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那個驚天布局
幸好瞿信早有準備,程筠臨時到他那時,他早已安排妥當,二話不說,跟著她上馬,二人只帶五個隨從便策馬南奔。
她沒有悲傷,當然更沒有欣喜,四年前進京時,早就料到這麼一天。
陽光明媚,秋陽高照,天氣晴朗。
官道兩邊芳草萋萋,秋風和暢。
賓士一陣子后,二人都稍稍放慢腳步。
「瞿信,後悔嗎?」她含笑喊道。
艷陽下的她,突然風采明麗,光亮照人。
她並不愛他,之所以答應,一來瞿信願娶,二來,只有自己嫁了,朝廷那些人才能袖手,皇帝才能袖手。
再者,她覺得跟瞿信很好相處,沒準真的能過恬靜悠然的田園生活。
感情是慢慢培養的。
「傻阿筠,我怎麼會後悔呢?我高興還來不及!」瞿信迎著風大喊。
「阿筠,我們一路南下,看看風光可好?」
「好!」
「駕!」
程筠驟然發力,風馳電掣般離去。
終於離開京城了,終於無憂無慮了,她可以仗劍天涯!
不求江湖流傳她的故事,但求策馬江湖一世安寧。
程筠的離開一如她的到來一般,並沒有掀起什麼漣漪。
王慧綸還是回到了尚書台,讓自己埋首政事,慕少謙也漸漸緩過來,心病是沉痾,一時是好不了。
至於皇宮裡,自然更在緊鑼密鼓的為明日的大婚做最後準備。
慕容熙並不知道程筠走了。
昨夜的事,他至今不後悔,程筠本是他的,她是被人奪走的。
被自己的母后給強行奪走的。
沒關係,我忍,朕是皇帝,朕不信,這天下不會有朕能做主的一天,屆時,誰也攔不了朕!
慕容熙邊聽著禮部侍郎講述大婚儀程,一邊默默發誓。
午後,太后開始把程靈叫到自己身邊,讓老嬤嬤跟她講述大婚的流程,不厭其煩的教她,告訴她規矩。
程靈獃獃的聽著,神情有些恍然。
好一會,等老嬤嬤講述完畢后,她抬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喃喃地問太后,「阿娘,阿筠走了嗎?出城了嗎?」
她突然好不舍,在自己出嫁的時候,在自己最美的時候,唯一的親人不在身邊,確切的說被她趕走了。
可是她又慶幸她走了。
總不能在跟自己大婚的時候,看著自己的丈夫愛慕自己的妹妹….
那將是最大的恥辱。
程靈默默流淚,到最後忍不住失聲大哭。
太后剛剛被她那句「阿娘」給震動,這下見她大哭,忍不住揮退宮人,自己將她摟在懷裡。
「孩子,別傷心了,你要學會堅強,身為皇后,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要面對,阿娘可以護你一時,不能護你一世,你要學會照顧自己,你知道嗎?時間會衝散一切的,你永遠都會是皇帝最重要的人,你明白嗎?」
太後頭一次溫和含淚地安撫人,此刻的她不是那個叱吒風雲的鐵血太后,她只是一個慈愛的母親。
「女兒明白了,阿娘…」程靈在她懷裡撒嬌。
太后憐愛不已。
入夜後,早有宮人把皇后品級的七層喜服鋪在寬寬的軟榻上。
再有程靈的貼身侍女開始給她取下頭飾,準備給她沐浴。
程靈身為太后義女,將在大明宮出嫁,明日鑾車將在大明宮正門迎接皇后,再載去太極宮前,與皇帝一起在太廟祭拜天地和祖先。
程靈被脫得只剩下中衣,按規矩今夜她要焚香沐浴,禱告後土,再休息片刻后,天亮之前就得開始上妝穿衣打扮,今夜其實沒什麼好歇的。
太后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
程靈正被宮人扶著要去凈房,大家看見太後進來,連忙施禮。
「給太後娘娘請安!」
「你們都退下吧!」太後身邊的老嬤嬤吩咐。
大家魚貫而出。
太后瞅了一眼寬塌上那層層疊疊的喜衣,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靈兒,為娘今夜親自給陪你沐浴。」
程靈眨著眼睛不可置信,就算眼前的老婦人對自己再好,可她也是當朝太后,萬人敬仰就連皇帝都得下跪的太后,她居然要想普通人家出嫁女兒一樣給她沐浴。
不可思議。
「謝謝阿娘!」她嬌滴滴的施禮。
隨後一個老嬤嬤過去攙扶程靈,一個扶著太后,四人往凈房走去。
凈房就在寬殿後頭,早已熱氣騰騰,香氣盈鼻。
一個老嬤嬤親自給程靈褪去衣衫,再扶著她進入浴池,浴池邊上有個竹塌,太后便坐在上面。
程靈將自己拋入布滿鮮紅花瓣的浴缸里,面色緋紅,很不好意思。
太后還真拿著布巾沾濕熱水給她擦背。
「娘…..」程靈被熱氣蒸的睜不開眼,忍不住輕聲呼喚。
太后很受用,「孩子,娘在這呢?」
應下,眼淚縱橫,身邊的老嬤嬤望著她也跟著眼眶濕潤。
十六年了啊…..
