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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不翼而飛

  夜空中瀰漫著幾片漆黑的烏雲。

  秦蓉和雲中玥隨著白日的記憶,一路來到設置靈堂的威虎殿。

  濃濃黑夜中,靈堂的院子里閃過一個風姿綽約的身影,倏地一晃,紫色的裙擺已掩映在漆黑的木門之後。

  秦蓉和雲中玥看不清她的臉,卻能知道她是個已經嫁人的女人——她的頭上梳著已婚婦人的髮髻。

  雲中玥悄聲道:「這女人是誰?」

  秦蓉思索了片刻,「我沒見過她,不過我猜,她應該就是慕容春秋的夫人,五毒教主的女兒屠二娘。」

  雲中玥奇道:「你怎麼知道?」

  他忽然覺得一隻柔若無骨的玉手捂住了他的嘴,後頸一緊,身子輕盈如燕,還沒來得及掙扎,人已同秦蓉站在靈堂左側的樹枝上。

  正殿里供奉的是白虎堂前後五十三位堂主的靈位,夏空人的屍首就停在左側的偏廳。一扇飄窗支起細細的一道縫隙,正看見夏空人的棺木停放在偏廳的正中央。

  雲中玥又囧又羞,微怒道:「難不成這一次又是她身上穿點了什麼特殊的物件,還是她頭上的髮髻是某種特殊的習俗?」

  秦蓉道:「沒有,這次我並沒看出什麼特別。」

  雲中玥不服氣道:「那你這次是靠什麼知道她就是慕容春秋的妻子?」

  秦蓉忽然顯得很快樂,彷彿剛才那個悲傷流淚的女人已不是她。

  她輕輕笑道:「是靠女人的直覺。」

  兩個人靜靜掩映在樹枝的遮擋下。尖利的樹枝劃破了兩人的衣袍,但他們一動不動地站著,緊張地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屋子裡的女人顯然比他們更加緊張。

  她在靈堂里翻箱倒櫃地找了一陣,似乎沒有什麼收穫。

  遲疑了許久,她終於鼓起勇氣向偏廳中央的棺木走去。

  那女人深深地吸了口氣。

  秦蓉和雲中玥站在院外的高樹上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兩人見女人的雙手撫上沉重的棺木蓋子,一聲輕喝,緊接著是沉悶的摩擦聲。

  「啊——!」

  一聲猝不及防的尖叫,接著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園中寒風正盛,兩人都不禁裹緊了衣袍。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猜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麼。

  女人幾乎是衝到門口,又匆匆忙忙地閉著眼睛跑回去將棺木蓋好。她跌跌撞撞地衝出靈堂,臉色簡直比死人還要慘白。她踉蹌著向外跑去,整個人看起來輕飄飄的,她的腳好像根本就沒有踏在地上。

  雲中玥戰戰兢兢道:「這……她這是怎麼了?」

  秦蓉的臉色也顯得很沉重,她已經有了一種非常不詳的預感。

  二人終於熬到屠二娘走遠了,才從樹上跳下來,小心地潛入威虎殿。

  偏殿里到處擺著些紙紮的房子馬車,甚至還有些紙僕人紙兵器,屋子正中擺著一口漆黑的棺木,前面放著一個鐵盆,裡面還有不少沒燒凈的紙錢。

  雲中玥喃喃自語道:「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二人點燃了火折,在房中查看了許久,始終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忽然間,雲中玥注意到棺木的蓋子似乎沒有對齊,他看向秦蓉,顯然她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兩人對視了一眼,心中不約而同地湧上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兩人雙手抵上棺木的上沿,重心下沉,略一用力,棺木已轟隆一聲被推開。

  漆黑的棺木里空空如也。

  夏空人的屍體已不翼而飛!

  雲中玥抬頭望向窗外,見似乎有一個人立於樹頂寒風之中,正站在他們剛才站著的地方。

  對方一席黑衣肅然,正目光陰森地望著靈堂,一雙眼裡射出仇恨的精光。雲中玥嚇得魂飛魄散,一個踉蹌坐在地上,他草草將棺木合上,便拉起秦蓉箭一般地衝出威虎殿。

  秦蓉被他拉著,也不掙脫,待他回過神來,兩人已不知不覺跑到了園子深處。他見自己慌亂之中還牽著秦蓉的手,羞得滿臉通紅,半天才開口找回自己的聲音,「這……這真是匪夷所思。」

  秦蓉不說話,只是看著他的臉,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雲中玥別過臉去,窘迫道:「怎麼了,我的樣子很可笑嗎?」

