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游幻境1
只說薛姨媽回去,只見有兩個衙役站在二門口,幾個當鋪里夥計陪著,說:「太太回來自有道理。」
正說著,薛姨媽已進來了。那衙役們見跟從著許多男婦簇擁著一位老太太,便知是薛蟠之母。
看見這個勢派,也不敢怎麼,只得垂手侍立,讓薛姨媽進去了。
那薛姨媽走到廳房後面,早聽見有人大哭,卻是金桂。
薛姨媽趕忙走來,只見夏金桂迎出來,滿面淚痕,見了薛姨媽,便道:「媽媽聽了先別著急,辦事要緊。」
薛姨媽同著夏金桂進了屋子,因為頭裡進門時已經走著聽見家人說了,原來竟是薛蟠打死了人,讓人告了!
薛姨媽嚇的戰戰兢兢的了,一面哭著,因問:「到底是和誰?」
只見家人回道:「太太此時且不必問那些底細,憑他是誰,打死了總是要償命的,且商量怎麼辦才好。」
薛姨媽哭著出來道:「還有什麼商議?」
家人道:「依小的們的主見,今夜打點銀兩同著二爺趕去和大爺見了面,就在那裡訪一個有斟酌的刀筆先生,許他些銀子,先把死罪撕擄開,回來再求賈府去上司衙門說情。還有外面的衙役,太太先拿出幾兩銀子來打發了他們。我們好趕著辦事。」
薛姨媽道:「你們找著那家子,許他發送銀子,再給他些養濟銀子,原告不追,事情就緩了。」
夏金桂在簾內說道:「媽媽,使不得。這些事越給錢越鬧的凶,倒是剛才小廝說的話是。」
薛姨媽又哭道:「我也不要命了,趕到那裡見他一面,同他死在一處就完了。」
夏金桂急的一面勸,一面在帘子里叫人「快同二爺辦去罷。」
丫頭們攙進薛姨媽來。
恰巧今日薛家的近親薛蝌也在這裡,道:「有什麼信打發人即刻寄了來,這次自有我在外頭照料。」
薛姨媽拉住薛蝌道:「此事便要依靠你了!」
薛蝌勸道:「嬸嬸放心!」說罷,便匆匆忙忙出門去了。
夏金桂道:「我看如今,還是要去求賈家才行!」
薛姨媽一邊拭淚一邊道:「你知道什麼?那告狀的人想必是翻過跟斗的!居然有這個能耐,後頭定又靠山。我早已聽你姨媽說,如今朝廷官員大多偏向了忠順王一派!況且如今賈家的事情接二連三,哪裡還能顧到咱們。」
夏金桂道:「如今他要去坐牢,難道咱們就什麼也不做嗎?」
薛姨媽想了一回,便道:「我去跟你姨父說說看罷!」於是連茶水也沒有喝一口,便又匆匆忙忙去了賈府。
原來那賈府已經聽說了薛蟠的事,薛寶釵見薛姨媽來了,便已帶到了自己的房裡,支走了襲人等丫鬟,道:「媽媽你不要著急,我公公已經找朝中大臣奔波此事了。這事不是那麼簡單,如今林妹妹……北靜王妃病逝,聽聞北靜王已經許久不上朝了,聽說他已經有心辭官出家,只是不知道準是不準。」
薛姨媽聽了,頓時驚道:「寶玉可知道了此事?」
薛寶釵搖頭道:「府中的人都瞞著他呢。」
薛姨媽搖頭嘆氣道:「如何能夠瞞得住!」
薛寶釵道:「瞞過一日是一日!都說是禍不單行!我看是禍事連連啊!這沖喜,也是一點用也沒有,反而把咱們家也給沖了進去!」
薛姨媽忙掩住寶釵的口,道:「哎喲,你這話可亂說不得!」
寶釵道:「如今只有咱們兩個,我有什麼不能說?聽說,馮紫英昨晚也突然暴斃了,如今將軍府也在辦喪事,你說,誰還能管咱們這檔子事!」
薛姨媽道:「那史大姑娘豈不是要守寡了!」
寶釵輕輕點了點頭。
薛姨媽道:「難怪我沒有見著她來呢!」
「如今真是樹倒猢猻散!」寶釵搖頭嘆氣道。
正說著,忽聽有人來報:「不好了,不好!鴛鴦殉主了!」
寶釵和薛姨媽聽了,皆是唬得面色驟變。
外頭的人也都聽見了,跑進來一瞧,大家嚷著報與邢王二夫人知道.
