,我們就地開個水果市場。」
「等他們走後。」丹妮重複,「他們何時走?斯卡札丹河對岸出現了騎手,拉卡洛說是多斯拉克斥候,後面跟著卡拉薩。卡拉薩會帶來戰俘,男人、女人和孩子,這些將被贈與奴隸販子。」多斯拉克人不做買賣,但會交換禮物,「淵凱人為這個才搞起奴隸市場,他們會帶著幾千新奴隸離開。」
西茨達拉·佐·洛拉克聳聳肩。「但他們遲早會走,這才是重點,吾愛。淵凱會繼續從事奴隸貿易,彌林則不會同流合污,這是協議達成的共識。稍稍忍耐一下吧,遲早會過去的。」
於是丹妮莉絲整場宴會都靜坐著,被硃紅色托卡長袍和陰鬱的思緒糾纏,只必要時說兩句。牆內的人觥籌交錯,牆外的男男女女卻遭到買賣,對此她耿耿於懷。讓她高貴的丈夫去高談闊論,去逢迎無聊的淵凱笑話吧,那是國王的權利和義務。
席間談論最多的是明天的競技。黑髮巴爾塞娜將要面對一頭野豬,獠牙與匕首對決;克拉茲和斑貓也要上場;而那日最後一場戰鬥將在巨人格魯爾和碎骨者貝拉科沃之間展開,日落之前,不死不休。女王的手不可能是乾淨的,丹妮安慰自己。她想起了多莉亞、想起了魁洛、想起了埃蘿葉……想起了她未曾謀面、名叫哈茨雅的女孩。幾個人死在競技場總比幾千人死在城門前好。這是我心甘情願接受的和平代價。如果我回頭,一切就都完了。
淵凱大元帥亞克哈茲·佐·亞扎克看起來似乎是伊耿征服時期的遺物。他彎腰駝背,滿臉皺紋,牙齒掉光,在兩名強壯奴隸的攙扶下才來到桌前。相比之下,其他淵凱將領都不那麼令人驚訝了。有一個矮小敦實,他手下的奴兵卻高瘦到荒誕的程度;另一個年輕勻稱,打扮時髦,但醉得厲害,說的話丹妮一個詞都聽不明白。我怎會被這幫傢伙逼得山窮水盡?
傭兵們截然不同。為淵凱效力的四個傭兵團的團長齊齊到場:風吹團團長是人稱襤衣親王的潘托斯貴族;長槍團團長吉洛·雷哈根看起來像鞋匠不像兵,說話口齒不清;貓之團團長血鬍子的嗓門能頂十幾個人。他體形碩大,留一大把鬍子,對美酒和女人有驚人的興緻。他大吼大叫,打嗝放屁,聲若驚雷,靠近他的女僕都會被揩油。他甚至不時把某個女僕按在膝上,揉捏雙乳,在雙腿間愛撫。
次子團團長也到場了。如果達里奧在這兒,宴會恐怕要以流血告終。沒有任何和平條件能說服她的團長聽任棕人本·普棱大搖大擺地進入彌林,再毫髮無傷地回去。丹妮發誓擔保七位使節和團長不會受任何傷害,淵凱人仍嫌不夠。他們要丹妮也送出人質。於是對應三名淵凱賢主和四名傭兵團長,彌林送出七人到敵營:西茨達拉的姐姐和兩名表親,丹妮的血盟衛喬戈,她的海軍司令格羅萊,無垢者隊長「英雄」及達里奧·納哈里斯。
「我把姑娘們交給你。」她的團長把劍帶和黃金裸女像裝飾的武器放到她手裡時說,「替我保管她們,親愛的,否則她們會在淵凱人中搞出血腥的亂子。」
圓顱大人同樣沒出席——西茨達拉戴上王冠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解除他對獸面軍的指揮權,換上自己白白胖胖的表親馬格哈茲·佐·洛拉克。如此最好。綠聖女說洛拉克家族和坎塔克家族之間有血仇,而圓顱大人從不掩藏對我夫君的蔑視。至於達里奧……
