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這一天晚上,景父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
他已經把景淼的手機放了回去,無法再上省實驗的內部論壇,根本沒辦法獲取更多關於景辭的信息,只能不住地在心裡揣摩。
越是想,他就越覺得不可能。
景辭是他的兒子,他還不知道他是什麼德行?
從小就不討喜,成績更是爛的一塌糊塗,和他弟弟根本沒法比。現在忽然有人告訴他,景辭其實學習非常好,讓他一時之間怎麼能接受?
他想起剛剛看見論壇上貼的景辭的歷次考試成績,之前全部是零分,獨獨上一次高的離譜。
這小畜生該不會是像新聞里說的那樣,買了什麼無線耳塞作弊了吧?
景父忽地一下坐了起來,心中的迷霧瞬間消散,是了是了,一定是這樣!
景辭這一點特別像他媽,不幹正事,專門搞一些歪門邪道的東西。
趙金鳳睡得好好地,突然被他的動作弄醒,脾氣頓時上來了:「你大半夜不睡覺幹什麼呢?」
「沒事。」景父重新躺下,心裡暗暗下定決心,明天一定要給景辭班主任打個電話,反映一下這個情況。
否則萬一事情鬧大了,被親戚朋友還有那個女人知道他養的兒子在學校作弊,他的臉往哪裡擱。
第二天早上,景父出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機給劉老師打電話。
然而翻了一頓通訊錄之後,他尷尬地發現,自己並沒有劉老師的聯繫方式。
景父蹙眉想了一會兒,登陸了許久不上的q-q,點開高二七班的家長群,搜索了一下聊天記錄,從中找到了劉老師的手機號,撥了過去。
劉老師這會兒已經到辦公室了,正想去班級里走一圈,看看自家的小崽子們有沒有惹事。聽到電話鈴響,他垂眸掃了一眼。
沒有備註,是個不認識的號。
劉老師本不想接,這種電話一般都是推銷或放貸的。但再一想,萬一是學生家長換了新號呢。
他點下接聽鍵:「你好。」
「劉老師嗎?我是景辭他父親。」景父先做了自我介紹。
劉老師挑眉,這可真是個稀罕事,他教了景辭一年多了,這位當爹的家長會不來、對學校的活動也不配合、甚至從來沒跟他交流過,這會兒忽然給他打電話幹什麼?
難道是知道了景辭的真實成績?
劉老師的腦子裡一時之間冒出了諸多念頭,但嘴上仍舊客氣道:「景辭爸,你這邊是有事?」
「我想問問老師,景辭上次考試是不是作弊了?」景父戴上藍牙耳機,一邊發動車子往公司開去,一邊道:「不好意思,給老師添麻煩了,你放心,我會好好教育他的。」
劉老師一愣,隨即嘲諷地笑了:「作弊?誰跟你說景辭作弊的?」
景父反問道:「不然呢?他怎麼可能考那麼高的分?」
劉老師脾氣本來就暴,被他這麼一說,立刻來了火:「景辭怎麼就不能考高分了?一次考試作弊容易,平常上課難道他還能時時刻刻作弊?而且景辭這個成績就不是作弊能作出來的!」
劉老師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口氣平和些:「你知道上次景辭奧數測驗考了多少分嗎?82!」
「這個分數聽起來是不高,」劉老師沉聲道:「但景辭是全校第一。」
景父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盤,踩下剎車將車子停在路邊,難以置信地喃喃:「這、這怎麼可能?」
奧數?就景辭那個腦子還能學會奧數?他怎麼不知道?
景父正想著,忽然從後面開過來一輛車。車主按下車窗,停在他旁邊,張口就罵:「你他媽會不會開車?變變變!變個屁的道!害得老子差點追尾!哎我就發現了,這年頭物種越來越少,倒是傻-逼種類越來越多了。」
景父被罵的差點心梗,正想要回嘴,猛地想起自己還在跟劉老師打電話,只能硬生生地忍下了這口氣。
後來的車主見他慫的一逼,許是覺得沒什麼意思,沖他狠狠呸了一口,開車走了。
電話里,劉老師還在說:「景辭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學生,我就這麼跟你說吧,景辭爸,不止是奧數測驗,馬上就是全國數學聯賽了,我們全校老師都非常看好景辭。」
「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工作,多關心一下景辭,讓他以更好的心態迎接競賽。」
景父登時像是被誰用鎚子在腦袋上狠敲了一頓一樣,恍恍惚惚的,連劉老師什麼時候掛了電話都不知道。
景辭,他小混混一樣的大兒子,竟然真的沒有作弊,而是憑藉自己的能力考上了全校第一!