居然過去十六年了…..
孩子都這麼大了….
眼淚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
往事不堪回首。
眼前似瀰漫著戰火。
無數人倒下,無數人站起來。
而她就在在戰火中產下的孩子….
那個孩子…記得剛出生時,她粉雕玉琢,眉眼像極了她父親,那一對藍魄,得了她父皇的遺傳,這世上絕無僅有。
那是先帝,穆仁皇帝的象徵!
也遺傳到了他女兒身上!
不僅如此,她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胎記。
因為她腳踩七星!
對,她的腳上有一排七星痣。
當時,孩子就是身邊這個老嬤嬤接生的。
老嬤嬤比太后哭得還厲害。
除了她們二人,誰也不知道太后這麼多年怎麼熬過來的。
眼睜睜的,無可奈何的,把自己親生女兒送走….
恰在這時,程靈忍不住將頭埋入水中,開始鳧水,她小時候最愛鳧水了,那雙嫩白的腳丫浮現在水面。
太后和老嬤嬤的目光同時聚在那雙腳丫上。
可另二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那雙腳丫底白白嫩嫩,乾乾淨淨,什麼痕迹都沒有!
怎麼可能!
七星痣呢!
顏珂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自己生出來的孩子,她記得清清楚楚,她的腳底有七星痣,腳踩七星痣,富貴無極!
這件事除了她和老嬤嬤,再無人知曉。
連塗山也不知道。
那麼程靈的七星痣呢!
除非…..一個念頭猛的撞入她的腦海。
太后一口血差點沒上來。
「娘娘…」兩位老嬤嬤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而水裡的程靈還一無所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太后眼眶酸痛到極致,一行眼淚擠了出來。
塗山哪,塗山!
是啊,她怎麼忘了他的性格,他怎會把她的女兒教養得跟白痴一樣?
不會的,他不會的,他喜歡強大。
所有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個局,一個以他死為起始的局。
是啊,她忘了,忘了塗山曾是先帝身邊第一謀士,可就是因為手段陰狠而為人不喜。
那一夜,出事的那一夜,先皇一死,他悵然老去,在他們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選擇帶著孩子離開。
不甘心哪,因為他不甘心,所有有了現在的一切。
程筠!
程筠!
我的孩子!
我的女兒!
太后的眼珠子瞪得老大,似乎要吞噬眼前的熱氣。
她那麼俊美,她那麼完美,塗山這是李代桃僵,用那顆珠子做誘餌,故意用藥水給程靈弄了一雙藍眸,這一切是為了掩飾程筠的身份。
她那麼出色,無所不能,冷峻瀟洒,淡定從容,很辣果決。
是啊,她有著先皇身上曾有的一切優點。
她…才是她與先皇的骨肉啊!