她結婚以來,達里奧行事愈發狂放。他不滿意她的和平,更別提她的婚姻,他還念念不忘多恩人的欺騙。昆廷王子揭示維斯特洛人都是受命於襤衣親王才投入暴鴉團時,幸得灰蟲子和無垢者干涉,才阻止達里奧把他們全殺了。現下這些雙面間諜被安全地關在金字塔深處……達里奧的怒火依舊熊熊燃燒。
他去做人質更安全。我的團長非為和平而生。丹妮不能冒放縱他砍死棕人本·普棱,當眾嘲笑西茨達拉,挑釁淵凱人,或是顛覆她付出這麼大代價才得到的和平的風險。達里奧是戰爭也是災禍,從今以後,她必須讓他遠離她的床,遠離她的心,遠離她的一切。他就算不背叛她,也會控制她。她不知哪種更可怕。
饕餮盛宴之後,殘羹剩飯都被清走,並在女王堅持下分給聚集在下面的窮人。高腳玻璃杯里盛了加香料的魁爾斯利口酒,暗如琥珀。娛樂活動開始了。
一班屬於亞克哈茲·佐·亞扎克的淵凱閹伶歌手用古帝國的舊腔調唱了幾首歌,聲音甜美高亢,純凈得令人難忘。「吾愛,可曾聽過如此的歌聲?」西茨達拉問她,「猶如天籟,不是嗎?」
「是啊,」她答道,「但我覺得他們可能更願意保留男人的果實。」
伶人都是奴隸。這也是和平條件的一部分,奴隸主們可以帶著自己的財產進彌林,不用擔心他們被解放;作為回報,淵凱人承諾尊重被丹妮解放的那些奴隸的權利和自由。西茨達拉說這是公平交易,女王卻覺得噁心。她又飲下一杯酒,衝掉這味道。
「無疑,只要你喜歡,亞克哈茲很樂意將這些歌手贈與我們,」她高貴的丈夫說,「作為印證和平的禮物,為我們的朝堂增光添彩。」
他把這批閹伶歌手送給我,丹妮心想,然後撤兵回家,再製造一批。反正世上男孩多的是。
接下來的雜技也沒能打動她,哪怕他們搭出九層高的人體金字塔,頂上站了個裸體小女孩。這是在諷刺我嗎?女王暗忖,頂上的小女孩是不是指我?
最後,她的夫君帶客人們去下層露台,好讓黃磚之城的賓客欣賞彌林的夜景。淵凱人手握酒杯,遊走在花園,於檸檬樹和夜晚綻放的花朵下漫步,丹妮發覺自己對上了棕人本·普棱。
他深鞠一躬。「聖上,您如此動人。哦,您一直都是。沒有淵凱人能及您一半美麗。我本想帶給您一件結婚禮物,但禮物的價格對老棕人本來說太高了。」
「我不要你的禮物。」
「這禮物或許例外。這是宿敵的人頭。」
「是你的頭嗎?」她甜甜地說,「你背叛了我。」
「恕我冒昧,您太尖刻了。」棕人本捋捋灰白相間的鬍子,「我們投靠勝利者一方,僅此而已,和以前一樣。況且並非我自己想這麼干,再這樣下去我的手下不答應。」
「你的意思是他們背叛了我,這樣嘍?可為什麼?我究竟哪裡虧待了次子團?我沒兌現傭金嗎?」
「不,」棕人本說,「不光是錢,全知全能的聖主。很久很久以前,我初陣時就明白了一個道理。那次戰後的清晨,我在死屍中跋涉,按傭兵的方式,搜尋剩下的那點戰利品。我找到一具屍體,斧手剁掉了他整條胳膊,他渾身爬滿蒼蠅,結滿干血,或許因此沒人碰他。但他的鑲釘夾克看來是好皮革,我覺得自己能穿。於是我趕走蒼蠅,剝下衣服。那髒東西重得超出常理,原來在里襯下,他縫了一筆錢。是黃金,聖上,黃燦燦的十足真金,足夠任何人下半輩子像領主老爺一樣生活。但那對他有何用呢?他腰纏萬貫,卻斷了一條該死的胳膊,躺在血泊和泥巴中死去。這是教訓。銀子是甜心,金子是娘,但你要是為它們送了命,它們還比不上你等死時拉的一坨屎。我告訴過您,有年長的傭兵,有膽大的傭兵,但沒有既年長,又膽大的傭兵。我的孩兒們不想死,就這麼簡單,當我告訴他們你沒法放龍出來對付淵凱人時,事情……」
