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陽春曉邊往裡走邊戴上一雙純白的薄手套,從棺材旁邊經過時還調皮地敲了兩下,發出空洞的聲響。她先是走進正房屋裡,開始細緻地觀察和搜索。先是客廳,然後是主人的卧室,廂房,廚房,每一個角落都沒有放過。
說好的要上一課,冷譽滿心期待地跟在她身後,本以為她起碼會講解兩句,至少有個簡單的說明也好,然而自從她進入那間屋子就像是完全切換到了工作狀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彷彿已經忘記身後還有個一臉懵逼的小跟班。
她的白手套輕輕滑過一塵不染的桌面,打開雖顯破舊但乾乾淨淨的衣櫃,裡面整齊碼放著主人沒有帶走的衣物。她的目光在柜子里掃了一圈,再合上櫃門恢復原狀。
冷譽耐著性子跟在她身後看了半晌,卻終究看不出什麼門道,忍不住問道:
「有什麼發現嗎?」
陽春曉這才突然想起還有個徒弟這回事,開口說道:「如果你想了解一個人,除了跟她本人直接接觸以外,還可以從她的隨身物品、生活環境入手。行內人管這叫『側寫』,指的是從一個人的生活環境或者其他人的描述當中,間接獲知他的行為習慣、興趣愛好和性格特點,作為分析案情的一項重要參考。這些東西是不會被寫進卷宗里的,只有你親自站在現場、親眼見到實物,聞到他留下的味道,才能體會得到。」
聽起來有點玄。
他不明覺厲地點點頭,又重複剛才的問題:「所以,有什麼新發現嗎?」
陽春曉並沒有直接回答。對於死者生前環境的觀察不同於勘察兇案現場,只是在通過對於房間格局、日常物品擺放,甚至空氣中的氣味等細節還原一個人的生活軌跡,對於急著破案的新人來說,這是個相當枯燥無趣又收效甚微的環節,而且一般不會有什麼石破天驚的重大發現。
陽春曉向來討厭凡事都問個不停的新人,在思考的時候更是連話都懶得說,但是今天算是個例外:畢竟是看在錢的面子上,而且他又是個賞心悅目的可愛少年——
就見她淡淡一笑,倒背起雙手、眯起眼睛說道:「不如這樣:現在由你開始發問,我每回答你一個問題,你就也回答我一個,如何?」
冷譽點點頭,再次重複了剛才的問題。
還真是執著。
陽春曉耐著性子答道:「王氏是個細心謹慎,勤儉持家、聰明能幹而且還很勇敢的女人,因此她的話很有價值,可信度很高。死者張沖也並不是一個普通的珠寶商人,他的生活過於簡樸——經營這麼大規模的珠寶店,家裡卻寒酸至此,甚至連個丫鬟奴僕也沒有?這跟他現在的身份完全不相稱;而且,也並沒有發現他存在任何不良嗜好,幾乎不可能死於醉酒後跌下馬背這種意外的。」
說到此處,她停頓了一下:「綜上所述,王氏認定張沖死於謀殺,且兇手可能與輔國公魏登有關的猜測,可以採信。」
冷譽眨眨眼,還在努力消化她的推論和判斷。
陽春曉突然換了個表情,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冷譽愣了一下,如實答道:「虛歲二十一。」
陽春曉有些意外地揚揚眉:「看起不像啊。我一直以為你只有十七八呢,居然跟我同歲。」
冷譽還在思索著案子的細節,沒接她的話,又繼續問道:「即使不是死於意外,她為什麼懷疑魏登?張沖曾是魏登的部下,兩人素無過節,平時也沒什麼往來。另外,張沖是用離開軍隊時分得的一筆豐厚賞金盤下了這個店面,按理說兩人就算沒有交情也不至於結仇,這件事怎麼偏偏就懷疑到魏登頭上呢?」
「女人的直覺雖然不一定準,也未必有證據,但一定有她的理由。」陽春曉一笑,語氣也是陡然一變,問道:「你有沒有心儀的女孩子啊?」
「……」
冷譽此時全部的心思都在案子上,也不知她提出的奇怪問題是跟案子有什麼關聯嗎?
「回答問題!」陽春曉見他不說話,十分不滿地催促道:「否則遊戲結束,打道回府。」
「沒有。」
她的態度強硬,冷譽無奈,只得老實回答。
「那男孩呢?」
「也沒有!」
陽春曉扁扁嘴:「真無趣。」
「現在該我提問了!」冷譽意識到這只是她的惡趣味而已,咬牙切齒道:「魏登是不是兇手?」
陽春曉白了他一眼:「你還真當我破案跟算命一樣啊?誰是兇手也能憑空瞎猜的嗎?辦案要講證據啊少年!……嗯?為什麼你對這個名字會有特別的反應?你們認識啊?」
雖然陽春曉說話東拉西扯,看似很隨意,但她的敏銳卻是不減分毫。
冷譽嘆了口氣:「他是我舅舅。」
「原來如此。」陽春曉恍然大悟:「怪不得這案子是兵部轉給大理寺的,好歹也是個命案,大理寺卻交給一個連規矩都不懂的新人來辦——果然是另有原因啊!」
「不是那樣的!」
冷譽覺得托關係走後門是件很羞恥的事。雖然他進大理寺確實是家裡的安排,但他也確實是憑本事得來的二甲進士,並非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王氏本想繞過害怕得罪輔國公的順天府,沒想到案子到底還是落到魏登的外甥手裡——嘖嘖嘖,這就是官場。」陽春曉一針見血。
「都說了不是那樣的!」冷譽面紅耳赤地辯解道:「就算有這層關係,我只負責調查和初審,最終定案還是要由大理寺卿來親自過堂審問的!我是沒有權利結案的!」
「你說大理寺卿唐縱嗎?哈。」
陽春曉欠身坐到八仙桌上,姿態妖嬈地說道:「等到結案的時候,那位老爺子就會告訴你身體不適、仍然由你代勞,他甚至連卷宗都不會看的——因為無論這官司如何結案,王氏想告的是你舅舅,而案子是你查的,不管最後鬧成什麼樣都是你們家自己的事,唐大人兩邊都不得罪!懂了嗎少年?」
冷譽哪裡想過這麼多?直聽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