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畢業典禮
看著眼前一張張青春洋溢的臉孔,朝氣蓬勃,懷抱著對未來的期許、懷抱著對夢想的期待,奮力歡呼、全力衝刺,這讓宋令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實。
宋令儀不喜歡美國,倒不是說討厭,而是覺得,沒有必要美化美國。美國固然有優點,但也有缺點,就和中/國一樣,綜合考慮來看,宋令儀不認為國內就比美國差。在美國待的這段時間,與其說她是享受這裡的生活,不如說是享受那些曾經失去的歲月,讓她再次回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候的生活,還有在生活之中漸漸消失的夢想。
但在這一刻,她卻喜歡上了美國。又或者說,她依舊不喜歡美國,只是贊同讓陸離留在這裡。
在國內,大學生們背負了太多的壓力,從小到大都拚命讀書,只是為了能夠找到更好的工作、獲得更高的工資、買更好的房子,大學畢業的那一刻,一直生活在父母羽翼底下的孩子突然就要面對社會的龐大壓力,職場的沉重還沒有來得及適應,生活的顛簸和坎坷就讓他們陷入了迷茫,隨後在結婚生子、購買房產的壓力緊隨而至,一波接著一波,根本沒有喘息的空間。當反應過來時,生活的洪流已經把他們衝到了困惑的中年。
可是在這裡,她看到了朝氣,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夢想。
這群正準備離開社會的孩子們,懷抱著殷切期望,肆意地追逐著自己的夢想,渴望著自己能夠改變世界。是的,現實社會很殘酷,柴米油鹽醬醋茶很快就會將每個人打磨成不一樣的模樣,他們也很快就會發現夢想不是都能夠實現的,很多時候生計的分量就會壓垮他們的脊樑。但,就連努力的機會都薄弱了,就連嘗試的可能都放棄了,那麼又和行屍走肉有什麼區別呢?
至少,他們還懷抱著夢想,哪怕是成為總統這樣不切實際的夢想,又或者是成立自己的樂隊這樣根本不靠譜的夢想。但他們是真正地活著,在工作、在酬勞、在房子、在婚姻、在職場、在家庭之外,他們還擁有自己的一片天空,可以呼吸自由的空氣,可以肆意地朝著夢想狂奔,可以真實地做自己。
也許,他們的終點也是一樣的,和國內的那些孩子們一樣,重新回到碌碌無為的日常生活里。但他們曾經擁有過肆意的日子,他們曾經……真正地享受過自己的青春,肆意妄為、不顧一切、橫衝直撞的青春。
在今天,畢業典禮舉行的這一刻,他們是肆意的、是快樂的、是自由的、是積極的,渾身上下都綻放著玫瑰色的光暈,就連陽光都變得黯然失色起來。
「夢想讓生活變得可以忍受。」
宋令儀腦海里浮現出了這句話。她想到了陸離的雲巔牧場,她想到了「紐約觀察者報」的專欄,她知道,這一切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一個亞洲面孔生活在異國他鄉,前途會更加坎坷、更加顛簸、更加困難,但陸離卻在實現著自己的夢想——宋令儀曾經懷抱過的卻沒有實現的夢想,哪怕就連嘗試都不曾的夢想。
想到這裡,宋令儀也跟著大家一起站了起來,高高舉起了雙手,開始尖叫吶喊起來。這對於生活在農村的宋令儀來說,簡直是破天荒的舉動,她不由臉頰微微發燙起來。
可左右看了看,卻發現周圍根本沒有異樣的眼光,有的父母甚至比她的動作還更加誇張,揮舞著圍巾,學著牛仔套牛的動作,吹起了口哨。宋令儀忍不住就放聲大笑了起來,將內心深處的矜持放了下來,真正地加入了大家的行列,用雙手做成了喇叭的模樣,喊叫了起來。
「啊!啊啊啊!」僅僅只是尖叫而已,宋令儀卻覺得整個人都豁然開朗起來,她轉過頭去,然後就看到了陸懷瑾的眼神,她暢快地笑了起來,對著陸懷瑾招了招手,讓他一起加入。
不過,陸懷瑾搖搖頭拒絕了。
這依舊沒有影響宋令儀的好心情,她揮舞著雙手原地跳躍起來。就好像歲月開始逆流一般,她又重新回到了十八歲,那無憂無慮的歲月,那夢想大過天的歲月。
陸懷瑾就這樣安靜地坐在旁邊,嘴角帶著淺淺的微笑,注視著宋令儀,眼底的溫柔讓時光都放輕了步伐。
眼前的熱鬧持續了足足半個多小時,宋令儀也跟著一起狂歡了將近二十分鐘,雙頰染上了兩團紅暈,轉過頭,然後就看到陸懷瑾遞過來的水杯,她不由笑了起來,「陸離說一定要帶水杯,我還以為是怎麼回事呢。」打開杯蓋,痛快地喝了兩大口水,低頭把水杯遞給了陸懷瑾,「你也喝兩口,今天的溫度比想象中高,注意補水。」
陸懷瑾這才接過水杯,喝了一小口。
宋令儀左右轉頭看了看,發現學生們正在井然有序地散了開來,就連舞台上的嘉賓和老師們也都在陸陸續續離開,她不由有些雲里霧裡,完全不理解現在的情況,「接下來呢?畢業典禮這就結束了?」
昨天晚上回去太遲了,今天又出來太早了,陸離沒有來得及和他們說具體流程,只是交代他們,跟隨著學生大流走就好了,可是現在,大家都解散了,他們要跟哪個大流?