你認定我是失敗者,丹妮心想,我怎能怪你呢?「我懂了。」她應該結束談話,但她實在好奇,「你說有足夠任何人下半輩子像領主老爺一樣生活的黃金,你把這筆錢花哪兒去了?」
棕人本笑道:「我那時還是個蠢小子。我把這事告訴了一個自己當朋友的人,他報告了軍士,於是我的手足兄弟們幫我卸下負擔。軍士說我太年輕,只會把錢浪費在妓女上頭,好歹他讓我留下那件夾克。」他啐了一口,「永遠、絕對不可相信傭兵,好夫人。」
「我已得到教訓了。有朝一日,我定會答謝你給我上的這一課。」
棕人本眼角的皺紋捲起。「還是算了吧,我知道您想怎麼答謝。」他再次鞠躬后離開。
丹妮轉身俯視城市。城牆之外,淵凱人的黃帳篷密密麻麻排列在海邊,由奴隸挖的壕溝保護。兩個按無垢者的方式訓練和裝備的新吉斯鐵軍團在河北岸駐紮,另兩個吉斯卡利軍團在東面紮營,堵住了通向凱塞山口的路。自由傭兵團的馬匹和營火則在南邊。白天,裊裊炊煙如破爛的灰色緞帶高懸天際;夜晚,篝火遙遙相望。海灣旁是最令人深惡痛絕的東西——開在她門口的奴隸市場。現在太陽落下,看不見,但她知道市場就在那裡。這讓她更憤怒。
「巴利斯坦爵士?」她輕聲說。
白袍騎士立刻現身。「陛下。」
「你聽到多少?」
「足夠多。他說的沒錯,絕對不可相信傭兵。」
或是女王,丹妮心想。「次子團中可有哪位能被慫恿來……除去……棕人本?」
「就像達里奧·納哈里斯除去暴鴉團其他團長那樣?」老騎士有些尷尬,「或許有這樣的人。我不清楚,陛下。」
不,她心想,你只是太誠實,榮譽感太強。「沒有的話,淵凱還雇了另外三個傭兵團。」
「都是些流氓無賴,從戰爭中活下來的人渣,」巴利斯坦爵士警告她,「那些團長和普棱一樣背信棄義。」
「我只是個年輕女子,知之甚少,但我看來倒希望他們背信棄義。你應當記得,我曾說服次子團和暴鴉團加入我軍。」
「陛下若要與吉洛·雷哈根或襤衣親王密談,我會帶他們到您的住處。」
「還不是時候。現在耳多眼雜,即便你能將他們悄悄帶離淵凱人身邊,其缺席也會引人注目。必須用更隱秘的方法接觸他們……今晚不行,但要快。」
「遵命。但我擔心這類事恐非我所長,在君臨,這類任務通常交給小指頭大人或八爪蜘蛛打理。我們這些單純的老騎士只會戰鬥。」他拍拍劍柄。
「那些囚犯。」丹妮提出,「和多恩人一起從風吹團叛逃來的維斯特洛人,我們還關押著,對吧?起用他們。」
「您是指釋放他們?這明智嗎?他們是被送來騙取陛下信任,伺機背叛的。」
「他們的使命業已失敗。我現在不信任他們,以後也不會。」說實話,丹妮正漸漸忘記什麼是信任,「但我仍可利用他們。其中有個女的,梅里絲。把她送回去,以示……以示敬意。他們的團長若是聰明人,會明白的。」
「那女人是最壞的。」
「那更好。」丹妮思忖片刻,「我們也該試探一下長槍團和貓之團。」