  秦蓉笑著點點頭,又抬起手,在他的臉頰上輕輕抹了一把,雲中玥被她柔嫩的手在臉上一摸,不覺心猿意馬,一顆心砰砰亂跳,將剛才的悚然一幕拋之腦後了。

  他低頭一看,但見秦蓉的手上一道白印,上面亮閃閃的,似乎沾著些金粉。

  一陣幽微的顏料香氣飄散在空氣中。

  「白虎堂的顏料果然珍貴不凡。」

  秦蓉低著頭沉思,忽然猛地抬起頭,問道:「今早咱們找到阿珩時,她說她身上有餘毒,被特殊藥引激發,才無法調動內力,否則以她的武功,就算不是對方的對手,也總該有逃跑的能力才對。」

  「什麼毒這麼奇怪?」

  秦蓉忽然靈光一閃,急道:「小玥,剛才在走廊里,你是否覺得胸口天突,玉堂,潭中三處穴位悶痛?」

  雲中玥急忙點頭道:「正是!」

  秦蓉猶豫了一下,又問:「是否.……是否你只有在想到我時才會覺得這三處穴位劇痛難當,內力也提不起來?」

  雲中玥大驚道:「你怎麼會知道!」

  秦蓉沉默了半晌,陰沉著臉道:「原來如此,阿珩身上所中的,是天陰斷情丹。這種毒劇毒無比,大部分人中毒后只要動情,就會即刻殞命。但若有高手在中毒之人身上毒性未深之時,損耗內力為他續命,日後此人再勤加修鍊內功,確實有可能死裡逃生。只不過這種毒難以根除,須要短情絕愛才能保證餘毒不會持續滲入臟腑。並且一旦有人以『江邊一碗水』、『頭頂一顆珠』、『七葉一枝花』和『文王一支筆』這四種毒物混合研磨成的迷藥做引子,便可勾出這種毒劇烈的發作,使人內力鼻塞,甚至毒發身亡。」

  雲中玥背後滲出冷汗,「世上竟有這樣陰毒的葯!可……可你和了戒大師都說,我當時並未中毒啊?」

  秦蓉皺著眉道:「不錯,因為你只是誤吸了藥引,藥引本身無毒,只會引起短暫的不適,所以你的脈象並無中毒的跡象。若非你心中動情,原本不會有任何察覺。」

  雲中玥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我……我不是.……」

  他突然驚覺道:「你是說,剛才在走廊里,有人身上帶著這種藥引?剛剛走廊中除了你我,只有.……」

  「不錯,只有歐陽明一人。」

  秦蓉冷笑著道:「而且這樣一來,他和金叢大費周章以天機道人和我師父的身體為由,領我們去密室相見,動機就說得通了。」

  秦蓉無暇顧及雲中玥的窘迫,繼續道:「這種藥引最適合在空間閉塞的地方使用,只需輕輕一點,味道也不易引人察覺。最好是溫暖的室內,更易發散。我猜他們一開始的目標就不是我,而是在阿珩身上。原本他們想要在密室里引她中毒,誰知陰差陽錯下她和你發生爭吵,提前走了,於是只好改變計劃,換成昨天夜裡動手。」

  雲中玥喃喃道:「歐陽明為什麼會和她有這樣的血海深仇,要如此處心積慮地害她?」

  秦蓉嘆口氣道:「他們素不相識,而且也不具備使用這種毒的能力。阿珩曾說,那刺客武功奇高,就算她沒有毒發,也遠不是他的對手。歐陽明是阿珩的手下敗將,金叢的功夫也是平平。這人必定對阿珩十分了解,恐怕這主僕二人背後,另有高人指使。」

  她苦笑著道:「其實我們來的路上,已經有人忍不住動手了,只不過不知道和金叢他們,是不是同一伙人。」

  雲中玥道:「你就是為了保護她,才一直跟著她?」

  秦蓉點點頭道:「這是一部分原因。」

  雲中玥苦笑道:「看來你們還真是兩個很有秘密的女人。」

  秦蓉的眼睛望向漆黑的夜空,「在這江湖之中,每個人的身上都多少會有些秘密的。」

  雲中玥說不出話來,他忽然覺得自己和秦蓉的距離離得很遠。

  他忍住心中的惆悵,想了半天才道:「可這一切又和屍體不見了有什麼關係?」

  秦蓉低著頭:「我不知道,也許這兩件事相關,也許這兩件事並不相關。我總覺得有些蹊蹺,有什麼線索是我沒有注意到的,似乎就在眼前。」

  她抬起頭道:「你臉上的顏料是什麼地方蹭到的?」

  雲中玥囧道:「這.……這或許是咱們出來的時候,在走廊不小心蹭到的。」

  秦蓉努力地思考著,顯得很焦急:「我總覺得不對,這顏料的味道我似乎在別的地方也聞到過。」

  雲中玥笑道:「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歐陽明說過,這種顏料珍貴,在堂主的喪葬場合也會用到一些塗在棺木上顯示尊貴,咱們在夏空人的靈堂里剛剛聞到過這味道,這麼快就忘了?」