「你們的孩子是哪個學院的?」站在前一排的一個中年婦女開口說道,她的身材胖乎乎的,穿著一件碎花襯衫,手裡那個黑色的大背包幾乎可以把一個嬰兒裝進去了,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紅潤的臉頰看起來更是和藹可親,「接下來,我們要到各自的學院去,繼續後面的畢業典禮。這是整個全校集體的儀式,在學院的畢業典禮才是重頭戲,每一個孩子都會上台去領取畢業證書,亮相一下。」
由於他們都坐在家長席里,所以周圍的全部都是家長,對方這才如此友善。
「哦,謝謝。」宋令儀有點不太習慣,傳聞中紐約人總是高冷的,不太愛搭理人的,但仔細想想,德州人也都不是滿臉橫肉、五大三粗,於是也就釋然了,「我的孩子是傳播新聞系的。」
「嘿,我也是。」那個中年婦女朝著宋令儀走了過來,走了兩步才意識到身後沒人,回頭朝著自己的丈夫揮了揮手,他也是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帶著一頂紐約大學的棒球帽,坐在椅子上十分舒服,似乎根本不想要挪動,回頭對著宋令儀壓了壓帽子,算是打過了招呼。
中年婦女熱情地走了上前,「我家的女孩兒對新聞可是狂熱了,當初就一定要學新聞,還打算在紐約闖蕩闖蕩。你家的呢?」
「我兒子也是。」宋令儀雖然還是有些靦腆,心跳不由開始加快,但經過了牧場這段時間的鍛煉,總算是穩定了下來,有說有笑地交談了起來。
目送著兩個女人朝著同一個方向走去,剩下的兩個男人交換了一個視線,然後兩個男人也站了起來,不遠不近地跟在她們的身後,順著學生的潮流前進。
跟隨者人群來到了新聞系的所在地,宋令儀沒有花費多大力氣就在主席台前看到了陸離的身影,套上了學士服、戴上了學士帽的陸離,夾雜在一片人群之中,根本就看不清楚,但宋令儀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孩子,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正在和自己的朋友們談天說地。
這樣的陸離,對於宋令儀來說是陌生的,在他們面前,陸離總是一個大孩子,又或者是一個試圖用稚嫩肩膀支撐起整個家庭的大孩子,即使在牧場時也是如此;但在朋友面前,陸離身上卻綻放出了萬丈光芒,笑容之中帶著些許惡作劇的調皮,說說笑笑之間透露出一些狡黠。
宋令儀和陸懷瑾找到了位置安坐下來,等待著畢業典禮的正式開始,耳朵里、眼睛里感受到的全部都是青春的濃鬱氣息,以至於當院長宣布畢業典禮開始時,全場的喧鬧聲甚至比剛才全校時還要更加震撼。
學生們一個接著一個走上舞台,接受他們的畢業證書。宋令儀有些期待,卻又有些忐忑,不由伸長了脖子,期待著陸離的順序;就連陸懷瑾坐在旁邊也有些僵硬,正襟危坐著,眼睛平視著正前方,視線落在舞台上的那些老師身上,一個,接著一個。
突然之間,宋令儀整個人就站了起來,高高揮舞著右手;陸懷瑾條件反射地動了動,但終究還是沒有直接站起來,只是挺直了腰桿,抬起下巴注視著一步一步走上舞台的陸離。
陸離走到了正中央,從院長手中接過了自己的畢業證書,然後轉過身,在人群之中尋找著父母的身影,可是現場著實不少人都站立了起來,還有不少人用攝像機記錄著這珍貴的一刻,這讓尋找變得無比困難起來。
陸離幾乎就要放棄的時候,然後就看到了個子嬌小的宋令儀,正在極力揮舞著右手,兩個人的視線穿過了漫漫人海,碰撞在了一起,陸離也高高舉起了右手,朝著宋令儀用力揮了揮,嘴角的笑容沉澱到了眼底,猶如陽光一般綻放了開來。
淚水猛然就侵襲而來,宋令儀的視線就這樣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