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前世有約
金碗橫布,長桌精立,帝王坐在首位上,宮人們連著上膳食。劉清漠然地望著這所謂的「玉食」,心卻早已飛到了外面遙遠那處。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夠短暫地放空自己,輕鬆輕鬆。
不知婉兒如何了,君兒和風兒有沒有惹她生氣,會不會讓她無奈,君兒,又有沒有欺負她?劉清淡淡蜷起指尖,漆黑的眼底,泛著無人可知的憂愁……
「皇上,用膳吧。」劉清淡淡回過神,從喉嚨中嗯了一聲,有力而漂亮的手拿起筷子……
「父皇!」一聲傳來,劉清回頭看到了劉正,說,「過來吃飯。」
「謝父皇。」劉正雙手有禮地交疊在腰腹上,走過去,跪坐在了劉清的左下角。
「今日功課背的如何了?」劉清不急著吃飯,放下筷子,慢條斯理的問。
有太監暗中後背生汗。
聞言,劉正恭敬答道:「兒臣已弄懂了不會的問題。」
「哦?那都學了什麼……」
不等劉正回答,劉正的肚子已經先幫他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咕嚕咕嚕……」他小臉蛋當即通紅。
劉清微微一笑,將自己一口未動的碗遞了過去,「吃吧。」
劉正靦腆的說了一聲「謝父皇。」
外頭皇后求見,劉清望向劉正懇求的清澈眼神,冷硬的心無奈的縮了縮,他低聲允了,卻見皇后軟姿態優雅進來之後,還沒對他說什麼,望見劉正手裡面的金碗,臉色就一下子慘白如紙。
他唇角冷冷勾起來:「正好來了,坐,跟朕一起吃個飯。」
「……」皇后雙腿都在發抖,眼看劉正又要搗一塊米飯入嘴,她終於被劉清逼的心裡承受不住,上前便拍掉了劉正的手,無視盛旺與宮人們震驚的視線,低聲呵斥劉正道,「你幹什麼,父皇的碗也是你能夠用的?!母后是怎麼教你的,你……」
「他沒有錯。」劉清的聲音漠然,可壓過去的時候卻讓人喘不過氣來,「正因為有你這麼個母后,才讓他本該順遂的人生變得跌宕了起來。」
「皇上……」皇后一把握緊劉正的手腕不讓他再動,一邊不明所以地望著君王,一臉無辜,「你在說什麼呀,臣妾知道皇上一向不將自己的東西給外人碰,如今正兒觸犯……還請皇上不要怪罪才好。」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劉清瞥了眼她捏著劉正手腕,阻止他繼續吃的動作,眼底一派冷硬,專屬帝王的冷硬,「如若沒有朕的同意,朕的碗會跑到他跟前?」
「……」
劉清的話也越來越直白:「你在怕什麼?難不成,朕還會害正兒不成?!」
「……」
劉清冷笑一聲,隨手拿起酒杯手動轉了一圈,一人說的歡暢,更是意有所指——
「皇后可曾聽過慢性毒藥?」
皇后渾身都打了個瑟抖。
劉清宛如惡魔的聲音幽幽補充:「小孩子身子婼,可禁不住這毒的璀璨,你要不要,快一點拿出解藥?」
「皇上,你在說什麼呀,我聽不懂……」
皇後到了現在,還能將自己放在第一位,將自己的兒子放在第二位,終於讓劉清徹底失望了。
「砰」放下酒杯,劉清淡淡與她對視:「別說朕沒給過你機會。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活在這世間。」
皇后額頭上已出了虛汗。
「來人。」劉清已然面色冷凝的呵斥了出口,「將喬粟帶上來!」
「……唔。」一聲悶哼,忍不住疼。
在劉清看過去之時,劉正難過地看著自己的母后,忽然忍不住問出口,「母后,為何你總是要掐痛兒臣……你不是很愛兒臣的嗎?!」
已經繼而連三,劉正徹底變成一個小孩子那般脆弱委屈,囁嚅了嘴唇,還是低低的哽咽的問了出口。
聽兒子這樣問,皇后第一時間竟是去看君王的反應,會否因此遷怒她,而不是去看看自己的兒子究竟被她掐成了什麼樣,今天才一反常態地這樣出口。
「正兒,過來。」劉清命令道。