王夫人寶釵等聽了,都哭著去瞧.
邢夫人道:「我不料鴛鴦倒有這樣志氣,快叫人去告訴老爺.「
只有寶玉聽見此信,便唬的雙眼直豎.襲人等慌忙扶著,說道:「你要哭就哭,別憋著氣.「
寶玉死命的才哭出來了,心想「鴛鴦這樣一個人偏又這樣死法,「又想「實在天地間的靈氣獨鍾在這些女子身上了.他算得了死所,我們究竟是一件濁物,還是老太太的兒孫,誰能趕得上他.「復又喜歡起來.
那時寶釵聽見寶玉大哭,也出來了,及到跟前,見他又笑.襲人等忙說:「不好了,又要瘋了.「
寶釵道:「不妨事,他有他的意思.「
寶玉聽了,更喜歡寶釵的話,「倒是他還知道我的心,別人那裡知道.「
正在胡思亂想,賈政等進來,著實的嗟嘆著,說道:「好孩子,不枉老太太疼他一場!「
即命賈璉出去吩咐人連夜買棺盛殮,「明日便跟著老太太的殯送出,也停在老太太棺后,全了他的心志.「
賈璉答應出去.這裡命人將鴛鴦放下,停放裡間屋內.
平兒也知道了,過來同襲人鶯兒等一干人都哭的哀哀欲絕.
內中紫鵑也想起自己終身一無著落,「恨不跟了林姑娘去,又全了主僕的恩義,又得了死所.如今空懸在寶玉屋內,雖說寶玉仍是柔情蜜意,究竟算不得什麼?「於是更哭得哀切.
王夫人即傳了鴛鴦的嫂子進來,叫他看著入殮.逐與邢夫人商量了,在老太太項內賞了他嫂子一百兩銀子,還說等閑了將鴛鴦所有的東西俱賞他們.
他嫂子磕了頭出去,反喜歡說:「真真的我們姑娘是個有志氣的,有造化的,又得了好名聲,又得了好發送.「旁邊一個婆子說道:「罷呀嫂子,這會子你把一個活姑娘賣了一百銀子便這麼喜歡了,那時候兒給了大老爺,你還不知得多少銀錢呢,你該更得意了.「一句話戳了他嫂子的心,便紅了臉走開了.
剛走到二門上,見林之孝帶了人抬進棺材來了,他只得也跟進去幫著盛殮,假意哭嚎了幾聲.賈政因他為賈母而死,要了香來上了三炷,作了一個揖,說:「他是殉葬的人,不可作丫頭論.你們小一輩都該行個禮.「
寶玉聽了,喜不自勝,走上來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頭.
賈璉想他素日的好處,也要上來行禮,被邢夫人說道:「有了一個爺們便罷了,不要折受他不得超生.「
賈璉就不便過來了.
寶釵聽了,心中好不自在,便說道:「我原不該給他行禮,但只老太太去世,咱們都有未了之事,不敢胡為,他肯替咱們盡孝,咱們也該托托他好好的替咱們伏侍老太太西去,也少盡一點子心哪.「說著扶了鶯兒走到靈前,一面奠酒,那眼淚早撲簌簌流下來了,奠畢拜了幾拜,狠狠的哭了他一場.
眾人也有說寶玉的兩口子都是傻子,也有說他兩個心腸兒好的,也有說他知禮的.賈政反倒合了意.一面商量定了看家的仍是鳳姐惜春,余者都遣去伴靈.一夜誰敢安眠,一到五更,聽見外面齊人.