「血鬍子。」巴利斯坦爵士眉頭緊鎖,「陛下明鑒,我們不當與他有任何瓜葛。陛下您太年輕,不記得九銅板王,但血鬍子和當年那些人是一丘之貉。他毫無榮譽感,只有慾望……對金子、榮耀和鮮血的慾望。」
「你比我更了解這種人,爵士先生。」若血鬍子真是最寡廉鮮恥最貪得無厭的傭兵,倒很可能是最容易左右的,但她不願為此拂逆巴利斯坦爵士的諫言,「按你覺得最恰當的方式去做,但要快。若西茨達拉的和平不能長久,我希望提前做好準備。我不信任奴隸販子。」我不信任我丈夫。「我們稍顯勢弱,他們便會猖狂反撲。」
「淵凱人已被削弱。據說血瘟在脫羅斯人中蔓延,並擴散到河對岸的吉斯卡利第三軍團。」
蒼白母馬。丹妮莉絲嘆口氣。魁蜥警告我蒼白母馬即將到來。她還預言了多恩王子——太陽之子——及其他很多很多,可惜都藏在謎語中。「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瘟疫上。立刻釋放美女梅里絲。」
「遵命。不過……陛下,恕我斗膽,還有其他出路……」
「多恩出路么?」丹妮嘆口氣。鑒於昆廷王子的身份,三名多恩人都出席了宴會,只是瑞茨納克小心翼翼地將他們安排到儘可能遠離她夫君的位置。西茨達拉不像是善妒的人,但沒有男人樂意看到情敵接近自己的新娘。「那男孩似乎人不錯,談吐得體,不過……」
「馬泰爾家族歷史悠久,血統尊貴,且一個多世紀以來,始終是坦格利安家族的忠實朋友。陛下,我有幸與昆廷王子的舅公一同身列您父王的七鐵衛。勒文親王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英勇弟兄。昆廷·馬泰爾身上流著同樣的血,陛下不妨三思。」
「若他帶著嘴裡號稱的五萬戰士出現,我興許會三思。但他只帶來兩名騎士和一張羊皮紙。羊皮紙能幫我的人民抵禦淵凱大軍么?哪怕他帶來一隊軍艦……」
「陽戟城沒有海軍,陛下。」
「的確。」這部分維斯特洛史丹妮是知道的。娜梅莉亞曾率一萬艘船登陸在多恩的沙灘,但她嫁給多恩親王后,便將之全部焚毀,終身遠離海洋。「多恩太遠了。要讓這個王子滿意,我得放棄我的人民。你送他回去吧。」
「多恩人的固執舉世聞名,陛下。昆廷王子的祖先曾和您的家族爭鬥過近兩百年。不得到您,他決不會回去。」
那他會死在這兒,丹妮莉絲心想,除非他有我尚未見識的本領。「他還在裡面?」
「正和他的騎士們喝酒。」
「帶他來見我。讓他見見我的孩子們。」
巴利斯坦·賽爾彌嚴肅的長臉上閃過一抹疑慮。「遵命。」
她的國王正和亞克哈茲·佐·亞扎克及其他淵凱將領一起開懷大笑。丹妮覺得他不會想念她,但還是要侍女轉告她出恭的消息,以防萬一。
巴利斯坦爵士和多恩王子一起等在階梯上。馬泰爾的方臉上陣陣潮紅。他喝了太多葡萄酒,女王斷定,而且正儘力掩蓋。除開腰帶上裝飾的一圈銅太陽,多恩人衣著樸素。他們管他叫青蛙,丹妮知道原因了,定是因為他不夠英俊。
她微微一笑。「王子殿下,下去的路很長。您真的想去嗎?」
「若陛下恩准。」
「那走吧。」
