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敬以死亡
夏風刮過埃爾的中部平原,而後在南部的群山間反折,同時帶來更為南方的水汽,這便是雨季的季風,然而時令的巧合會讓這一場夾雜雨水的季風恰好減慢一個月的風速,於是從初夏的繁華之月到盛夏的蝙蝠之月再到夏末的死亡之月,兩次雨水之間便會夾著一個月份的悶熱時段,每年的這個時候,蚊蟲便會滋生在曠野與農田之中,而靠近農舍的地方,蝙蝠則在屋檐之下飛舞,驅趕叮咬牲畜的蟲蟊。
這是蝙蝠之月最早的由來,寄寓著凡人們美好的願景,人們在醜陋中看見的希望總比在平常事物里的要更讓他們喜愛,即使是蝙蝠這樣不那麼討喜的動物。
其實蝙蝠之月中,飛舞作怪的不止是蝙蝠一種,還有它們的主人,那些同樣長有蝠翼的長生種們,祭祀,聚會,氏族之間的交流與親近,這個月份里,血族的那些長輩們都會爬出自己的古堡,進入自己氏族的城市中間,他們只有這一個月的時間來見到自己那些已經獨立出去的孩子,並啰嗦地多教育一些東西。而新生兒們也會在這個月份里隨著氏族議會的鐘聲,開始自己的成年禮。
最早的血族是否源於人類早已不可考證,第一代血族已經死去,第二代也湮滅在了歷史之中,可血族從未奴役人類這一點倒是事實,血族的奴隸都是黑暗種,狼人,地精。黑暗之年以前,血族曾肆掠過這個大陸,當然,就像是那些其他曾在這個位面佔據很大份額的種族一樣,他們最終還是不可避免地收縮到了偏僻的一隅。就像是地精們回到了礦洞,獸人們散落在草原,人類們聚集在平原里,這個位面永遠不是某個單一的種族能夠控制得了的。平衡中的變遷才是時間的真相。
老族長加爾斯摩擦著自己的手杖,他慢慢地行走在北地的某處山坳外,身後的那處山谷里,一層透明的毫光如同一滴攤開的水珠,從貼近雪原的山川表面擴散,然後停滯,水汽會被陽光的溫暖蒸發,死後陰冷的靈魂也是一樣,不用回頭,老血族知道那個半虛幻的影子這次徹底不在了。被蒸發了的帕格斯姆是否還能聚齊一些散落的碎片,在月圓的晚上,飄回蒼白平原成為死亡國度的一員呢?
基德跪在雪地里,將整個臉都埋進了雪裡,他是個平凡的少年,然後擁有被帕格斯姆看中的潛力,可那種潛力的珍貴只是對於成為一個靈魂巫師而言,不是一個隊伍的領袖。他知道,自己的老師也沒有很好的計劃,亡靈巫師們的道路原本不該這麼曲折,可是寒巫師瑪卡思,這個原本真正的亡靈巫師的領導者不在了,而老師也沒能支撐地更久一些,久到自己成長起來,於是,所有的一切,亡靈巫師們面臨的爛攤子,卡薩水銀議會的威脅時刻煎熬著他們,這種煎熬產生的焦慮沒有因為亡靈巫師們的聚合而減少,反而因為人群效應而誇大開,而後又作用到自己的肩上。少年的心裡還有悲傷,畢竟,剛才是自己的老師去世,帕格斯姆並沒有和他相處很久,可就因為這短短的相處中,老巫師帶給他的關懷和無私教導反而更能讓他心中湧起幸福,越是短暫,越是珍貴。
前路應該怎麼走,基德緩緩得起身,金髮少年看向自己老師死去的地方,午後耀眼的陽光被潔白的雪面發射,刺得他雙眼流下了眼淚,眼淚順著臉頰開始向下滑動,基德立刻就擦乾了它們。這個時候無論為什麼,自己都不能流淚,誰都可以為老師的死傷心,而自己不能,基德告訴自己,只能更堅強,否則,死亡如影隨形。
那天夜裡,道格拉斯把【火焰之鴉】林奇引開幫助他逃脫的事,他身邊的人不知為何並沒有和他說起,但基德能活下來,他知道一定是道格拉斯幫了他,兩個彼此都不熟悉的人有著相同的老師,卻因為彼此截然不同的成長遭遇而失去了找到共同語言的可能,他們是否會因為沉默而分道揚鑣,基德不在意這個,可他不知道道格拉斯在不在意,潛意識裡,這一刻的基德覺得自己的師兄,在老師死後,失去了可以依靠的人,那麼一定會想著依賴自己,畢竟,自己比他要強啊。靈魂巫師的成就一向是以資質來定的,擁有那樣廢物的資質,道格拉斯不依靠自己還能怎樣?基德煩惱地想著,又要多一個包袱,可誰又教道格拉斯曾經背過自己呢。
卡薩的某處地底,漆黑的空間里,突然一點紫光亮起,正在啃食硬麵包的道格拉斯看著自己胸口的那片護符碎裂開來,不知名的力量從裂口處飄散,往日里溫暖的氣息這次帶著些死氣。而一枝紫蘇斯爬到了他的脖頸間,冰冷滑動的觸覺刺激地他脖頸間立起了一片寒毛,然後藤蔓亮起紫光,似乎是那些東西這一刻突然可以被紫蘇斯吞噬了。
而這也表明,原本構成護符的那些靈魂之力這一刻全部變為了死靈魔力,「老師死了。」道格拉斯撫摸著自己胸口的那片護符,不在溫暖的東西握在手心裡,硌得手疼。
「生命總會死亡——」瑪卡思眼都沒睜,道格拉斯借著還沒散去的光看得請楚,沒有在睜眼,那臉上的表情自然也就沒有悲傷,「正好趁現在去尋找紫蘇斯的主莖,光要熄滅了。」終究是怨恨的啊,兩個老人間的不和遠不是一方的死亡能夠解開的。道格拉斯沉默了,他覺得自己這時候應該靜靜地將自己沉浸在悲傷里,而不是站起來四處找一個樹藤。可他的身體還是站起來了去找了,因為是瑪卡思讓他去做的,這些天他總是很聽瑪卡思的話,這次也不例外。再說自己真得該去找,紫色的光就要沒了。
「在那裡。」道格拉斯爬起來,這次他注意到了,紫光會散開成光點順著藤蔓的尖端回到根莖的深側里,就像是人吃下食物會把它們咽進肚子里一樣,道格拉斯就這麼向紫蘇斯的「肚子」走去。他發現,其實不用找到最粗的那根也行。瑪卡思也站了起來,跟著道格拉斯一起過去。接下來就是他的事情,這個男孩將沒什麼幫助了。
以為老人的死亡,本引起不了太多人注意,當這個老人叫帕格斯姆之後,還是有很多人注意到了,比如那個依舊在雪地里行走的血族,比如那個在黑屋子裡翻找樹葉枝條的孩子,比如埃爾中部的鄉下,一個古堡里正在睡覺的男爵,肖恩揉了揉眼睛,曾經立下的誓約讓他知道誓約已經破壞了,因為誓約方死了,這是規則的約束,由不得他不信,他揉眼睛是因為,牧羊人飄起來了。這個白色的面具似乎也知道了些什麼。
「怎麼了?」肖恩問道。「沒什麼,我在回憶某些重要的事,我怕自己忘記了。」牧羊人又落回到原本的地方,不再動彈,而肖恩也只是罵了一句壞運氣就又躺回椅子上睡覺了。自己的傳奇呢?這次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