  秦蓉搖搖頭道:「不是.……是更早的時候.……我一定在其他地方聞過這種氣味。」

  雲中玥道:「難道你去過西夏的皇宮?」他撓撓頭道:「像你這樣的女子,就算真的去過,也是理所應當的。「

  秦蓉連連搖頭:「絕不是在西夏皇宮,到底是在哪裡呢?」

  她苦苦思索了一陣,嘆了口氣道:「算了,靈堂一般是誰在看守?」

  雲中玥道:「早上的時候聽說是樂大,不過他和歐陽明,楚懷生三個人一向是輪流值守的。可是誰會這麼無聊,要去偷一具死人的屍體呢?」

  秦蓉道:「夏空人的死果然也有蹊蹺。」

  雲中玥震驚道:「你懷疑夏空人不是白袍害死的?」

  他急道:「可是前日我們到時,也曾遠遠瞻仰過夏堂主的遺體。我們所有人都親眼看到,他的胸口衣服上確實有個碗口大小燒灼痕迹,除了白虎堂的獨門絕技白虹貫日拳,這世上還有什麼武功會留下這樣的痕迹呢?」

  秦蓉道:「那他身上呢?」

  雲中玥愣住了,「什麼?」

  秦蓉道:「夏空人身上的傷口什麼樣子,你親眼見到了嗎?」

  雲中玥搖搖頭道:「我們來時夏空人的遺體已放置妥當,我們外人怎麼可能扒開夏堂主的衣服去看他.……」

  他突然驚道:「你是說?」

  秦蓉點點頭道:「不錯,我懷疑夏空人根本就不是死於真正的白虹貫日拳,只是白虹貫日拳造成的傷口太過特殊,所以兇手才偽造了這樣的傷口。夏空人一死,白虹貫日拳失傳,這世上唯一曾使用過這種武功的只有那個不知身在何方的白袍。退一步說,那白袍有殺害三大掌門的前科,即使他真的能出現和眾人對峙,也不會有人相信他的說辭。這樣一來,這個案子就板上釘釘,再不會有人追究了。」

  雲中玥背後驚出一身冷汗,黏膩地貼在身上。冷風一吹,他不禁打了個哆嗦。

  但他仍忍不住質疑道:「如果此時真如你所說,是兇手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嫁禍白袍,那麼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又有什麼人,以什麼原因,要盜走一具屍體呢?」

  秦蓉道:「第一種可能,是兇手也知道夏空人身上的傷口經不起推敲,若是有人偷偷來查探,就會露餡。所以只有先下手為強,來個死不見屍。」

  雲中玥皺眉道:「但這只是你的推測,若夏空人確實是白袍所殺,真的死於白虹貫日拳呢?」

  秦蓉摸索著腰間的佛蘭花玉佩,眯著眼睛思索道:「你說的不錯。所以第二種可能便是,夏空人屍體上有什麼價值連城的東西。靈堂附近沒過一會兒就會有人來查探,偷屍人要將他的屍體帶走,好有時間細細搜查。」

  「可是一具屍體上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難不成是為了他的陪葬品?」

  秦蓉搖搖頭,「白虎堂是江湖門派,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咱們江湖兒女,就算生前尊貴如一派之主,對死後之事也看得極淡,不太會有什麼太值錢的物件戴在身上。」

  「又或許,是夏空人的屍體上,藏著什麼其他秘密。」

  她笑道:「你也看見了,覬覦這具屍體的,可不止那得手的偷屍賊一個人,剛剛不就有人無功而返了么。」

  雲中玥猶豫了下,還是道:「其實我覺得這件事,最可疑的人就是……就是……」

  他突然陷入了沉默。

  秦蓉笑道:「我知道你在懷疑誰。你放心,偷屍體的人絕不會是她。」

  雲中玥爭辯道:「但剛才外面的樹上.……」

  他看見秦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忽然泄氣道:「我知道,你是很了解她的。」

  秦蓉微微笑道:「我也已很了解你。」

  袁中玥被她這一眼看的心如擂鼓,西北乾燥的荒漠風聲尖利,聽在他的耳中也像是春風拂柳般溫柔,準備好的一番說辭也盡數忘了,只能窘迫地結結巴巴道:「秦姑娘,我……」

  秦蓉向四周看了看,打斷了他的話道:「雲公子,天色不早了,我想自己去走走,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雲中玥急道:「這怎麼行,你一個人…」

  秦蓉嫣然笑道,「你放心吧,自保的能力我還是有的。更何況,無論是偷屍賊,昨夜的刺客,還是殺死夏空人的兇手,他們的目標都不是我。」

  雲中玥道:「你急著去找你的朋友?」

  秦蓉點點頭道:「當然,一個人若是放任他的朋友身處危險之中,那他必定不是個合格的朋友了。」

  雲中玥望著秦蓉離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一陣失落。

  他抬頭望了望天,夜晚的風將為數不多的幾顆星星也吹散了,只留下一輪皓月當空,澄凈得連一絲雲彩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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