兩名無垢者舉火把在前引路,兩名獸面軍殿後,一人戴魚面具,一人戴鷹面具。即便在自己的金字塔,在這歡慶和平的美好夜晚,巴利斯坦爵士仍堅持要丹妮到哪都帶上護衛。小隊伍安靜地走下很長一段路,其間三次停頓休息。「龍有三個頭,」走下最後一段階梯時,丹妮說,「我的婚姻並非你所有希望的終結。我知道你來此的原因。」
「為了你。」昆廷笨拙地獻媚。
「不,」丹妮說,「為了血與火。」
一頭大象在畜欄里沖他們鳴叫,接著下方傳來一聲咆哮,讓她瞬間感到熱度。昆廷王子警惕地四處張望。「她靠近時龍會感知到。」巴利斯坦爵士告訴他。
每個孩子都能感知到母親,丹妮想。等海水乾枯,山脈像枯葉一樣隨風吹落……「他們在呼喚我。來吧。」她握住昆廷王子的手,領他走向囚禁兩條龍的深坑。「待在外面。」無垢者打開巨大的鐵門時,丹妮吩咐巴利斯坦爵士。「昆廷王子會保護我。」她拉多恩王子一起進去,站在深坑之上。
兩條龍抬起脖子環顧,用燃燒的眼睛注視他們。韋賽利昂已打碎一條鐵鏈,並把其他鏈子熔化。此刻他倒掛在深坑頂上,猶如一隻巨型白蝙蝠,爪子深嵌進燒焦破碎的磚塊中;雷哥尚未掙脫鐵鏈,正啃著一頭牛的殘骸。深坑裡的骨頭比丹妮上次來時積得更厚,牆面地板一片黑灰,與其說是磚不如說是灰燼。它們撐不了多久……好在磚牆后是泥土和岩石。龍能否像古瓦雷利亞的火龍蟲一樣鑽洞呢?她希望不會。
多恩王子的臉白得像牛奶。「我……我聽說有三條。」
「卓耿出去捕獵了。」他無須知道其中隱情,「白色那條是韋賽利昂,綠色那條是雷哥,我用兄長們的名字為他們命名。」她的聲音回蕩在焦黑的岩壁間,聽起來很細小……是女孩的聲音,不屬於女王和征服者,也非新娘的歡愉之聲。
雷哥咆哮呼應,一支紅黃的火矛噴射而出,深坑中頓時溢滿火焰。韋賽利昂報之以金橙色火焰,他扇動翅膀,捲起無窮的灰燼,破損的鐵鏈在他腿上嘩嘩作響。昆廷·馬泰爾往後跳開一步。
殘忍的女人可能會嘲笑他,但丹妮捏捏他的手。「他們也嚇到我了,不必羞愧。我的孩子在黑暗中越來越狂野粗暴。」
「您……您打算騎乘他們?」
「騎乘其中一條。我對龍的認識全來自小時候我哥講的故事,以及我自己在書中讀到的記載。據說即便征服者伊耿也不敢騎乘瓦格哈爾或米拉西斯,同理,他的姐妹們也不敢騎『黑死神』貝勒里恩。龍的壽命比人長,有些能活數百歲,因此伊耿死後,貝勒里恩接受過別的騎手……但沒人能駕馭兩條龍。」
韋賽利昂又嘶吼起來,煙霧從齒間升起,他們看見他喉嚨深處金色火焰在躍動。
「他們……他們太可怕了。」
「他們是真龍,昆廷。」丹妮踮起腳尖,輕輕吻他的雙頰,「我也是。」
年輕的王子吞了口口水。「我……我體內也有真龍血脈,陛下。我的血脈可追溯到第一位丹妮莉絲,則賢王戴倫之妹,多恩親王的妻子。他為她建造了流水花園。」
「流水花園?」說實話,她對多恩及其歷史知之甚少。
「那是家父最喜歡的宮殿,我很樂意有朝一日領您參觀。它整個由粉色大理石建造,有水池和噴泉,能俯瞰大海。」
「聽起來很美。」她帶他離開深坑。他不屬於這裡。他不該來這裡。「你回去吧。恐怕我的宮廷對你來說不安全,你樹敵比你想象中多。你讓達里奧難堪,他可不是不計前嫌的人。」
「我有騎士,他們是我忠誠的護衛。」