劉正黯然地要走過去,隱隱作痛的一處卻再次被女子的手握的一緊。
小小的少年,眉頭緊緊地皺起。
劉清忍無可忍:「將皇后給朕拿下。」
他就等她有所動作,只有她有動作,那她面臨著的只有死。
所以,今天,便是結束一切的時候。劍走偏鋒,他讓劉正用這個碗,同時故意將他們在一起用膳的消息泄露出去,她果然來了,是想看看他像個傻子一般,在她面前,親口吃下她喂的毒藥吧。
他猜的沒錯:這個女人為了自己的暢快,來了。
只是,她也萬分沒有想到,只有她有動作,他便會知道。一切皆是他故意為之,將計就計。接下來,就看這個皇后精彩的表演了,但願,別讓他失望。
劉清嘴角的弧線,絕對是帝王專屬的弧線,無情,是的,無情。
皇後果然因為劉清的話有所動容,迫不及待要帶著劉正出了龍吟宮去找解藥,可是還來不及行動,便被盛旺連著太監給制衡了起來,她腦袋一熱,惱道:「皇上,如你所說,正兒的安危可耽誤不得……」她決不允許自己手中唯一的籌碼有死亡的危險。
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難道皇上真的什麼都知道了?怎麼知道的呢?喬粟……喬粟……又是誰?!
她萬分疑惑,卻不敢將話說的太明白,有時候,什麼都弄清楚了,也離死不遠了。
劉清淡淡道:「正兒的安慰耽誤不得,朕的安危就可隨意?」
「……皇上,我不太聽得懂……」
還在裝傻。有意思。劉清漆黑的眸底浮現了一絲譏諷,他這一生與天與地與人斗過,就是沒與這樣的女子打過交道。
劉乃有意思,竟將這樣有意思的女子請進了宮裡。
雖這麼想著,劉清望著皇后的目光,玩味兒中卻帶著逼人的寒意……
他幽幽開口,意味深長。「等喬栗來了以後,你便懂了。」
話落,人到。
一男子披頭散髮的近乎將他大半張臉遮蓋住,他一下跪倒在劉清跟前,哽咽嘶嚎道:「皇上饒命啊,皇上——這全非我本意啊!」
皇后一下子還認不出這人是誰,原因是那頭髮,亂七八糟地真是遮蓋的太嚴實,直到男子破嗓而出,那聲音……
她只嗅到了兩個字:「完了。」
她甚至不知道,那麼周密,天知地知他們二人知的完美計劃,到底是如何被劉清知道的,就有一種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悲哀感襲來……
「這下都懂了?」劉清沒有理會太醫喬栗,漆黑深冷的目光盯著皇后,這個女人到底是高傲到了什麼地步,才會連與她狼狽為奸的人的名字都不肯記。
真是一個自負又可憐的女人。
「不,皇上,你聽我說……」皇后在拚命尋找著理由的時候,卻更想知道,皇帝到底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
他好像……真的什麼都知道了。
「皇后,你若還是裝傻充愣,那又有什麼資格讓朕聽你說?」劉清言語沉寂,一個眼神示意盛旺趁皇后呆愣之際,從她手中將劉正帶過來。
「正兒——」
在皇后嘶嚎的同時,喬粟出聲認罪:「皇上,我該死,我大逆不道,企圖用慢性毒藥迫害皇上!」
皇后的聲帶此刻像是被人硬生生撕裂了一樣,疼的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君王今日作為讓她猝不及防,君王知曉了多少,更讓她不敢揣測,摸不著底,因此更加忐忑。
「可都是皇后逼微臣的啊——微臣只是一個小小的太醫,可也知道君是什麼,自然是誓死不從。可奈何,奈何皇后……」披頭散髮的男子,顫抖著指著皇后,和那天晚上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那個男子,如同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
皇后被氣的渾身發抖。
這就是了,你在算計別人的時候,別人也在算計你,誰真心對誰呢。
更算是一報還一報了。
皇后死死地瞪著喬粟,原來,原來這個男人叫做喬粟!