一整天,景父連工作都是心不在焉地,滿腦子都是景辭。
他努力回想自己的大兒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好的,但很可惜,他忽視景辭忽視地太久了,連一丁點關於他的事都想不起來。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估摸著景辭考完試了,景父立刻拿起手機給他打電話。
可一連打了好多遍,景辭都沒接。
景辭當然不可能接到他的電話,還有一周就是全國數學聯賽的省級初賽,趙老師不知道又從找了一套卷子。
提前兩天就通知他們,考完試后快點去吃飯,然後來競賽班進行小測驗。
一天之內連續考了三場,饒是一群人都是尖子生,也有些受不了。
趙老師不想讓他們綳的太緊,免得競賽時候的狀態不好。收了卷子后,看了下時間,乾脆放他們各自回班級自習了。
回教室的途中,景辭忽然不確定自己的手機是否調了靜音,他掏出看了下,就發現景父給他打了十幾個電話。
他沉默了一會兒,而後去了教學一棟左側的花壇處,見四下里都沒人,這才給景父打了過去。
在電話沒接通的時間裡,景父想了很多。他並不在乎景辭是怎麼忽然學到這個程度的,對他來說,有現在這樣的結果就夠了。
劉老師不是說了么,以景辭的成績,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高考狀元妥妥地沒跑了。
到時候成績出來了,他擺個幾桌子,將親戚朋友同事都叫過來,把這事一宣揚,多有面子。
景父決定跟景辭好好談談,然而多年來養成的態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電話接通后,他一張口就帶著火-藥味:「怎麼不接電話?我給你打了多少遍了?」
景辭漠然道:「我在上自習。」
景父尷尬地咳了一聲,頓了幾秒才道:「你跟我說實話,你的成績到底是怎麼回事?」
果然是因為成績。
「沒什麼,」景辭垂眸看著腳下的一塊小石子:「就是想好好學習,不想再混下去了。」
想要好好學就能從全校倒數第一,一下子考到全校第一?
景父不信,但也懶得深究。
「你……」景父斟酌著自己的語氣:「聽你們班主任說,你要參加數學競賽?」
景辭嗯了一聲。
「那為什麼不跟家裡說?」景父蹙眉抱怨道:「多大的人了,還沒你弟弟懂事……」
景辭不想聽到任何關於景淼的消息,他打斷景父,淡淡道:「沒必要。」
景淼的那幾條微信消息,實實在在地戳在了他的心上。
他確實是個爸不疼媽不愛的人,否則就不會在出生不久之後,光溜溜的被扔到垃圾桶里。
「沒必要?」景父提高聲音,當即就想要發怒。但一想到景辭如今的成績,和未來可能帶給他的榮光,他硬生生地壓下了心中的那股火:「你這是在跟爸爸置氣?」
他嘆了口氣:「等你長大了,就懂父母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了。」
景父盡量讓自己語氣聽起來更和藹一些:「以後你周日下午放假回家吧,反正你們學校離家近。你正在長身體,回來讓你媽給你做點有營養的東西吃。」
頓了一下,又加了一句:「順便還能幫淼淼輔導一下功課,你弟弟明年上初二,馬上就要分班了,這學期很重要,你多帶帶他。」
到時候一家兩兄弟全部都考上了名校,他走出去臉上都有光。
景辭淡淡道:「他初二比我高三還重要?」
景父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所以說不怪他不喜歡景辭。
景辭的性格太像那個女人了,特別極端,總是跟他弟弟較勁,一點都不懂得謙讓。
「你不是成績好嘛,都能考第一,還能參加競賽了。」景父想起景辭過去最喜歡他的誇獎,被他隨口稱讚一句,就能高興好長時間,便耐著性子試圖軟化他。
「淼淼不如你,所以你得多幫幫他。你們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現在你幫他,將來他幫你,多好。你快十八歲了,該懂事了。」
「不好。」景辭面無表情,一字一句道:「他想提高成績找家教去,我沒時間。」
「上課了,掛了。」景辭垂眸,對電話那邊景父驚怒的聲音充耳不聞,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掛斷鍵。
他沒有跟景家人修復關係的打算,也沒有以德報怨的好品質,景淼是他兩輩子唯一討厭到覺得噁心的人。
讓他輔導景淼?做夢去吧。
景辭在小花壇前站了一會兒,揉了揉臉,直到表情恢復如常,這才抬腳往班級走去。
他進門的時候,剛好第一節課下課。贏驕正單手搭在椅子上,轉身跟何粥說話。
聽到動靜,他抬眸看了一眼,見是景辭,頓時轉了過來:「怎麼這個時候回來,出什麼事了?」
「沒事,」景辭拉開椅子坐下來,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數學練習冊,一邊翻一邊道:「競賽快到了,趙老師想讓我們放鬆一下。」
贏驕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目光落到他飛速移動的筆尖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景辭一旦心情不好,就會將其他學科放到一旁,瘋狂地刷數學題來發泄。
難道剛剛在競賽班發生了什麼事?