「你只有兩名騎士,達里奧卻有五百暴鴉團員。你還要當心我夫君。是的,他看起來溫文爾雅,但你別被蒙蔽。西茨達拉的王冠是從我這兒逼得的,他還號令著一群全世界最精銳的戰士。若他們中哪位想靠處置情敵來贏得寵幸……」
「我是多恩的王子,陛下,我不會在奴隸和傭兵面前退縮。」
你著實是個傻瓜,青蛙王子。丹妮戀戀不捨地看了她暴躁的孩子最後一眼。領男孩走到門邊時,她還能聽見龍的嘶吼,看見牆上閃爍的火光。如果我回頭,一切就都完了。「巴利斯坦爵士會召來兩架步輦帶我們返回宴席,但攀爬會花很長時間。」在他們身後,巨大的鐵門在一聲巨響中關閉。「給我講講那個丹妮莉絲吧。我對我父王的王國了解並不全面,因為成長中沒有學士輔導。」只有哥哥。
「榮幸之至,陛下。」昆廷說。
午夜過去很久,當最後一批賓客離開后,丹妮才返回寢宮,與她的夫君和國王共處。西茨達拉雖有些醉,但很開心。「我信守諾言。」伊麗和姬琪幫他們寬衣就寢時,他告訴丹妮,「你想要和平,現在你得到了。」
而你想要鮮血,很快我也必須滿足你。丹妮心想,但她說出口的卻是:「我很感激。」
日間的興奮點燃了丈夫的激情。等侍女們退下,他立刻扯掉她的袍子,把她按倒在床上。丹妮用雙臂環住他,任他放肆。他喝得那麼醉,丹妮知道他在裡面停不了多久。
確實如此。事後,他摩挲她的耳朵,悄聲低語:「眾神恩准我們今晚造出一個兒子。」
丹妮腦海中響起彌麗·馬茲·篤爾的話。等太陽從西邊升起,在東邊落下。等海水乾枯,山脈像枯葉一樣隨風吹落。等您的子宮再度胎動,您再次懷了孩子。到了那時候,他才會變回以前的模樣,在那之前絕不可能。這話說得很明白,卓戈卡奧起死回生和她懷上孩子一樣渺茫。但有些秘密即便夫妻也不能分享,因此她任由西茨達拉·佐·洛拉克抱有希望。
她高貴的丈夫很快沉沉睡去,丹妮莉絲卻在他身旁輾轉反側。她想搖晃他,叫醒他,讓他抱住她,親吻她,再與她做愛,但即便他這麼做了,也會隨即再度陷入昏睡,將她一個人留在黑暗中。她思忖達里奧在做什麼。他也輾轉難眠么?他想念她么?他真的愛她么?他會因為她嫁給西茨達拉而恨她么?我不該讓他上我的床。他只是一介傭兵,配不上女王,但……
我一直都知道,但依舊我行我素。「女王陛下?」黑暗中響起輕柔的聲音。
丹妮畏縮了一下。「誰在那兒?」
「彌桑黛。」納斯小文書走到床邊,「小人聽見您在哭。」
「哭?我沒哭。我為何要哭?我有了和平,有了國王,有了女王渴望的一切。你做了個噩夢,僅此而已。」
「陛下明鑒。」她鞠了一躬,作勢離開。
「別走,」丹妮說,「我不想一個人待著。」
「國王陛下在您身旁啊。」彌桑黛指出。
「國王陛下在睡夢之中,而我無法成眠。明日我必須沐浴鮮血,那是和平的代價。」她虛弱地笑笑,拍了拍床,「來,坐這兒,和我聊天。」
「如您所願。」彌桑黛坐在丹妮身旁,「聊什麼呢?」
「聊聊家鄉。」丹妮說,「聊聊納斯、蝴蝶和兄長。聊聊你開心的事,你歡笑的事,你所有的甜美回憶。讓我憶起,這個世界仍然美好。」
彌桑黛儘力而為,直到丹妮終於睡著,陷入奇怪的、煙火瀰漫的殘破夢境。
黎明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