她當時只是認為,一個太醫而已,與她有過這次交集之後必定會被她殺掉,所謂斬草除根。
等她成為了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豈能容得知道她過去的人還存在著?
可她萬沒有想到,自己輕視之極的,有一天會對她有致命危機。
喬粟的話如驚鴻一般,讓宮人們都低下了頭,劉清沒有揮離他們,因為,他們自然要在的,不然,怎麼名正言順的廢后呢?
「是皇后讓人把微臣灌醉,微臣醒來便看到皇后睡在微臣身邊,皇后威脅微臣,若微臣不聽她的做,便將微臣與一家老小全都斬殺殆盡,不留餘地。」
「微臣也想過偷偷告知給皇上,可是奈何,奈何啊——是微臣沒用,是微臣沒本事,受了皇后的掣肘,如今幸而上天憐見,皇上沒有事,皇上沒有事。」把什麼話都說了的喬粟對著君王重重磕下一個頭,高分貝大喊,彷彿千百忠心在其中,「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是人是鬼。在此時,不要太分得清。
喬粟有膽子,是只能將黑說成白的鬼。
劉清笑了,望向皇后:「你可有話說?」
皇后張了張唇,忽然落淚,陡然可憐到無以復加:「他污衊臣妾……」
劉清看不出情緒的應了一聲,「那你,到底有沒有害過朕?」他伸手將劉正拉到身邊,「謹言慎行,正兒……他還需要解藥。」
皇后一下子跪倒在地,垂著頭,「臣妾,臣妾是一時糊塗,被,被他所迷惑……」
「你胡說,明明是你……」
「夠了。」劉清冷喝,周遭的一切立刻死寂。
皇后當然不得不承認,她加害皇上這一點,因為她如果不承認,那麼她自然就不知道解藥在哪兒,這件事也需再調查,一天一天調查下去的結果便是:劉正的身體一天一天地拖下去。
慢性毒藥在孩子的身體里可不是鬧著玩的,哪怕只是一點點,那也是毒。
皇后自然撐不下去,這也是讓他們原形畢露至關重要的一點。
劉清冷冷的吐出一口鬱氣,眸底盪著不為人知的一抹輕鬆,承認了,便結束了。
身體輕輕靠在龍椅上,劉清薄唇勾起:「交出解藥。」
接下來,便是喬粟與皇后斗的不可開交。
每個人都有七寸,劉清夠狠,將劉正帶了出來。最後贏的人,總是最狠的人。
喬粟哪裡敢拿出解藥啊,那不就間接承認了這毒藥是他的了?!
皇后已經承認了,為了不讓自己的兒子再耽誤下去,她知道她輸了,也許自己根本就不該因為那一絲虛無的暢快,今日步入龍吟宮。
是的。她想親自看著君王在她面前,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而她在背後得意的笑。
她不該進來的,如果她不進來,是不是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至少,死的不會這樣快?!
「你給我拿出來。」她已經完了,她至少要保住自己的兒子。她承認,帝王的心思她鬥不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已在帝王的眼皮底下。
她要把兒子給保住,說不定兒子能夠為她求饒,說不定她不會死呢,她不會死,就還有贏的機會……
想到這裡,皇后眼眸猩紅,直接朝喬粟撲了過去——
而劉清對皇后,也並不止於此而已。
他淡淡揮手,盛旺便將那兩人給拉開。
喬粟捂著胸口,咳嗽不止,渾身都已被汗淋濕,沒被歇斯底里的皇后嚇著,卻被此刻皇帝的平靜所嚇得心肝俱裂。
他直接吐出了口血,聽到帝王冷漠的聲音低沉有力地傳來:「在他死之前,把他身上的解藥搜出來。喬粟……聽著,你是聰明,但過了頭,那就是自作聰明。解藥不交,生不如死,嗯?」
說著,劉清已經看了眼金碗,「裡面還未吃完,喬粟,朕請你。」
他們都低估了劉清,這個男子,最擅長的就是讓你將東西不得不交出來,因為當危及到你自身,你怎麼還能不交?!那便是一種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所以他當時一路走到龍位之上,沒人敢跟他再斗。
這個人,遠比你想象的有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