太后狠狠吞下淚水,留下一個老嬤嬤招呼程靈,那個老嬤嬤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而太后則帶著另外一個老嬤嬤出了凈房。
「來人!「
她大喝一聲。
徐進立馬飄身在殿外。
「去把皇帝給我叫來!」
深夜急詔,又是徐進親自出現。
慕容熙知道出事了,而且是出了大事。
他沒有遲疑,盡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大明宮,太后常日起居的寢殿。
裡頭燭光下,太后整個人似乎蒼老了好些歲。
「母后….」
慕容熙連忙走了過去,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顏珂,顏珂在他眼裡無所不能,無堅不摧,可此時此刻,她通紅的雙眼,她蒼老的容顏,她手臂是那麼的無力。
「阿熙….」太后一開口就哽咽了。
慕容熙身子一顫,一滴淚珠晶瑩滾下。
「母后…..」他雙膝著地跪了下來。
這是第一次,他聽到自己的娘這麼喚自己,他忍不住動容。
「阿熙…你……你想娶阿筠嗎?」太后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
慕容熙眼捷一顫,完全驚住了。
他應該沒聽錯吧,她說的是….是….阿筠?
「阿筠?」他聲音輕抖,試探的問。
「是….」太后眼淚雙流,近乎懇切地拉著他說道,「孩子,母后後悔了,母后捨不得讓她走,所以…所以你娶阿筠吧,讓阿筠做你的皇后,母后求你,好不好?」
慕容熙再一次震驚。
求他娶阿筠….
不對吧,該他求她讓他娶阿筠啊!
「母后,你是認真的嗎?母后,您不許騙兒臣,兒臣經受不住了,母后,兒臣愛阿筠啊,兒臣想娶她,想瘋了!」慕容熙哭腫了眼睛,撕心裂肺地喊。
「好!」顏珂稍稍鎮定,紅著眼盯著他,一字一句道:「那現在,你去追她,她跟瞿信走了,她一路往南走了,你帶著大內侍衛去追她,一定要把她追回來,讓她做的你的皇后!」
讓她做你的皇后!
慕容熙傻眼了,阿筠…已經走了?
瞬時,他唰的一下起身,然後扭頭飛快往外奔。
他不管出了什麼事讓他母后臨時改變決斷,但他知道,他必須抓緊時間,在天亮之前把程筠給追回來!
「等等!」
在慕容熙衝到門口時,顏珂嘶啞地叫住。
慕容熙扭頭過來,驚訝的看著她。
顏珂示意老嬤嬤扶著自己向前,她跌跌撞撞地衝到了慕容熙跟前。
「把這個帶著!」她塞給慕容熙一個瓶子,目不轉睛盯著他,一字一句道:「孩子,如果她不答應跟你回來,你就把這個給她喝下!」
慕容熙萬分不解,不過他沒有遲疑,而是立馬接下東西,再一次狂奔而去。
剛剛等待慕容熙的間隙,顏珂便以調集好最精銳的大內侍衛,她確信以自己的部署,足以帶回程筠。
她蹣跚地來到大殿門口,看著那群人跟一股煙似的飄出宮殿。
她的視線模糊了。
猶然記得,她第一次見到她,那時萬花盛開,她不小心過敏,在御花園裡暈倒,是她無意中經過救活了她。
「微臣給太后請安!」
她是那樣的沉穩如山,她是那樣的秀逸如峰。
她第一次拜見她,不自稱奴婢,可見骨子裡的驕傲。
見她第一眼,她就喜歡她,然後調她在身邊當差。
「太后,容微臣給您推拿吧!」她不厭其煩的給她推拿治病。
一次外出,她還替皇帝擋了暗器。
見她能力出眾,辦事果決牢靠,就讓她協助皇帝管轄後宮。
她差遣她做各種各樣紛繁複雜的事!
她眼淚埋葬了自己的視線,痛得幾乎睜不開眼。
繼而,見她與皇帝越來越親近,意識到她是皇帝阻礙時,竟然派人去殺她…
一路高手攔截殺她….
到最後,她一步一步逼著她離開皇宮,離開自己,離開本該屬於她的一切!
天哪!
誅心哪!
「啊…..」
顏珂再也忍受不住,匍匐在大殿門口大哭,撕心裂肺的哭。
「塗山,塗山,你好狠的心哪,你這是在埋怨我嗎,你這是在恨我嗎?你這是在懲罰我嗎?!」
顏珂哭得痛斷肝腸。
懲罰她把自己的親生女兒當奴隸,懲罰她差點親手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懲罰她當年拋棄她,如今又把她趕走…..
塗山….我恨你……
顏珂覺得自己被萬箭穿心,不能自已,她終於不堪折磨,哭暈在台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