贏驕搖搖頭,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除了打腦袋,景辭一般不會為其他事動怒。
那是為什麼?明明晚飯的時候還是好好地。
他正想著,就見景辭面無表情地掏出手機,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放到了桌洞里。
一閃而過的手機屏幕上,贏驕瞥到了一連串的微信新消息。
能跟景辭用微信聯繫的,除了他們七班這些人,就只剩下景家人了。
如果是七班人,景辭一定不會是這個態度。所以,是景家人又做了什麼讓景辭難受的事了?
贏驕抬頭看了眼掛鐘,省實驗兩節晚自習之間是大課間,有二十分鐘休息時間,現在才下課兩分鐘。
景辭對自己的心思藏得很深,直接問的下場就是被他岔開話題,一點東西都了解不到。
贏驕在心裡組織了下語言,湊到景辭旁邊問:「做題呢?」
景辭嗯了一聲,筆尖不停,在括弧里寫下了一道選擇題的答案。
「你的校服還在我家,」贏驕把玩著手中的水性筆,漫不經心道:「這兩天考試沒地方放,明天我給你帶來。」
「不急。」景辭終於停了筆,轉頭道:「我有三套校服,夠換洗的了。」
許是原主懶得總洗衣服,別人都是兩套校服,偏偏他有三套。
「不急。」贏驕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忽然勾唇笑了:「小同學,我發現你挺懂的啊。」
景辭沒聽懂:「什麼?」
贏驕懶洋洋靠在椅背上,意味深長道:「你的衣服放我家,我看到衣服就會想起你……」
他頓了一下,一笑:「所以你這是不管上學還是放學,都要我時時刻刻想著你的意思?」
「你胡說什麼?!」景辭臉頰一熱,差點把手裡的筆扔出去:「我沒有!」
「哦,」贏驕單手撐著下巴,側頭笑吟吟地看著他:「那是我自作多情了,看來我還要繼續努力。」
景辭定了定神,不想再搭理他,低頭正準備繼續做題,卻發現被他這麼一打趣,自己心裡好受了不少。
贏驕用餘光仔細觀察著他的神色,估摸著這會兒他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忘得差不多了,開始進入正題:「對了,咱們倆那次在廁所打架的事兒你還記得不?」
景辭放下筆,合上練習冊,點頭:「記得。」
贏驕繼續道:「那次用拖把懟人爽不爽?」
打腦袋的仇恨那是一輩子都不會忘的,景辭冷聲道:「當時應該多懟幾下的。」
贏驕忍笑:「確實,不過哥已經給你報仇了。」
景辭臉上的神色一變:「你又去打架了?」
「哪兒呢,我是那樣的人嗎,」贏驕湊得離景辭近了些,壓低聲音:「我後來查到是有人給了厲獅錢,故意讓他來找我麻煩,就把他們一起搞了一頓。」
景辭心裡一驚:「是誰?」
贏驕連猶豫都沒有,自然道:「我爸的私生子。」
景辭眸光一滯,頓時開始後悔自己的多嘴。
「沒事,」贏驕看出他心中所想,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聲道:「別人不能知道,但你可以。」
景辭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才好,從前也沒有人對他說過這種隱私。
他憋了半天,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見沒有人注意他們,這才有些僵硬拍了拍贏驕的小臂,小聲道:「你……你別難過,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隨時找我說,我嘴巴很緊。」
「我嘴巴很緊。」
這是景辭第二次對他說這句話。
第一次的時候,贏驕根本沒當回事兒,只抱著好玩的心思戲弄他,毫無尊重地回了一句:「有多緊?」
而現在——
贏驕對上景辭認真的雙眸,心裡軟的一塌糊塗。
明明自己心情都差到極點了,卻在聽說他的事之後,反過來安慰他。
這麼好的景辭,他怎麼可能不喜歡。
贏驕閉了閉眼,壓下胸腔里洶湧的情緒,無所謂道:「難過什麼,早就沒感覺了。」
他低頭看著景辭,攬著他的手微微上抬,輕輕摸了摸他的頭,柔聲道:「誰家都有一坨屎,不必為那些噁心的東西傷心。等有機會了,把他們鏟掉扔到垃圾堆里就是了。」
景辭怔了一下,隨即立刻反應過來,贏驕今晚之所以過來撩撥他、甚至主動對他提起自己家裡的那些破事,其實都是為了最後一句話做鋪墊。
「你……」景辭張了張嘴,這才察覺出自己嗓子發緊,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他心裡暖的幾乎要發燙,平復了半晌,才艱難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贏驕聞言,輕笑道:「咱倆什麼關係,我能看不出來?」
景辭下意識接了他的話:「什麼關係?」
同學?同桌?
贏驕垂眸看著他,對上他的目光,忽然舔了下唇:「互相給了初吻的關係。」
景辭:「……」
景辭愣了一下,隨即臉頰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