到了辰初發引,賈政居長,衰麻哭泣,極盡孝子之禮.靈柩出了門,便有各家的路祭,一路上的風光不必細述.走了半日,來至鐵檻寺安靈,所有孝男等俱應在廟伴宿。不提。
只說,安琪想著賈府如今出了這一樁一樁的許多事情,自己卻又不能幫上忙,心裡又急又愧,幾日夜裡都不能入眠。
賈薔好不焦心。於是命人抓了一些寧心靜氣的茶來給安琪服用,又親自點了檀香,吩咐安琪務必要好好睡一個中覺。
安琪不想賈薔擔心,只得答應著合眼昏昏睡去。恍恍惚惚之中,好像聽得有人在作歌曰:「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閑愁。」
安琪聽了是女子的聲音。歌聲未息,早見那邊走出一個人來,蹁躚裊娜,端的與人不同。有賦為證:
方離柳塢,乍出花房。但行處,鳥驚庭樹,將到時,
影度迴廊。仙袂乍飄兮,聞麝蘭之馥郁,荷衣欲動兮,
聽環佩之鏗鏘。靨笑春桃兮,雲堆翠髻;唇綻櫻顆兮,
榴齒含香。纖腰之楚楚兮,迴風舞雪;珠翠之輝輝兮,
滿額鵝黃。出沒花間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飛若揚。
蛾眉顰笑兮,將言而未語,蓮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
羨彼之良質兮,冰清玉潤;羨彼之華服兮,閃灼文章。
愛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態度兮,鳳翥龍翔。其素若何,
春梅綻雪。其潔若何,秋菊被霜。其靜若何,松生空谷。
其艷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龍游曲沼。其神若何,
月射寒江。應慚西子,實愧王嬙。奇矣哉,生於孰地,
來自何方,信矣乎,瑤池不二,紫府無雙。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安琪見是一個仙姑,喜的忙來作揖問道:「神仙姐姐不知從那裡來,如今要往那裡去?也不知這是何處,望乞攜帶攜帶。」
那仙姑笑道:「吾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痴。因近來風流冤孽,纏綿於此處,是以前來訪察機會,布散相思。今忽與爾相逢,亦非偶然。此離吾境不遠,別無他物,僅有自采仙茗一盞,親釀美酒一瓮,素練魔舞歌姬數人,新填《紅樓夢》仙曲十二支,試隨吾一游否?」
安琪聽說,便忘了秦氏在何處,竟隨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橫建,上書「太虛幻境」四個大字,兩邊一副對聯,乃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她心中不禁暗想:「這個畫面為何如此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當下也不作細想,轉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上面橫書四個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對聯,大書云:「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安琪看了,心下自思道:「原來如此。但不知何為『古今之情』,何為『風月之債』?從今倒要領略領略。」
安琪只顧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了。當下隨了仙姑進入二層門內,至兩邊配殿,皆有匾額對聯,一時看不盡許多,惟見有幾處寫的是:「痴情司」,「結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
安琪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煩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遊玩遊玩,不知可使得?」
仙姑道:「此各司中皆貯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過去未來的簿冊,爾凡眼塵軀,未便先知的。」
安琪聽了,如何肯依,復央之再四。
仙姑無奈,說:「也罷,就在此司內略隨喜隨喜罷了。」
安琪喜不自勝,抬頭看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兩邊對聯寫的是:「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
安琪看了,便知感嘆。進入門來,只見有十數個大廚,皆用封條封著。看那封條上,皆是各省的地名。
安琪一心只揀自己的家鄉封條看,遂無心看別省的了。只見那邊廚上封條上大書七字云:「金陵十二釵正冊」。
安琪問道:「何為『金陵十二釵正冊』?」
警幻道:「即貴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冊,故為『正冊』。」
安琪道:「常聽人說,金陵極大,怎麼只十二個女子?如今單我家裡,上上下下,就有幾百女孩子呢。」
警幻冷笑道:「貴省女子固多,不過擇其緊要者錄之。下邊二廚則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輩,則無冊可錄矣。」
安琪聽說,再看下首二廚上,果然寫著「金陵十二釵副冊」,又一個寫著「金陵十二釵又副冊」。
安琪便伸手先將「又副冊」廚開了,拿出一本冊來,揭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